鐘雪茹一入宮就被宮人領到了端桃殿,時隔幾個月再入端桃殿,鐘雪茹差點就要認不出殿里的擺設。皇帝不知又賞賜了良妃多少新鮮玩意兒,能二十年如一日的圣寵,想來良妃的手段也不容小覷。只是令鐘雪茹不解的是,皇后應當視良妃為眼中釘才對,這么多年卻從未與良妃有過正面沖突。
或許是因為太子穩坐東宮,皇后只要保全兒子,良妃再得圣寵也無法與她相爭。
深宮里的人心思多,鐘雪茹每每都要慶幸自己沒有被迫嫁給太子,只是現在她與王菡關系處得要好,也不免為她多想一些。五皇子靖珩如今只有她一位正妃,也沒有納側室通房的打算,如果將來賜了封號做個王爺也就罷了,若是……
鐘雪茹不禁聳了聳肩,她去煩惱別人的家長里短做什么呢,她要嫁的人還是侯爵呢,他娶個三妻四妾的可能性也不比王爺低多少,江家需要綿延子嗣,永安侯又有無數人需要巴結,之后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想法設法地要塞人進侯府呢。
怪說女人憂思太重,豁達如她都不知不覺想了這么多事兒,更莫說別人了。
她便就這么想著心事,等著良妃到來。良妃刻意端了架子,把她晾在殿里足足兩刻鐘的時間才悠悠而來,只是鐘雪茹一直都想這些有的沒的,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良妃端坐在上位,打量起鐘雪茹來。鐘雪茹的模樣無論是敵是友都不能說一句否定的話語,若不是她搶走了自己最中意的女婿,良妃倒是挺滿意這位三小姐,以她的家世品性及容貌,做自己兒子的側妃都是足夠的。早前聽了太子對鐘雪茹動了心思,良妃自個兒也不免多想了些,王菡性情溫潤,端莊大氣,是最好的正妃人選,但卻不夠聰明果敢,也不夠美艷,鐘雪茹恰恰就能補足這一點。
可惜了,若是早些把鐘雪茹搶到手里,她也不會去想那個還沒考到功名的鐘雨彥。
自從有過那一段神奇的經歷,鐘雪茹越發擅長察言觀色了,她太懂得良妃眼神中的含義,她心里起了些不悅,但面上卻不能表露出來。她垂下腦袋,朝良妃行了一禮:“見過娘娘。”
“嗯。”良妃冷淡地應了聲,對莫女官說道,“去請側殿的國師過來。”
鐘雪茹偷偷挑了下眉,這國師還真的被請來走了個過場啊。
莫女官很快就領著國師過來,國師也不多廢話,只說了一通怪力亂神的判詞,譬如懷興公主已經受了鐘雪茹的福澤,兩人已經有了聯系,公主的身體已經康健但仍有余地,兩人理應繼續親近交往,而鐘雪茹即將嫁為人婦,若總是入宮陪伴公主恐怕會使得侯府夫妻矛盾,所以最好讓公主和鐘家能有足夠的關聯……
鐘雪茹聽到后面總算是聽明白了,良妃這是想借國師之口,將公主和鐘家扯上關系,如果鐘雪茹愿意惹得侯爺不快長期伴在公主身邊那么就可以放過鐘雨彥一馬,反之便讓公主嫁了鐘雨彥,公主成了鐘雪茹的嫂子,小姑見嫂子,侯爺也不能多說什么。
鐘雪茹覺得良妃這算盤打得不妙,良妃大約是看輕了自己與江元佑之間的感情,以為江元佑多半只是貪圖她的美色對她一時興起,夫妻之間只要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鬧出矛盾來。她與江元佑雖然也不好意思標榜什么情比金堅磐石無轉移,但倘若只是因為她多陪了小公主江元佑就同她生氣,那還不如直接和離了事。江元佑還不至于與那個小公主計較,而他們之間嘛,江元佑不來氣她就不錯了,他還有臉生她氣?
當然,這些心里話她是萬萬不能同良妃明說的。
“國師之言民女已經明白,此后我會多多入宮伴公主左右,定不叫公主又任何閃失。”鐘雪茹對國師說了兩句,然后才將身子轉向良妃,“如今民女正在家中備嫁,恐有懈怠。待完婚后定會如往常一般,將公主照看得妥妥帖帖。”
她絕口不提關于鐘雨彥與鐘家的任何一字,她相信良妃也聽懂了。
良妃微瞇著眼,朝國師擺了下手。國師的作用已經結束,留在這里也只是繼續礙良妃的眼。他朗聲告退,鐘雪茹卻覺得有點可惜,國師光顧著說她和懷興公主了,她還沒問她自己嫁了江元佑,和江元佑之間的命數又會如何呢。
鐘雪茹盤算著,以后索性讓江元佑把國師給請到府上來吧。
國師退出了端桃殿,良妃半晌沒說話,鐘雪茹站在那兒都覺得自己快要長出蘑菇來,良妃這才慢慢悠悠地開了口:“鐘三小姐家中有兩位兄長?”
瞧這話問的,她都排行第三了,上面還能多出誰嗎?鐘雪茹面色不變,頷首道:“長兄雨霆已經下了江南練兵,二哥入了國子監,秋闈有幸入榜及第,正在準備明年的會試。”
“因為你與永安侯的婚事,鐘家為你的二兄也提前定了親?”
鐘雪茹點頭稱是:“唐家表妹的母親與我母親是姐妹,二哥與唐家表妹也是青梅竹馬,這門親事鐘唐兩家早晚都得定下,也算不得提前。”鐘雪茹抬眼定定地看向良妃,“民女多謝娘娘關心。”
良妃心中冷笑,不愧是被永安侯看中的女子,牙尖嘴利,膽識比她想得還要大些。
“鐘都督為皇上分憂,本宮理應關照鐘都督府上子嗣女眷,陛下也曾對本宮提及過你的二兄,律學博士曾夸贊過你二兄律學極佳。”
鐘雪茹卻是頭回聽說二哥擅長律學,但也不奇怪,她一向覺得二哥就是該去大理寺的人。在鐘雪茹眼里二哥自然是家中最有學問的,經史子集無所不通,單說律學一門,名為褒獎,但對她來說卻算不上。
“家中也盼著二哥會試及第。”鐘雪茹也不多說。
“想必鐘都督也期望你二兄他日入得了大理寺吧。”
鐘雪茹聽著良妃的語氣,覺得有些不對。恍惚間她忽然想起江元佑曾經與她提起過,良妃的母族姓董,父親時任吏部驗封司郎中,江元佑世襲侯爵之位便是良妃的父親受命籌辦。唐家姨夫調任入京,調的是清吏司主事,二人同屬吏部。雖二人分屬兩司,科考歸清吏司主管,但如今清吏司郎中抱恙在,大小事務暫由員外郎主持,只要皇上一句話,將良妃父親調任也不無可能。
倘若良妃真要動用母族的關系來給唐家下絆子,鐘雪茹也無可奈何,更甚者干脆干預起鐘雨彥的仕途,憑良妃三兩句話,讓鐘雨彥入大理寺或者做個九品小官都是有可能的。
鐘雪茹心里忽得冒了火,她這是打算為了自己的私欲干政了?
良妃當然也不至于這么傻,為了個鐘雨彥讓皇帝對自己和母族起疑心并不值得,她與皇后在后宮權勢平衡這么多年,她萬不能因為懷興壞了這么多年的籌謀。她這么說,也只是給鐘雪茹的心里埋下一個種子,鐘雪茹愿意相信她的威脅回去同鐘家唐家說了那便最好,若她不說,他日官場之上鐘雨彥或是唐家遭了罪,也怨不得其他人。
鐘雪茹吸了一口氣,回道:“一切都等會試放榜,若是我二哥哥有幸及第,二哥何去何從全賴皇上定奪。”
鐘雪茹毫不客氣地用皇帝的名義嗆了回去,良妃冷笑一聲,她和鐘雨彥還真是一對兄妹,都叫人厭惡得牙癢。她不方便對鐘雪茹下手,但是……這宮里還有其他人不打算饒過她,她也不用臟了自己的手。
良妃不再理睬鐘雪茹,喚來了莫女官,對她吩咐道:“既然鐘三小姐難得入宮,便帶她去見一見懷興吧。懷興應當去了九曲橋,你帶鐘三小姐過去吧。”
莫女官愣了一下,早上宮人才傳話來說太子今日下朝后陪太子妃逛九曲橋,叫其他宮人們別去打擾。良妃讓莫女官送鐘雪茹過去,恐怕只是想叫太子想起別苑行刺失敗的事兒吧。太子何等心氣,失敗于他眼中是屈辱,被人輕易揭開,可不就要報復回去。
“奴婢遵命。”莫女官躬身應下,轉身走到了鐘雪茹面前,對她說道,“鐘三小姐,請。”
鐘雪茹心里生疑,卻還是聽命跟著莫女官走了。現在天氣涼了,九曲橋本是賞荷的,現在沒有荷花可以賞,白石應該不會讓懷興去吹風。另外先前她第一次以鐘雪茹的身份與太子撞見就是在九曲橋附近,結果這一面給她招惹了麻煩不說,還害得江元佑受了傷。
她隨著莫女官出了端桃殿,不過片刻便說道:“往九曲橋的路我識得,就不勞莫女官相送了。”
莫女官卻道:“娘娘吩咐,一定要送鐘三小姐前去。”
“難不成娘娘還怕我半路跑了不成,莫女官如此說,到讓我覺得九曲橋那兒真有些什么了。”
鐘雪茹只是故意在詐莫女官,跟在良妃身邊的人當然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心思,所以鐘雪茹并不覺得莫女官會因為她的話而自亂陣腳。她只是認真地看著莫女官的臉,一個人面上偽裝得再好,那一瞬之間的眼神變化也會出賣她。
果不其然,鐘雪茹捕捉到了莫女官剎那的眼神明暗,便知道九曲橋上會有個陰謀在等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沒有閑到去看別人搭好的戲碼,這九曲橋是萬萬去不得的,現在她只要想著怎么將莫女官甩開。其實以她的身手,就算現在跑了莫女官也追不上她,只不過她誥命在身,在外多少還得顧及一下江元佑的面子,她跑不跑得了是一回事,若是在宮里掀了一番波瀾,旁的不說,皇帝肯定得把江元佑和父親召去訓斥幾句。
她觀察起四周,正巧一隊宮人自她面前行過,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東二所里的紫蓉姑姑,緊跟在其后的宮女們手上端著各類擺設盆栽,應是要回東二所去的。紫蓉恰好抬了頭,與鐘雪茹撞上了視線。鐘雪茹朝紫蓉姑姑使了個顏色,紫蓉腳步頓了下,朝身后的宮女打了個手勢。一行人停了下來,紫蓉走到鐘雪茹面前,朝她與莫女官都各行一禮,而后道:“五皇子妃聽說鐘小姐入了宮,特地吩咐奴婢過來邀鐘小姐前去一敘。”
鐘雪茹瞅了莫女官一眼:“既然五皇子妃相邀,我便隨姑姑去吧。莫女官,我隨紫蓉姑姑前去,你不必再送了。”
莫女官焉能不知這是紫蓉編了個謊來搭救鐘雪茹,這是她也沒有得罪五皇子妃的必要,聽了鐘雪茹的話后她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轉身便走了。
鐘雪茹看著莫女官的身影徹底消失,這才回頭對紫蓉道謝:“多謝姑姑幫忙,打擾姑姑在此等我了,姑姑這是要回東二所?快去吧。”
紫蓉笑著搖搖頭:“并不打擾,五皇子妃確有吩咐,若是見了鐘小姐便說邀請了小姐相聚。”
鐘雪茹奇道:“為何?”
紫蓉想了下,回道:“昨日永安侯入宮見了五殿下。”
之后的話紫蓉也沒有多說,但鐘雪茹還是迅速意會。難怪紫蓉到的這么及時,恐怕都不是五皇子妃算得準,而是有人特地委托了王菡來做這個好人。
方才與良妃一席談話的不悅感頓時一掃而空,她知道有個人無論在不在她身邊都能護她周全,心里就更有底氣了。良妃打他們鐘家和唐家的主意又如何,她這不還有個后盾頂著,隨她雨大風急,都會有一處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