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自古以來都是件大事,于女子而言是這一生最為重要的儀式。唐月櫻天還未亮就起來梳妝打扮,唐家五年未回京,在京里人脈不豐,喜娘與幫襯的丫鬟都是薛氏幫著安排的。唐府地理位置與都督府隔得算不上太遠(yuǎn),唐月櫻本用不著這么心急,然而她光顧著興奮,昨夜明明都沒怎么睡,這會兒精神卻足得很。
喜娘盯著丫鬟們給唐月櫻上妝,見唐月櫻此刻神采奕奕,忍不住夸贊道:“我見過這么多出嫁的姑娘,就唐小姐是唯一一個沒有在上妝時候打盹的。今兒個要折騰一天,小心入夜之前打瞌睡。”
丫鬟還在替她描眉,唐月櫻不敢亂動,只能僵著脖子說道:“我沒關(guān)系的,能撐得住!”
喜娘掩唇一笑,每個新娘子都是這么信誓旦旦地說著,結(jié)果行了天地之禮回到新房等新郎官回去的時候,十個里頭有九個都要睡過去。瞧著唐月櫻眼下的青黑便知道她昨夜睡得不踏實(shí),小姑娘家都嬌氣得很,哪能真的熬下去。
然而喜娘并不戳穿她,大好日子都得討個喜慶,不能說一個“不”字。
唐月櫻的貼身丫環(huán)冬兒從院子急急跑進(jìn)屋:“小、小姐,姑爺他們已經(jīng)到了。”
屋內(nèi)一眾女眷尚未反應(yīng)過來,倒是唐月櫻忽得從椅上彈起,朝院子張望著,嘴皮子也變得不利索:“二、二表哥已經(jīng)……”
喜娘一臉無奈地將她輕輕按回座上:“唐小姐莫慌,瞧您這一動,眉毛都給畫歪了。來替小姐擦了重畫。”
“可是他們不是……”
“急個什么,吉時還不耽擱,外頭鬧新郎還得有會兒功夫,姑娘家這輩子就出嫁這么一回,可不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喜娘捧著桌上的鳳冠,對著唐月櫻的發(fā)頂比劃著,“耳上換成金蝶墜子,花鈿也莫忘了。”
唐月櫻不懂這些,只能任由著喜娘擺弄。她一顆心早就飄到了唐家外頭,鐘家二表哥本就模樣好看,也不知今日穿了玄紅婚服會俊俏成什么樣。唐月櫻滿腦子都是鐘雨彥,不自覺就走了神,直到沉重的鳳冠壓到了她的腦袋上,她才堪堪反應(yīng)過來。
蓋頭遮住了她的視線,她在冬兒的攙扶下站起身,才邁出一步就撞在了桌子邊,惹得喜娘一陣嬉笑,直說這新娘子也太過緊張。
唐月櫻被嚇得不敢亂走,冬兒牽著她,冬兒走一步,她才敢跟著踏出一步,這一來一去,光是被迎出門上花轎就耽擱了不少時間。唐月櫻好幾次想偷偷掀開珠簾瞥鐘雨彥一眼,都被冬兒及時阻止了下來,直到坐上花轎,她呼出一口氣,隔著轎簾更是什么都瞧不見,她只能僵著身子被轎子抬著繞了好幾條街,才終于在都督府門前停下。
今日鐘家來訪的賓客甚多,鐘家二子成婚,京里達(dá)官顯貴自然都收了帖子,早前長子鐘雨霆成婚時亦是如此,但同來的女眷卻不如二子鐘雨彥的婚宴多。這其中一半人自然是沖著鐘雨彥來的,比起將來承襲鐘家的長子,他們更看好這位憑真才實(shí)學(xué)入了大理寺的二少爺,鐘雨彥今日娶了正妻,等過了一年半載房里免不了添人,誰都不愿意便宜了旁的人。
當(dāng)然,他們也并不僅僅是圖鐘雨彥的仕途坦蕩,他們之所以瞧上了鐘家,也是因著三小姐鐘雪茹的那門好親事。鐘雨彥大婚,從不參加同僚家宴的永安侯也到訪,給足了鐘家面子,同時也給了別有所圖之人機(jī)會。以往永安侯毫無結(jié)親的意愿,她們也只說道一二,求親無門之后也不多做堅(jiān)持。但永安侯如今破了先例,將要迎夫人進(jìn)門,眾人皆以為侯府家大業(yè)大,總不能只靠夫人一人操持,傳宗接代,哪怕永安侯再喜歡這位夫人,上頭兩位老夫人也多半會給他納一兩門妾室。侯府的妾室,那能叫妾嗎?
短短幾個月之間,鐘雨彥與江元佑忽得成了青年才俊里炙手可熱的香餑餑,誰都以為自己有那個機(jī)會來分一杯羹。
冬兒許也是沒見過這么多人,扶著唐月櫻的時候腿都不自覺地打顫。倒是唐月櫻眼不見為凈,除了走得慢了些,倒是表現(xiàn)得格外鎮(zhèn)定。
“我來吧。”
冬兒猛一抬頭,鐘雨彥神色微斂地站在她面前,她呆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將唐月櫻的手交到鐘雨彥的手心里。冬兒和唐月櫻都不懂這合不合規(guī)矩,喜娘跟在她們身后,張了張口欲說些什么,鐘雨彥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倒是把她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喜娘心里也覺得奇怪,這大喜之日,二公子不顯喜色,到底想不想成婚吶?
唐月櫻聽到身邊是鐘雨彥,心下一安,壓低聲音嘟囔道:“二表哥……我有點(diǎn)害怕。”
鐘雨彥腳步一頓,側(cè)過臉看向她。她的臉被蓋頭遮著,看不見現(xiàn)在的表情,不過他大概也能猜到。他握著她的手,彎曲手指輕輕地刮了她的掌心。唐月櫻身子顫了顫,發(fā)出了一聲低吟,她下意識縮了縮手,像一只受了驚嚇的貓。
“儀式很快就結(jié)束,你可以回房休息。”他稍稍彎了下腰,湊近她低聲說。
唐月櫻腦袋有些發(fā)懵,沒等她說話,鐘雨彥就重新牽著她的手走進(jìn)喜堂。鐘家夫婦倆坐在上座,鐘雨霆接了鄭葳蕤回家,與鐘雪茹分坐在鐘成夫婦下首兩側(cè),江元佑在鐘雪茹身側(cè),儼然已經(jīng)將自己當(dāng)成了鐘家人。
鐘雪茹見鐘雨彥牽著唐月櫻進(jìn)來,悄悄戳了戳身邊的江元佑:“你說二哥哥會對阿櫻好嗎?”
江元佑本就對喜宴無甚興致,今日來也多是為了陪鐘雪茹,他一直低著頭擺弄著瓷杯,聽見鐘雪茹的聲音后才抬頭看了她一眼。鐘雪茹不過才十八,倒是把自己活的跟個管著家長里短的婦人似的,江元佑倒是不厭煩她這點(diǎn),只覺得她操心太多,純屬給自己找不痛快。
人都該有自己的活法,既然他們倆已經(jīng)站在了這里,便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去接受婚姻,至于之后的事情,那是他們夫妻間的問題,他們外人根本管不了。
他拍了拍鐘雪茹的手背,寬慰道:“他們夫妻倆的事情,你就別多問了。雨彥是個明白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若是真的有那個閑心,不如改天去侯府一趟,我娘和老太君倒是有不少事情想交代給你的,提前適應(yīng)一下侯府夫人的……”
鐘雪茹微惱地拍了他:“說什么呢!”
被江元佑這么一打岔,鐘雪茹確實(shí)沒再提。鐘雨彥與唐月櫻已經(jīng)拜了天地高堂,唐月櫻在冬兒的攙扶下被送去了新房,鐘雨彥留下來會客,賓客繁多,也不知要被折騰多久。
人群被領(lǐng)去了宴會堂里,鐘雨霆陪著鐘雨彥一道,主要是為了替他擋酒。鐘雪茹也幫著招待賓客,她去宴會堂轉(zhuǎn)了一圈,瞧見了坐在角落里局促不安的謝家兄妹倆。謝予時這個狀元郎打馬游過街,京中不少閨秀見過他的模樣,虧得今天他們的目的多是另外兩人,不然謝予時恐怕也得給人堵在這兒了。
鐘雪茹好心地把他們帶到了自己那桌去,又坐下來與他們聊了會兒天。謝予時入了翰林院,自然是要在京里定居的,林氏回了鄉(xiāng)下置辦家產(chǎn)準(zhǔn)備舉家搬遷的事,念著謝予淼年幼,又喜歡黏著兄長,就讓她留在了京里。謝予時為謝予淼的去處發(fā)愁,他剛剛上任,還有許些事務(wù)要學(xué),不太能分出精力照顧謝予淼,放她一個人住在客棧他也不放心。
“既然這樣,阿淼不如去寶善寺小住些時候?寶善寺的禪房很是安全,只是不知道阿淼吃不吃得慣齋飯。”
謝予淼是貧苦出身,這點(diǎn)苦還是吃得了的,況且齋飯也比鄉(xiāng)里的糠咽菜好得多,當(dāng)即就同意了。謝予時卸下心頭包袱,連連向鐘雪茹道謝。鐘雪茹是個熱心腸,又很喜歡阿淼,覺得替她安排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螞r此后還能借著去寶善寺看阿淼的由頭去見一見那個神秘的大和尚,對她而言可謂是一舉兩得了。
唐月櫻坐在新房里等著鐘雨彥回來,婚宴的流程她聽喜娘說過,鐘雨彥在宴會堂里接待賓客,等到了正時會回來挑蓋頭,與她喝合巹酒,然后再出去陪客人。唐月櫻耐心地等著,床榻上鋪滿了蓮子桂圓,硌得她有些不自在,她想挪一挪身子,然而頭頂上的鳳冠像是有千斤重,喜娘千嚀叮萬囑咐鳳冠不能落了,她僵著脖子不敢亂動,光是等鐘雨彥回來的這功夫里,她覺得整個身子都沒了力氣。
就在她覺得自己的脖子快要和身體分家之前,冬兒才興沖沖地從外間跑進(jìn)來:“小姐小姐,姑爺回來了!”
聽著鐘雨彥的腳步聲漸進(jìn),唐月櫻這才覺得從身體失散的力氣漸漸被找了回來。
喜娘說著祝賀的詞句,鐘雨彥抓起盤中的喜秤,挑起罩著唐月櫻的紅蓋頭,珠簾被輕輕撥動,她緩緩抬起頭,露出精致姣好的妝容。鐘雨彥凝視著她,短暫地出了會兒神,小姑娘的眉眼不及鐘雪茹驚艷,上了新娘妝容后不似平日般嬌軟,仿佛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小白花,被人潑了幾滴朱墨,霎時間變得嬌媚起來。
他眸色一沉,將喜秤輕放回盤里,伸手就要扶唐月櫻起來。她抓著鐘雨彥的胳膊想要起身,奈何她坐了許久,沒有覺察到小腿肚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下身支不起勁來,兩腿一軟,就往鐘雨彥的懷里撞。
鐘雨彥眼明手快地扶穩(wěn)了唐月櫻,她腦袋歪著,鳳冠也跟著偏了些位置,他閉著眼睛默然一嘆,抬手替她扶正鳳冠。許是覺得羞赧,唐月櫻悶在他懷里不好意思抬頭,鐘雨彥只得拍拍她的后背,輕聲道:“累得話,喝過酒再休息。”
他不著痕跡地緩緩?fù)崎_唐月櫻,唐月櫻沒覺得有什么異樣,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喜娘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招呼丫鬟將合巹酒端過來。
鐘雨彥端起兩杯,遞了其中一杯給唐月櫻。唐月櫻眨巴著眼睛接過,張口就要喝。鐘雨彥眉頭微蹙,伸手?jǐn)r住了她。
“喲喂,夫人也忒著急。”喜娘掩唇一笑,直直地望向鐘雨彥。
鐘雨彥深吸一口氣,牽住唐月櫻的手,替她擺好了姿勢。唐月櫻呆愣地舉著杯,他迅速地穿著她的臂彎而過,手臂環(huán)結(jié)在一起。
“喝吧。”他出聲提醒。
唐月櫻反應(yīng)過來,跟著鐘雨彥一道喝了酒。
“禮成,祝少爺夫人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喜娘帶著一眾丫鬟齊齊祝福,收拾好杯盞器具,隨后十分知趣地退出了新房。
鐘雨彥垂眸看了唐月櫻一眼,她還傻乎乎地站著,脖子似乎很不舒服,已經(jīng)偷偷扭了好幾回,全都落在他眼里。他抬起手想替她按一按,手指剛一碰到唐月櫻露出的脖頸,唐月櫻就被嚇得猛一哆嗦,腦袋上的金飾叮當(dāng)作響,吵得鐘雨彥一時失了興致。
他放下手背在身后,對她說道:“我叫……”鐘雨彥遲疑了幾秒,像是在想什么,而后才道,“玉霽進(jìn)來照顧你,還有你那個貼身丫鬟冬兒。”鐘雨彥身邊本只有一個叫玉霜的丫鬟伺候,他去國子監(jiān)讀書之后,便將玉霜外放出府嫁人,這回他娶了唐月櫻,薛氏硬是將玉霽塞過來照顧他們夫妻倆,鐘雨彥雖嫌麻煩,但想著唐月櫻身邊也的確需要一兩個丫鬟,便同意讓玉霽留了下來。
“那你……”唐月櫻猶豫地抓住他的衣角,“還要出去嗎?”
鐘雨彥點(diǎn)點(diǎn)頭,牽著她回到塌邊,輕輕將她按著坐下:“還有客人要招待,總不能真叫兄長替我擋酒。累了就歇會兒,我會叫廚房給你送些清粥點(diǎn)心過來,你今日應(yīng)當(dāng)起得很早,沒怎么吃東西吧。”
唐月櫻雖然很想讓鐘雨彥留下來,但小薛氏耳提面命了她許久的規(guī)矩,吩咐她不能太任性。她有些失落地松了手,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我等二表……”話到嘴邊,想起他們已經(jīng)拜堂成親,她又歡欣雀躍地改了口,“夫君回來。”
陌生的稱呼叫鐘雨彥愣了好一會兒。
他背過身去,瞥見站在門外守著的冬兒和玉霽,似是松了口氣一般,將兩人喚進(jìn)屋來:“替……夫人更衣吧。”
言罷,他繞過兩人出了新房。冬兒小心翼翼地替唐月櫻卸了鳳冠,得到解脫的唐月櫻只覺得脖子一輕,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玉霽沒有上前,只是捧著備好的寢衣守在一旁,唐月櫻好奇地打量了玉霽一會兒,見她一直不說話,便問道:“你是夫君的丫鬟嗎?”
玉霽搖搖頭:“我是老夫人身邊的,老夫人吩咐我來伺候二少爺和夫人,夫人叫我玉霽就好。”
唐月櫻不疑有他,聽罷只是點(diǎn)頭表示記下。冬兒卻想得多些,唐月櫻成婚前,小薛氏特地將冬兒叫去,同她說了許多閨房里的事兒,冬兒一心為了小姐,絕不會做出傷小姐心的事兒,但她看著玉霽卻不由自主地樹起了些敵意。
無論玉霽有沒有那個心思,為了小姐的幸福,她得多盯著才是。
宴會堂里酒過了三巡,連鐘雪茹都吃醉了酒。江元佑頭痛地看著軟趴趴靠在自己肩上的鐘雪茹,心中只想著以后決不能叫她喝這么多的酒了。
有了鐘雨霆與鐘雪茹兄妹倆幫著擋酒,再加上熟知鐘雨彥心性的人壓根也不敢真的將他灌醉,鐘雨彥倒是靈臺清明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沒有進(jìn)新房,卻倚在院中樹下,抬著頭望著朗朗月色。十八的月只不過缺了一個邊角,遠(yuǎn)遠(yuǎn)看去仍然如同一張完整的玉盤,但不全終究是不全,騙得了眼,卻騙不得心。
鐘雨彥捂了捂心口的位置,成家立業(yè)他都已做到,他還有何不能滿足的?他冷笑一聲,扶了扶有些脹痛的腦袋。
“二少爺,您回來了?”玉霽從屋里走出來,看見了鐘雨彥,便走到他身前,“水已經(jīng)備好,可要奴婢伺候更衣?”
“不必,你下去歇息吧。”
鐘雨彥被冷風(fēng)一吹,頭比方才更痛,不由自主地皺了下眉。玉霽見狀,關(guān)切問道:“二少爺真的無事?可要奴婢……”
“玉霽。”鐘雨彥冷聲打斷她的話,“無論老夫人叫你來是為了什么,我希望你都斂了你的心思。”
玉霽啞然失聲,不解地看著鐘雨彥。
“無論是在鐘家院子,還是我日后搬出府,后宅也只有夫人一個。”對他而言,答應(yīng)娶唐月櫻已是勉強(qiáng),更是容不得旁人再有非分之想。薛氏送玉霽來的寓意不言而喻,鐘雨霆與鄭葳蕤子嗣不豐,這么些年才懷上現(xiàn)在這一個,薛氏也不能免俗地寄希望在他身上,只可惜,他向來是不樂意聽話的那個。
玉霽面容一僵,艱難地?cái)D出一個笑臉:“奴婢不敢肖想……奴婢告退了。”
鐘雨彥不再看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他先去凈房洗去身上的酒氣,雖然他并未喝太多,但也怕熏著了那個小姑娘。他換好衣服出來,進(jìn)到新房之時,只看見唐月櫻倚在床欄,抓著床幔睡著了。冬兒守在屋外打盹,聽到鐘雨彥進(jìn)來的聲音立刻醒了過來,她正要開口,鐘雨彥卻朝她擺了擺手,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冬兒心領(lǐng)神會,壓低聲音說道:“奴婢就在院里守著,姑爺若是要叫水,去喚我一聲就好。”
鐘雨彥點(diǎn)點(diǎn)頭,冬兒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他走到唐月櫻面前,低頭端詳了她許久。她睡得很沉,即便睡著了,臉上依舊寫滿了倦意。他聽喜娘說小姑娘一清早就急不可耐地起床梳妝打扮,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與他成親。揭開蓋頭那一瞬他看見她亮晶晶的眸子,似乎每一回她看著自己,都會是那樣的神情。
不帶任何雜質(zhì),純粹的崇拜與憧憬。只是鐘雨彥不明白,他們五年多未曾相見,她為何會對自己有如此心情。
他俯下身,像是想要將小姑娘的表情看得再仔細(xì)一些。
有些許溫?zé)岬耐孪⒋捣髟谀樕希圃聶褟膲糁行艳D(zhuǎn),迷蒙的視線里是一張湊得很近的臉。唐月櫻嚇了一跳,險些驚叫出聲,然而她下一秒又很快看清了那人是鐘雨彥,心中一安,結(jié)巴地說道:“夫君你回來了……”
“困得話就接著睡吧。”鐘雨彥指了指床榻。
唐月櫻臉上一紅,新婚夜等著夫君的時候卻睡著了,果真和喜娘說的一模一樣。她低下頭,小聲嘟囔:“我才沒有睡著,只是閉著眼睛……”
“臉上都壓出印子了。”鐘雨彥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
唐月櫻張了張口想解釋,但又想到自己肯定說不過鐘雨彥,悶悶不樂地嘟起了嘴。
鐘雨彥難得笑了一下,坐到了她身邊:“姨母沒有告訴過你,新婚之夜是不能生氣的嗎?會不吉利。”
唐月櫻嚇得瞪大眼睛:“我沒有生氣!不能不吉利的!”
鐘雨彥看著她,忽得覺得郁結(jié)了一整天的心情得到了些許緩和,面前的小姑娘唇紅齒白,許是被他的話嚇的,正手舞足蹈地辯解著,委屈得像一只包子。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傾身親了下她的額頭。小姑娘繃緊身子,比先前戴著鳳冠時候還要僵硬。鐘雨彥不關(guān)心風(fēng)月事,但身為男子,在這些事上總是能無師自通的,新婚夜總有些必須要做的事,他許諾了會待唐月櫻好,首先便是做一對正常的夫妻。
鐘雨彥低頭,小姑娘緊張地快要哭出來。他揉了揉她的頭發(fā),附在她耳邊說:“聽我的,別害怕。”
唐月櫻閉著眼睛,拼命點(diǎn)頭。
他站起身,將她從塌上抱起來,又輕輕放她躺下。小姑娘偷偷睜開眼,只見穿著雪白寢衣的男子拔下束發(fā)的木簪,兩人發(fā)絲散落,很快就攪成一團(tuán)。
一時間芙蓉帳暖。
夜半時分,唐月櫻已經(jīng)昏沉沉地睡去,后半夜她已是半夢半醒,她依稀記得鐘雨彥找冬兒叫了水,她被人按在浴桶里,渾身酸疼得不能動彈。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替她擦了身子換了新的寢衣,最后她腦袋終于落在枕頭上,然后下一秒她就陷入夢境。
她不知道,鐘雨彥一宿都沒睡。
成婚第二日新婦要敬茶,而他也說好了要去一趟大理寺他本該早些休息。然而向來理智的他,如今卻如何也無法入眠。他側(cè)過臉看了看蜷在他身邊的唐月櫻,小姑娘衣襟半開,露出好大一片春光,他向來不是重欲的人,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心微微一蹙,伸手替她理好衣領(lǐng)。
直到方才,他終于體驗(yàn)到了成婚的實(shí)感。
他從小到大都是跟家里人逆著來的,全家尚武,那么他就從文。倒不是為著什么幼稚的叛逆心思,他不愿將命運(yùn)交給任何人來安排,他此一生該如何走,走何種路,都該由他自己決定。
唯一的一次妥協(xié),是為了他的妹妹,而妥協(xié)的內(nèi)容卻是他的終身大事。
鐘雪茹一次兩次告誡他要對唐月櫻好一些,他答應(yīng)了,可該如何待她好,卻是鐘雨彥不曾考慮過的事情。將心思花在兒女情長之上過于浪費(fèi),他有著自己的理想抱負(fù),他讀書多年,為的便是考得功名,能于法理有一席發(fā)言之地。法理是事件最為公正的存在,不因私情波動,不因外物更改,一如他認(rèn)為的自己。
而那所謂的“外物”,如今躺在他身邊。
唐月櫻不但性子軟糯,整個人亦是如此,他雖是個讀書人,但到底是鐘家孩子,天生力氣大些,方才一番揉捏,只叫她身上青青紫紫,替她更衣時,脖頸處更是紅了好幾塊圓斑,全都在提醒著他與唐月櫻做了怎般的風(fēng)月□□。
他是男人,不會抵觸這些。不若說吃飽饜足,對唐月櫻的憐惜倒是比先前多了一些。
只是若因此生了情愛,未免太過輕浮。
唐月櫻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小腦袋依著他的胸膛,蹭了兩下,毛茸茸的觸感像只小貓。他有些想推開她,手剛剛伸出去,聽著她的小聲囈語,終是有些不忍心,輕輕將她攬了過來。
他與命運(yùn)較勁,和這個小姑娘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