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俯身質問：“你有沒有在書上畫線？”</br> 這是一個讓人壓迫感非常強烈的姿勢,而他高大的身材、冷酷的眼神、以及低沉的嗓音，都在全方面加劇這種壓迫感。</br> 巨大的心里壓力如落在身上如有實質的陰影，籠罩在艾倫的眉眼之間,以及忐忑的心頭。</br> 艾倫的目光不敢移開，但她瑟縮了一下肩膀,雙手習慣性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這是一個典型防御的暗示姿態。</br> 她搖頭,仍然說：“不,我沒有。”</br> 只是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br> 馬丁立即冷笑,接口說：“我不信。你在說謊。”</br> 艾倫再次搖了搖頭,咬著她的嘴唇，近似哀求地說：“不,我……”</br> “我他媽不相信你了！我看過了那份錄像帶！”馬丁無視艾倫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事實上正是它誤導了馬丁的判斷,“我看過了,我知道他對你做的事,但我要聽你說。”</br> 他的語調快速且有力,給人以強烈的篤定感。</br> 艾倫抱緊了自己的手臂,囁嚅道：“不……不……不……”</br> 她仰起的臉順勢垂下，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眼眶和鼻子都泛起淡淡的薄紅，越發的楚楚可憐。</br> 馬丁卻不肯放過她,“告訴我一切,別他媽做無謂的事，告訴我真相,別想著繼續撒謊！”</br> 他突然傾身逼近，就在艾倫耳邊說：“他就是你殺的！”</br> 艾倫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連忙垂下了眼睛,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是在掩飾著什么，又好像是在躲避什么。</br> 她嘴里仍然不忘說：“不……”</br> “他就是你殺的，承認吧！”馬丁窮追不舍，戲里戲外的自負讓他的情緒越發高昂，一疊聲咒罵道：“小混球！是你殺的！你這個雜種！”</br> 艾倫抱住腦袋，身子縮成一團，聲音更弱：“不……”</br> 她的頭垂得極低，五官幾乎藏在陰影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下巴和正在顫抖的嘴唇，有一種瀕臨破碎的絕望美感，極其美好，亦極其脆弱。</br> 馬丁一巴掌砸在艾倫面前的桌子上，激起后者整個人自我保護機制的一個顫栗。</br> 艾倫拼了命地搖頭，嘴里含糊著呢喃什么，并小口小口地快速喘氣，這使得她斷斷續續的話語更加支離破碎，讓人無法聽清。</br> 馬丁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冷笑：“你他媽殺了他！”</br> “不！”</br> 艾倫的聲音陡然尖銳，她整個人忽然靜止了下來。</br> 周遭的一切都有一息的凝滯。</br> 艾倫猛一抬頭，雙手深深插入發中，露出一雙暴戾陰冷的眼，濃郁的瞳色凝結在她眼底，如沉沉的云團，氤氳著無聲的風暴。</br> 她略上挑的眼尾則泛起一抹淺淺的猩紅，更添一絲詭秘的乖謬。</br> 艾倫緊緊盯住面前的馬丁，語氣森然：“別他媽對我大吼大叫，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你這個雜種！”</br> 她的聲調一開始很冷漠，語速緩而清晰，之后微微上揚，但情緒反而冷靜穩定，原本平淡柔弱的面孔，似乎在這一瞬間被點燃了什么，迸發出令人驚奇的神采。</br> 完全不同了。</br> 艾倫的神情、姿態、強調……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完全不同了。</br> 這是一個極具攻擊性的眼神。</br> 她的眼睛幾乎一瞬不眨，眉頭往下壓低，眉弓向上抬起，在她的眼睛上方形成兩道陰影，使得整個眼神籠罩在更深沉的色調之中。</br> 而那塊眼睛下方的肌肉緊繃著，讓她的面部表情呈現出危險且緊張的冷酷感，嘴角同時抿緊并向下撇去。</br> “你他媽是誰？”艾倫壓眉抬眼，冷冷地問。</br> 馬丁像是被艾倫這一瞬間的變臉震驚了，過了約莫三秒鐘才反問：“……你，又是誰？”</br> “哈，這是我的地盤，你他媽問我是誰？”艾倫的腰部已經不再蜷縮著了，她坐在椅子上向后仰起下巴，唇邊笑出一個傲慢的弧度，“啊哈，我想起來了，你這家伙是律師。”</br> 僅僅是這么一個笑容，這個與懦弱膽小的艾倫，截然不同的全新人格，已然鮮活了起來。</br> 馬丁仍然驚疑不定地望著艾倫，慢慢地直起身子。</br> 艾倫沖馬丁冷笑，大剌剌地坐在那兒，雙腿滿不在乎地叉開，左手無聊地擱在桌子上，右手順著身體垂下。</br> 她的眼神很敏銳，就像獵手緊迫地觀察自己的獵物，眼睛眨動的頻率不高，顯得強勢且專注。</br> “這回你搞砸了，大律師，他們會給艾倫注射毒藥，或者把她綁在椅子上，反正這他媽死定了......Uh-oh，你搞砸了。”她強調。</br> “艾倫在哪里？”馬丁問。</br> 艾倫掀了掀眼皮，笑容漫不經心：“誰他媽的知道呢。躲在哪個角落里痛哭流涕吧，那個該死的膽小鬼，你他媽把她嚇壞了，律師。”</br> 她一連說了三個“fxxking”，這才勾著唇角壞笑。</br> 這個笑容又與之前的傲慢不同，沒有那么冷漠，卻帶著不屑和指責。</br> 當然，不屑是對艾倫的。</br> 指責則針對馬丁。</br> 因為艾倫是她圈養的所有物，沒人有資格傷害艾倫，除了她。</br> “你得跟我談。”艾倫站起來邁開腿，步伐大卻頻率不快，一步步逼近站在那兒的馬丁，而馬丁受她的氣勢所迫，情不自禁地往后倒退，“聽清楚，我不重復第二次，看著我，你敢再來恐嚇艾倫，我他媽絕對會踢爛你的屁股，讓它好看！”</br> 她一把拽住馬丁的衣領，將這個比自己高上許多的男人往椅子上一推，接著以同樣極具壓迫感的方式俯身靠近——</br> “懂？”</br> 艾倫的單手提起馬丁的衣領，額頭幾乎抵近后者的眉骨，兩人的鼻息也只有一觸之遙。</br> 這本應是一個十分曖昧的浪漫場景。</br> 然而艾倫驟然下壓的眼神里全是如有實質的威脅和狠色，冷酷無聲地縈繞在這張原本清純可人的漂亮臉蛋上，全部化作了對于生命的漠視，以及顯而易見的自負。</br> 馬丁被艾倫的氣勢所迫，驚疑不定地望著面前這人的眼睛，紛亂的念頭大量充斥在他正在飛速運轉的大腦，以至于他一時愣在那里。</br> 直到艾倫把手一松，緩緩直起身子，并抬起她線條清晰優美的下巴，露出一個倨傲的表情。</br> 艾倫，不，喬茜發出一聲輕笑。</br> 她笑，“大律師？不過如此。”</br> 一語雙關。</br> 攝影棚里有片刻的安靜，只剩下攝影機運轉的聲音。</br> 這里不是片場，因而少了人喊停，但喬茜沒有繼續表演下去的欲望，撅起小嘴就喊：“凱文，我的高跟鞋呢？天知道這個攝影棚里為什么這么臟，ewww，我真是一秒鐘都呆不下去了。”</br> 她突如其來的抱怨沒有引發眾人的不滿，反而更容易將面前這個典型上層資產階級的大小姐，與剛剛那個陰狠瘋狂的角色區分開來。</br> 因為在這之前，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認為，她就是《獨領風騷》電影里，那種只會購物刷卡的金發傻妞。</br> 但顯然，她不是。</br> 喬茜.霍頓不僅不是通常意義上的，人們印象當中的金發女郎，而且還是一位天資過人、令人驚嘆的優秀演員！</br> 瞧瞧那邊那個可憐的大明星理查.基爾吧。</br> 他在自己引以為豪的領域，全面潰敗給了一個被他看不起的新人，還是一位女演員。</br> 凱文微笑著縱容喬茜今天的格外任性，親自將她的高跟鞋替她穿上，并道：“你美極了，甜心。”</br> 他的甜心披上外衣，沖他甜蜜一笑。</br> “看來，我們不需要為‘艾倫’這個角色進行公開試鏡了？”派拉蒙的總裁雪莉.蘭辛上前，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道：“喬茜，你的表演精彩絕倫。”</br> 喬茜笑容微滯，肉眼可見地淡了點。</br> 哦，只要一看到面前這位女強人，她就仿佛看到了屬于索尼哥倫比亞的一張張鈔票正在飛走。</br> 自然心情就不那么美妙。</br> 但出于禮貌，她還是微微頷首，從容道：“謝謝你，雪莉。”</br> 雪莉.蘭辛毫不在意。</br> 事實上，年少成名和天賦異稟的好萊塢明星，大抵都有些與眾不同的乖張。</br> 而喬茜.霍頓把兩樣好事都占了，她當然有資格傲慢。</br> 雪莉.蘭辛轉向喬茜的經紀人凱文.霍維恩，提議道：“凱文，不如我們今天就把合約簽了？剛巧主創團隊都在，還可以開個派對慶祝一下。”</br> 好萊塢發生了什么都喜歡開派對，但不幸的是，喬茜就很討厭派對。</br> 無聊。</br> 凱文搖頭失笑，“噢，雪莉，不著急的，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坐下來慢慢談。”</br> 簽約？</br> 那是不可能輕易簽約的。</br> 誰都知道喬茜和派拉蒙還有兩部片酬至少十五萬美元的片約，但問題是，喬茜不想只要十五萬，派拉蒙卻只想要十五萬。</br> 作為經紀人，凱文的利益與客戶的片酬直接掛鉤，至于如何取得最符合他們利益的合約，那就需要雙方人馬坐下來，逐字逐句地一條條磋商了。</br> “好的，當然可以。”雪莉.蘭辛笑容不變。</br> 很顯然，她沒有打算給喬茜所應得的市場價格。</br> ——生意就是生意。</br> 只是嘴上的一句試探而已，如果能夠當場簽約再好不過，如果不行，那他們總會達成共識。</br> 另一邊理查.基爾勉強收拾好心態，不禁多看了喬茜一眼。</br> 他的經紀人輕聲道：“這沒什么，理查，你才是劇組里最大牌的明星。”</br> 理查.基爾收回視線，說：“是的，我是。但誰能保證她不會搶我的戲？”</br> “怎么可能。”他的經紀人笑著說，“喬茜.霍頓才拍過兩部電影，而你成名時她甚至沒有出生！放輕松點，不過是因為你才剛從印度度假回來，沒有調整好狀態，今天才大失水準。”</br> 理查.基爾面無表情地聽著他的經紀人安慰自己。</br> 沒有人比他自己更加清楚，他并沒有大失水準，而是真真正正地被這個年輕人給壓了戲，盡管這其中有一小部分角色設置的原因。</br> 但壓戲就是壓戲。</br> 理查.基爾習慣性地捋捋鬢角，卻摸到了他從印度度假回來一直留長的頭發和須髯，這毛茸茸的觸感讓他一陣煩躁，便忍不住打斷道：“別說了，你為什么沒有提醒我去修剪我的發型？我看起來一定渾身往外冒著咖喱味！”</br> 怪不得那個小碧池才會陰陽怪氣地嫌棄派拉蒙的攝影棚，原來是意有所指。</br> “抱歉，理查，我的失誤……”他的經紀人摸了摸鼻子。</br> 行吧，罵幾句又沒什么大不了，只要理查不要跟錢過不去就行了。</br> 所以說，經紀人是圈子里最不需要道德感的職業之一，他們沒了促成合約愿意做任何事。</br> 理查瞥了他一眼，“正式拍攝的時候，我會找回場子的。”</br> 他下定了決心要給她好看。</br> “等等，理查，你同意要用她嗎？”</br> “為什么不呢？這不正是你和CAA想要的嗎？”理查.基爾諷刺地笑了笑，“或者讓基努.里維斯那個完全沒有演技的小輩，踩著我的名字上位嗎？但雪莉.蘭辛說的那個數字不行，我的片酬不能一降再降。”</br> 是的，盡管知道這是派拉蒙雪莉.蘭辛的陽謀，他還是心甘情愿地入了套。</br> 優秀的劇本和角色既然被他碰上了，他就會不惜一切緊緊抓住機會，喬茜.霍頓這個小女孩盡管有些張狂，但她能演好這個角色，他就不介意忍受一段時間。</br> 誰讓那些都認為他即將過氣了呢？</br> 這就是好萊塢。</br> 這就是世界上最現實的名利場。</br> 但，如此令人著迷，不是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