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子又做了那個夢。
倒塌的房梁將她重重的壓在了地底。紅蓮一般的大火映紅了星幕低垂的夜晚。
消防車的警鈴聲,警察的呼喝聲,黑白印刷的報紙上,因為用火不慎而全部遇難的子爵一家占據了封面,而那漸漸成為了一個聞名周邊的鬼故事。
可憐的,可怕的,被詛咒的……那些碎語的聲音充斥在她的腦海里,即便堵住耳朵也不會減弱分毫……
但這一次,她被真島吵醒了。
視野一片朦朧。葵子揉了揉眼睛,手背上一下子蹭出了涼涼的濕意。
“做噩夢了?”
淚水朦朧間,她看見園藝師嘆了口氣。
他蹲下身,用手帕輕柔的幫她把殘余的淚水擦干。
“夢見什么了,哭得這么厲害?”
不問還好,這么一問,葵子剛止住的眼淚又掉下了兩顆。
對比來說,那不是多么恐怖的夢,卻意外地想要讓她止不住的想要哭泣。
明明在夢的最后,大家都已經解脫了……
若葵子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哭泣也就算了,這樣可憐巴巴的掉眼淚反而讓真島變得手忙腳亂起來。
快于大腦的身體先行一步的將人擁在懷里。他一邊輕拍著葵子的后背,一邊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我、我夢見玄關著火了……”
“很大的火……房頂上,走廊上,房間里……很快、很快都燒了起來……”
“……所有人都被困住了……”
“……”
讓紅蓮一般的火焰燃盡這罪惡的血脈。這是真島腦海中所反復設想的最美麗的收尾。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被看穿了。
如同五年前的那個逢魔時分。
“大家……最后都變成蝴蝶了。是和小貓一樣的鳳尾蝶。”
“有藤田管家的,有姐姐的,有哥哥的,也有我的……”
斷斷續續的講了出來后,葵子的情緒顯然平復了不少。
這雖然是一場令人哭泣的噩夢,但那其中還是存在著令人值得高興的事。
“但是,我沒有看見真島的蝴蝶哦……”
盡管還帶著哭腔,但說到這里的時候,葵子還是露出了一個確幸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一根刺一樣扎在了真島的心上。
“雖然倉庫也在著火,但離傭人房還有一段距離……真島那么聰明,一定能成功逃跑的。”
“在夢里,我一直很想告訴真島,我把一直以來的錢都埋在了種植蔬菜的田地那邊,要是真島的東西都被燒壞了,說、說不定那可以幫真島湊齊一張回老家的車票……可我忽然想起來,那些都不見了……”
“您在說什么啊,小小姐……我怎么可能丟下雇主自己逃跑啊。”
他揉了揉女孩細軟的頭發,語氣盡可能的放輕松著。
“把噩夢忘記就回宅邸去吧,您出來這么久,大小姐該擔心您了。”
“嗯……大家都在,真是太好了……”
盡管眼睛還紅紅的,但葵子已經差不多可以把這件事忘記了。
她拉著真島的手站了起來,對自己這過長的一覺有些懊惱。
“我讓姐姐擔心了嗎……”
葵子想,大概是她長時間的不見蹤影,才讓百合子拜托真島來尋找自己了吧。
“不。”
蔫嗒嗒的樣子讓真島多寬慰了一句。
“大小姐那暫時還沒有發現。但再晚一些就說不定了。”
“……?”
設想忽然被推翻讓葵子的大腦空白了一下。
“那我讓你擔心了嗎?”
她下意識問道。
“……”
真島被噎住了。
他望向了葵子,對方也歪著頭懵懵懂懂的瞧著他,等他的回答。
“……知道讓人擔心就不要再這樣了。”
雖然隨口謅句謊言她也會信,但他并沒有那樣做。
那顆藏在名為真島芳樹的虛假外殼之下的心,似乎也因為這虛假的人設而更為坦誠了些。
“跟您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一個人隨隨便便的在樹底下睡著。”
“可是現在是夏天啊。”
葵子小幅度的揮了揮自己輕薄的袖子。她想真島是在擔心她吹風著涼,于是她向他做了保證。
“我不會生病的。”
“不是這個問題……我說您啊,好歹也是大孩子了。”
即便真島一直將她當做小孩子一樣看待,但并非在誰的眼中她都是個孩子——她已經十三歲了,是可以稱得上少女的年紀。
百合子近日曾在庭院的夜路上被不知名的人所襲擊過,雖然很快就因為聽見動靜而被嚇跑了,但無論怎么說,這個家如今并不安全。以一個園藝師有限精力,他不可能時時刻刻看護著她。
而若不以園藝師的身份……看護這個詞將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
真島不想在這些問題上想的太深。他將葵子一路送到了宅邸的大門前。
“明天見,真島!”
“明天見,小小姐。”
下意識的,真島如此回應道。
但,還有多少個明天呢?
……
……
這日,斯波又帶著一捧玫瑰上門拜訪。
他像是將這當做了他的后花園,走過路過都要進來瞧一眼。不順路也要擠出時間過來刷一刷存在感,強行讓宅邸里的人習慣了他這種時不時地拜訪。
父親死于謀殺而非意外的沖擊在百合子心中尚未平息,她沒有太多的精力應付這位令她頭疼的追求者。
她本打算客套幾句就請他出去的,卻不料被對方問及了有關鏡子夫人的餐會的事情。
“餐會?”
百合子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答應去參加鏡子夫人的餐會,但想來應該發生在前幾天鏡子夫人登門拜訪的時候。
那日的消息太具沖擊,后面鏡子夫人在說什么她都沒認真聽,估計是那時候渾渾噩噩答應的。
百合子為方才的出丑感到了尷尬。
“好了,你決定去嗎,還是不去?”
“如果要去的話,不如一起吧。”
面對斯波的邀請,沒什么心情的百合子本打算拒絕的。但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什么卻讓她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莫名的,她覺得這場景和夢里有些似曾相識。
而想起了近日的那些夢……若非顧及到外人在場,百合子真想捂著臉發出一聲□□。
天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先前各種模糊的死亡也就算了,那應該是她最近壓力過大……但最近的那些夢是怎么回事……?
她一會兒夢見自己穿著白無垢彎著斯波進入了婚姻的殿堂,在開滿大片大片櫻花的庭院里賞櫻酌酒。一會兒又夢見了和秀雄去世界各地搜集鳥類標本,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在之后還夢見和真島一起在被海浪輕拍的沙灘上留下了四行腳步……
夢中的幸福和甜蜜龐大的似乎要將人溺斃,幾乎讓百合子忘記了在殘酷的現實中,斯波是個自大而輕薄的無禮之徒,秀雄是話里帶刺并且已經有了未婚妻的家伙,而真島則是個連私奔都不一定能有所結果的平行線。
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算了,可后面百合子還夢見了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近似親人存在的藤田和血親的哥哥。就連鏡子夫人也……
但這并非最可怕的——當三郎的臉也一并出現后,百合子幾乎整個人就崩潰了。她被驚醒的時候直接伏在床邊一陣干嘔。
那種野獸的氣息,光是想想便令她胃中一片翻滾。
但凡在身邊出現過的,有過一定交談的男性(甚至是女性)都被她夢了個遍。就算是思春期也太過火了。
啊,父親剛剛去世,母親臥病在床她怎么可以這么……這么……
百合子被自己羞的臉頰發燙。
——真是太不孝也太不知廉恥了。
百合子盡力不去想那些荒誕而羞恥的夢境,但偶然間一閃而過的畫面還是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
——那些帶有桃色夢實在是……太細致了。
越想越羞恥的百合子覺得自己已經快不能直視斯波的臉了。
——啊啊啊她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啊……
“公主?還沒考慮好嗎?”
遲遲沒有得到的回答讓斯波原本上揚的嘴角一點點的被繃直。他顯然對百合子過長的沉默做出了錯誤的解讀。
“只是一個決定而已,你沒有必要為此感到為難。如果你不想去,大可以不……”
“我去。”
這個轉折讓已經打算放棄的斯波一陣措手不及,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被那份灼熱目光所注視著,百合子心臟似乎暫緩了那么一秒。
一些關于餐會的殘缺畫面忽然從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讓百合子忍不住攥緊了手心。
是的,就是這個。
恍如有所預見,卻又仿佛經歷過無數次輪回的似曾相識。
百合子并不是神秘主義者,也不信奉鬼與神。
但至少在這一刻,她想用自己的雙眼去親證一切。
唯一令百合子感到意外的,葵子竟然不打算和她同去。
那孩子不知怎么磨動了真島,竟讓他愿意帶她去淺草玩一圈。
“那好吧,葵子可要牽好真島,不要亂跑。”
這么叮囑著的時候,百合子并沒有感到太多的擔心。
本能的,她相信真島會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