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一片寂靜,貓崽子們似乎察覺到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情勢,全都安安靜靜縮在各自的小窩里,團起毛茸茸的身子,只露出一雙雙黑黝黝的眼睛。
老榆木桌前兩方勢力對峙。
黑衣男子冷著眼睛,手中握著刀,修長的雙腿微微側開,是隨時可以進攻的模樣。
而在他對側,林容予依舊悠閑地站著,身后是瑟瑟發抖的小木。
這場交易已經結束,殺手卻仍舊不離開。過河拆橋的事比比皆是,更何況他這樣日日踩在刀尖上的人。
殺手靜靜垂立,左手把玩著明刀,一圈一圈飛速旋在手心。
小木心里極其害怕,方才她竟然脫口而出,去問一個殺手為何不講情面不講規矩。
寂靜的時間緩慢過去,兩方人都沒有要退步的意思。
小木抬起頭看林容予的背影,她心想若是殺手沖上前,她就一把推開師父自己沖上去。
本來她這條小命就是阿林救回來的,這一回也算是還回去了,不枉此生。
心里下好決定,她突然不害怕了,仔細打量對面那人的動靜,正準備沖上前,猛然聽見那殺手冷冷道:
“我還沒付錢,不能走。”
小木:“……”
她眼睜睜看著那個剛才還冷漠狠厲的嗜血殺手,轉眼間抱起琉璃杯子,掀起一角面紗,冷著臉咕嘟嘟喝起來。
林容予擺擺手,“那便算友情贈予了,不付錢也可以。”
“不行!”黑衣殺手登時恢復冷峻的面容。
“我沒錢付賬,但可以替你殺人。”
小木嚇得臉色煞白,還沒緩過神又聽得她親愛的師父幽幽道:“行,先欠著。”
小丫頭徹底嚇得神魂俱散,殺人……那可是掉頭的買賣啊。
玄衣一晃,大堂中已沒有那人蹤影,獨留下一絲淡淡的血腥。
小木雙腿一軟,堪堪牽住林容予衣袖,回想這一早上驚慌經歷,小木只覺后怕。
仔細一思索又分外不明白,當時已然將藥物紗布留給殺手,等那人處理完傷口獨自走了就行,卻不知林容予為何非要留他買一杯咖啡,徒增是非。
小木將自己的疑惑問出。
林容予笑著走過去將老榆木桌子上的杯盞收起來,拿抹布將桌面擦干凈。
她抬起頭,眼神是讓人放心的鎮靜,“殺手是冷血動物,他們眼中只有利益,若是利益不對等,他們就會認為你對他有所圖,所以我讓他買一杯咖啡算作救命的報酬,雖然利益不是那么對等,但至少是相互的。”
小木一時亮起星星眼,“阿林好厲害……”正想盡情贊美一番,貓咖大門突然敲響。
她和橘貓一塊跑過去,緩緩打開一條細縫,外面站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
“聽說,有咖啡?”聲音蒼老,綿綿轉轉。
小木打開門,老者邁步進來,衣著樸實卻步履穩健,身上背著簡易行囊,似乎也非京城定居者,而是云游四方恰到京城的人。
老者并不急于點咖啡,而是慢慢悠悠踱著步子,在大堂四處看起來。
偶然瞧見了藏在窩里的小貓咪,老人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個毛線球,十幾只小貓登時朝著他撲過來。
“咪嗚!”
“喵!”
“嗷嗚!”
貓咖大亂。
暹羅大王從后院跑進來,跳到最高的紅木貓架上,眾貓貓登時偃旗息鼓,蔫下氣勢,灰頭土臉回到各自的小窩趴好。
老者瞧一眼高高在上的暹羅大王,一時面上有些驚訝,轉過身回到老榆木桌前坐下,小木極有眼力遞上手寫甜品單。
老人家沒有看,沖著柜臺后的林容予道:“把你們店最厲害的拿出來。”
這話說得并不客氣,即使出自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口中。
小木心里不太高興,委屈地抱著咖啡單回到柜臺后面,林容予面色如常,絲毫沒有被對方的得意氣勢所氣到。
小木嘆口氣,她的寶貝師父當真世外高仙,不為外物干擾,乃佛系第一人。
林容予盯著柜臺若有所思,不一會兒站起身來,走到池邊將手洗干凈。
小木登時跑過來,在案臺前站好,她知曉師父又要開始教學了。
制作咖啡其實是一個邏輯過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可尋因,若是因果顛倒,則最不出好的咖啡。
咖啡豆、牛奶、熱水、糖漿之間的因果關系就是咖啡師在不斷的摸索中自己總結出來的。
不同的咖啡師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而歸根結底,就是不同的咖啡師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因果邏輯。
其邏輯性越強,制作出來的咖啡則越接近濃重醇厚、滿足人們心弦愉悅的和諧。
合乎邏輯則和諧。
琴音和諧則好聽,味道和諧則好吃,這便是最基本的道理。
小木站在一旁,看著林容予將桌面上的糖漿咖啡豆一并撤下,臺面上干干凈凈一片,簡直像收工的樣子。
她心里不自覺高興起來,看來師父也看不慣那位沒有禮貌的老人,不打算給他做咖啡了。沒錯,我們阿林貓咖就是要有這樣的氣勢!
小木正在一旁氣鼓鼓想著,卻驚訝地看著林容予將茶葉,苦蕎,羅漢果,牛乳一同擺到桌面上。
這是要做什么?
林容予將苦蕎放到壺中用開水煮開,烏龍茶葉擺在杯底,用滾燙的開水澆灌,在燙水的刺激下,茶葉逐漸展開干枯的脈絡,舒展飄起,綠意朦朧。
苦蕎煮水散發出苦澀的中藥味道,如同置身隔壁的藥房一樣,小木皺起眉頭,熬藥嗎?
林容予端起公道杯,清透的茶水順著尖嘴倒入白瓷茶盞中,清冽的茶水激蕩杯壁,顏色透亮,微微泛著青綠,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茶葉。
茶水只占了杯盞一半的容量,林容予將過濾后的苦蕎水一點點倒入杯盞,濃重的中藥味道即刻與清香的茶葉混合,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清透香氣,讓人仿佛置身竹林,又似乎徜徉于野草地。
加入兩勺牛乳,清透的茶水登時風云變幻,似烏云來襲,大雨將至。
羅漢果切開一角擲入杯盞,一線濃郁蒼翠的顏色浮現,轉眼間消散在烏云之中。
小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黑暗料理這個詞,否則一定要大跳起來大呼,這一定就是貓咖最黑暗的黑暗料理!
中藥牛奶羅漢果——這是怎樣詭異的搭配。
小木不自覺口中泛苦,還沒緩過神來就瞧見林容予已經把茶盞端過去了。
“苦蕎羅漢茶,慢用。”
輕輕放于桌面,老人竟然笑著點點頭。
老人家優雅執起杯盞,湊到嘴邊并沒有及時飲下,而是細嗅了一番才緩緩入口。
喉結微動,老者眼前一亮。
細嗅微有苦澀,入口卻是烏龍茶的清冽,緊接著牛乳濃郁包卷舌尖,來不及留戀,濃郁驟然退散,下一刻甘甜回味。
小小一杯茶,嘗盡五味。像是走過漫長的一生,遇見一個人,初識有些誤解,其后卻發現其人清透澈冽,時間漫漫,不覺情到濃時令人流連忘返,然而卻不能長久抓住那一分美好,正要失落,甘甜回味,撫慰心緒,是垂垂老矣之時,回想此生,原來不過是庭前花開花落,天空云卷云舒。
老人緩緩睜開眼,似乎仍在回憶。
林容予沒有打擾他,拉著小木走到柜臺后面,趁熱打鐵細細與她分析這杯苦蕎羅漢茶。
苦蕎是養生佳品,一般老百姓都用它來泡水喝,但由于味道苦澀,并不得人喜歡。
林容予用烏龍茶的清冽和牛乳的濃郁中和了苦蕎的苦澀,再用羅漢果的甘甜點綴其間,增加味道層次,不使之單薄。
“阿林為何不做咖啡呢?”
其實小木想問的是,為何不做林容予最拿手的手沖咖啡,畢竟那老人一看就是來挑釁的,說什么要把店中最好的拿出來。
林容予笑著摸摸她的腦袋,“最適合的是最好的。”
她沒有給老者做咖啡,是因為并不了解老人的身體,并不能確定他是否能夠吃甜食。
而羅漢果甜味清涼綿長,不似蔗糖那般甜膩,又比白糖清爽,最重要的是,羅漢果的清甜并不凌冽,即便是糖尿病患者也可以喝,可以說羅漢果系列飲品最適合老人飲用。
還有一點,一般來說咖啡奶茶一類的甜飲品放半個時辰以上就不能再喝了,但是用羅漢果做出來的甜品可以放上一天,這也很適合老人家慢吞吞的性子,抱著一杯茶慢慢悠悠看著書喝上一天,著實愜意。
而京城的少男少女則都是火熱的性子,拿到手的甜品飲品一般都能在正常的時間吃完,所以用味道更佳的普通糖漿便好。
小木認認真真聽著,心里愈發佩服林容予,不經意間抬起頭,卻發現大堂空無一人,老榆木桌上擺著空茶盞,旁邊什么也沒留下。
“沒給銀兩!”小木跳起來,一時激憤,“他這人怎么……”
林容予拉住她,笑著搖搖頭。
那位老人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士,也定然不是故意吃霸王餐的人,但具體為何,林容予一時也想不清楚,只知道老者絕不會白吃這一頓。
小木還在一旁氣得跳腳,林容予一時無奈,不知怎么安慰她,抬眼瞧見貓窩,眼中便帶了笑意,剛剛好。
“你瞧瞧那邊。”
小木氣鼓鼓地瞪過去,大大小小的貓窩中多了十幾個彩色線團,一只只貓崽子玩得不亦樂乎。
暹羅大王蹲在紅木架子上,小腦袋一扭,生悶氣。
御前帶毛侍衛焦急地晃在紅木架子底下,著實不知道怎么安慰它的小主子。
“喵~嗚~”
“喵!哼!”
三日后,京城時代周報刊登了一則評文,言語犀利點評到位,一時間傳遍京城內外,報上之主角名聲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