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嵌著神之淚和鎖鏈的魔導書落在雪地上,壓下痕跡。
但也僅此而已,魔導書本身已經不知所蹤,犯人只留下腳印,而其留下的痕跡也被不斷落下的雪覆蓋。
你拉住僵尸,在一聲嘶叫后幻馬停下了腳步,瓦尼塔斯翻身下馬,蹲在魔導書留下的痕跡旁。
他的指尖拈起一點雪,很快這點白色就融化在手套上。似乎是感覺到寒意,瓦尼塔斯把五指收攏,握緊著手。
瓦尼塔斯的眼睛凝視著遠方,你仿佛是害怕驚擾他一般收起了坐騎,走到他的身邊,帶著疑問搭話:“書會到哪里去呢?”
“紅月的吸血鬼應該知道那本瓦尼塔斯非我不能用,”瓦尼塔斯對于魔導書被順走這事相當不悅,“雖然不想承認,但既然教會派來熱沃當的人是羅蘭,那應該也不可能是他們。”
“可是來的不止羅蘭一個人。”
“嗯,我知道,”瓦尼塔斯看向你,“但是這個腳印是女人,而且尺碼較小。獵人本來女性就少,而且受制于人類本身的身體素質與潛能,還要承受藥物,除卻文職外基本不可能有如此纖瘦的女性。”
縱然是有些沒道理的推測,知道犯人可能是誰的你卻無法輕易開口否認。你的表情倒映在他的瞳眸中,無處遁形。
“你知道她是誰,阿佩倫斯。”
面對他篤定的話語,你無奈地舉手投降,可只是沉默著。瓦尼塔斯同樣無言地看著你,等待著你的坦白。
但是即便縱容風雪從你們中間吹過,也無人開口放過對方。
最終是瓦尼塔斯先別過臉去:“禿子那家伙說過,早在18世紀就因為那時的【熱沃當的獸】而覆滅的領主家族達普謝侯爵的事。‘當時的侯爵赫爾曼·達普謝和兒子一起在狩狼途中被野獸襲擊而亡,他的夫人自殺殉情,而其他血緣親屬也相繼離奇死亡’。”
“如果【熱沃當的獸】只是普通的由野獸所引發的事件,那么他們確實可能只是普通的受害者。但是那獸絕對是被詛咒者無疑,而且你也應該知道,這個禍名可以說是被詛咒者最好的藏身之法,甚至還能將別人一并藏起。”
“‘達普謝侯爵家在進行教會明令禁止的「世界式」的研究’,那獸就是達普謝家的產物吧。而這次的獸并非模仿犯,只是18世紀的本人蘇醒過來了而已。”
最后,他說出了自己真正想訴說的話:“而世界式的「篡改裝置」,那或許就是誕生出【熱沃當的獸】的原因。”
“——現在回答我,你所知的真相又是什么。”
「不要向我隱瞞」
基本并未開口,你也能理解他想表達的話。
但是……
“瓦尼塔斯——”
話卻被打斷了,從被積雪覆蓋的地下中有機械怪物破土而出,由于剛剛使用過幻馬,你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它的出現。
內尼亞所帶來的怪物,恰好處于剛才瓦尼塔斯之書影響范圍外的幻影,因為你周圍一直縈繞的濃厚溫暖的術式而孵化了。
“【內尼亞】……”
但這怪物并不感謝你,對它來說唯一的快樂就是對于他人的無差別攻擊。閃著寒光的機械肢體即將整個貫穿你的小腿,可在那之前,瓦尼塔斯將你推開了。
它的攻擊并沒有停止,在空中呼鳴劃過的刀刃割傷了瓦尼塔斯用來抵擋的右手手臂和沒被遮到的額頭。
鮮血伴隨著怪物的刀刃在空中飛散,你愣神了一瞬,直到瓦尼塔斯的怒音灌入耳中。
“——你這家伙還在發什么呆!給我好好看著敵人!!”
你馬上收回了驚訝、憐惜與不可置信混雜的表情。
“抱歉,不過現在開始,絕對不會松口了。”
神之淚在手中凝聚成長刀,將怪物整個貫穿。機械怪物抽搐了一下然后停止了動響。
但你沒有放松警惕,果不其然,過了沒一會整個怪物就拼命地抽搐起來。鐵甲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瘋狂涌動。
你將刀刃從它身體中拔出,它隨之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哭聲,傷口中拼命擠出無數米哈伊爾的腦袋,腦袋都耳朵上又延生出利足。
它以一種近乎偏執的狀態瘋狂追逐著你,在被趕至斷崖時,你橫提長刀直直沖向它。
瞬間,機械怪物的核心被橫向切成兩半,你與它立場逆轉,怪物被趕到了斷崖邊。
失去了支持足部運轉的核心,因為慣性它直直跌向了懸崖之底,但是你遲遲沒有聽見落地的聲音。
這懸崖有高到聽不見落地聲嗎?
因為剛才的戰斗被攪亂的雪花和飛舞的積雪遲遲沒有回歸原路,在空中扭曲,幾乎成了遮天蔽日的白色漩渦。
當你為了確認敵人存亡而走近懸崖盡頭時,意料之外看見了拼命抓在唯一裸露的巖石上的一只黑色的手。
露娜快要掉下懸崖,只有一只手聯系著祂與地面。但是即便你就在眼前,祂也沒有開口求救,只是那樣安靜又痛苦地看著你。
……雖然知道那只是敵人所構成的幻影,但那一瞬間你還是非常想救祂。
終于它支撐不住了,手指一根一根地脫離巖石,真面目也隨之顯露。機械怪物像是瘋狗一樣企圖把你扯下去,但對于快要掉下懸崖的它而言,這種行為只是加快了死亡而已。
看著它帶著那張臉墜落地底時,你仿佛是為了懷念什么一般想著懸崖之底伸出手,閉上眼睛。
雪天看不見月亮啊。
“露娜……”
猛然睜眼,但是所能來得及感受到的只有后背傳來劇烈的疼痛,被猛然推了一下。
心臟被他人捏在手心,犯人的影子被模糊地烙印在眼中,之后能感受到的,就是身體在極速下墜。
“——”
喉嚨灌進雪花,連離合詩都不能奏響。
為什么自己改寫術式的能力被封鎖了?
這樣的疑問也只是變成了奈落之底縈繞的自言自語,而在高聳的懸崖之上,犯人愉快的打量著戰利品。
那是有著黑色卷曲短發,面容深刻非人如同木偶的獵人——嘉諾像是玩球般把他人的心臟拋上拋下。
“終于擺脫了羅蘭那個狗鼻子…雖然是叫我把重要器官帶回去,但這東西真的有和篡改裝置同樣的效果嗎?”
而在獵人離開后,才是蒼月眷屬的登場。
懸崖上散落著傳來甜膩氣味的血,你本質上來說是術式構成的生物,血液也自然如此。
只要是有相似功能的液體就行了,于是你隨意改造,也是為了做危險時刻都訊號。你的血液和其他生物都不一樣,帶著一股甜膩的氣味,黑到發紅。
瓦尼塔斯黑色的發絲近乎要沒入到雪中,失意般木然地站著。當雪花落在斗篷上時,他像是終于活過來般站起身,瞳孔中不斷閃爍著仇恨。
但是與此同時,對于過于信任對方而慢悠悠走來的自己的厭惡,幾乎要將身體一并貫穿。
無法輕易說出一定會救對方這樣的諾言,也沒有覺得對方一定沒事的勇氣,因為他已經失約過了。
但是此刻,他無比想去救下不見的人。
“……我會找到你的。”
最后,還是只能說出這樣半吊子的話。
*
模模糊糊間,因生存欲望從漆黑的盡頭回過神來,但身體仍然是動彈不得。皮肉綻開,被碾碎成泥,骨頭觸碰冰冷的地面,雪花飄落,和血凝結在一起。
不合格的視力只能捕捉到大致的景象,又像被打碎的玻璃般扭曲著四周的一切。
心臟丟失的痛楚是那么清晰,讓你甚至無暇顧及身體的疼痛。像是嘶吼一般,但是原本聲音就嘶啞得近乎破裂了。
“露娜……露…娜……”
“把我的月亮…還給我……”
最后的語尾仿佛追尋著消失不見的心臟般緩緩下落,旋轉在胸膛中,讓淚水沿著血液凝固的河流而落下,淚水卷起腥甜的血液,混雜在一起,骯臟的色彩不斷濡濕著潔白的大地。
大概是由于寄托著蒼月術式的重要心臟被奪取,盡管你現在已經恢復了改寫操縱術式的能力,但修復自身的速度趕不上不斷死去的身體。
雪花落下,表層的肌膚仿佛隨之剝落,身體逐漸失去知覺,只能麻木地等待被雪淹沒。
耳朵聽不到腳步聲,肌膚感受不到溫暖,眼睛看不見任何景色。
但當身上的積雪被抖落,被雙手橫抱起的你腦袋自然倚靠向某人的胸膛,你模模糊糊地聽見溫暖的心跳聲。你顫抖的手抓緊了他的胸襟,語氣帶著哭腔。
“……瓦尼塔斯。”
“不要說話。”
他的發尾以近乎柔和的方式掃過你的嘴角,于是你順從地閉上了嘴,全心全意地把力氣花在呼吸上。
靴子踩在積雪上的聲音仿佛永不停歇般走向那風雪的盡頭,即便躲在他的懷里,你也依舊能感受到如同刀鋒般的疾風呼嘯而過,終于在某一刻,那風聲消失不見,仿佛離你們很遠。
這里是一處天然形成的洞穴,但顯然經常有人來打理。整個地方干燥又整潔,有柴火和火種,角落里還整齊地疊放著被褥。瓦尼塔斯點燃柴火,打開放置在桌子上的星碧石燈。整個洞穴內燃燒著令人安心的氣味,和外面簡直不是一個世界。
瓦尼塔斯從雜物包里拿出了金屬制的盒子,刀刃上暈著火焰的色彩。
“閉上眼睛。”
你任由瓦尼塔斯把領帶疊起來,塞入你的口腔。
“我現在本來就看不見啊,瓦尼。”
由于整理器材而產生的金屬碰撞聲驟然停滯,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誠然,你受傷確實不需要治療,因為術式會隨著時間流入使其自動愈合,不過在此刻進行治療才是最優解。普通的治療可以避免術式的浪費,并且使之后的術式流入正確的地方。
雖然瓦尼塔斯是優秀的醫生,但這個洞穴不管再怎么器材齊全都不會特別適合做手術,不過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你不知道自己之前受了多重的傷,在手術中因為疼痛昏過去后又醒來時,瓦尼塔斯依舊在處理染血的紗布和血水。
“我睡了多久?”
“這種暴雪天要我判斷時間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身體還是很虛弱無力,你坐起來,靠在巖壁上注視著收拾器材的瓦尼塔斯。
“是嗎,我很強人所難嗎?”
“沒有比想以那樣虛弱的身體活動更加強人所難的事了,”瓦尼塔斯瞪了你一眼,你乖乖地躺了回去,“是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個黑發的男性獵人。”
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聲知道了,之后你們之間再無對話,只有火焰的影子搖曳在巖壁上,燃燒的聲音有條不紊。你感受到困頓,或許是藥物的殘余,神智也不是特別清醒。
“你的心臟……”
“在它被奪走之前,我從來沒想過它有那么重要呢,真是奇妙。那是為什么呢,可能是因為露娜在那里吧,而且我當人類有點久了。”
你誕生的根源是露娜創造的瓦尼塔斯之書,但是當你逐漸成長后,存在模式自然早已脫離了模仿瓦尼塔斯之書的地步。
從前露娜會幫助你調整,在祂離去后你憑借心臟上寄宿著的露娜的真名,及其衍生的術式得以保持穩定。
“不,那本來就是很重要的東西啊……”
你想起來了,不是讓祂的真名寄宿到了心臟上,而是露娜的真名本來就寄宿在了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器官上。后來隨著你模仿人類,那器官逐漸變成了心臟的模樣。
瓦尼塔斯結束了事后整理,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托著下巴嘆了口氣:“弱點是心臟也太尋常了,當時倒是給我挑更特別的生物模仿啊。”
你笑了出來:“可是我喜歡人類嘛。”
“……唯有這點我永遠無法理解你。”
火焰的影子在他藍色的瞳眸深處閃爍著,呈現出一種奇妙的藍綠色與橙。你輕快的笑聲很快被淹沒在洞穴外呼嘯的風雪中,但嘴角的笑意并未消去。
“啊,這么說,我以前也無法理解瓦尼塔斯呢。”
他似乎是對于這個話題感到好奇般轉過頭來,沙漏狀的耳墜流轉著波紋,你閉上眼,自顧自的訴說著。
“我完全無法理解你明明討厭人類,還要執著于人類的身份,哪怕明天就會死去也要以那樣孱弱的形態離開。”
“但是現在我稍微有一點理解你了,我覺得‘能夠以人類的方式存在’真是太好了。”
他不感興趣似的重新看著洞外,嘴角輕輕綴著嘲笑意味的笑:“可惜你不是人類,我也不可能一直以人類的方式存在,終有一天失衡,然后我變成怪物的日子會到來。”
你不敢打包票這一天一定不會到來,未來的事誰敢打包票呢。
“但我還是想救你,瓦尼塔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一起活下去。你又是如何呢?瓦尼塔斯,你想被我拯救嗎?”
他的指尖敲擊著石桌:“是啊,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我果然還是不想被你拯救。但是當有一天我變成怪物的時候,我希望殺死我的是你。”
“為什么?”
瓦尼塔斯冷靜地闡述著他心中認定的事實:“我殺死了露娜,如果沒有你,或許在游樂園中我會再一次殺死米哈伊爾。”
“叫他米沙吧。”
瓦尼塔斯沉默著拒絕了你的提議:“總之,我不需要被拯救……這樣就足夠了。”
“可是我不想做被你留下來的那一個,瓦尼塔斯。”
他驚訝地看著你,過了一會才臉上才重新泛上那自我厭惡的表情。
“我是不可能殺死你的,不如說沒有人有權利殺死你。「混沌(巴別)」的化身,我可沒資格拉你陪葬。”
你看向他的眼睛,仿佛緊緊抓住了瓦尼塔斯的手,不讓他別過臉去。
“就算你不愿意也好,當你死去時我也會和你一起死去。‘阿佩倫斯’這段十幾年的記憶與人格會伴隨著你迎接死亡,在那之后很快,「混沌(巴別)」會孕育新的化身。”
你卻先用胳膊遮住了眼睛,聲音悶悶的。
“我不想殺死你,因為我喜歡你。”
“——瓦尼塔斯,就算你不想被我拯救,我也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瓦尼塔斯回憶起露娜曾經說過的話。世界上最美麗的生物站在花的原野上,卷曲的銀發如同月光般鋪灑在空中。
祂說:“你聽好了,××××。”
“不管什么人本質上都是孤身一人而已,無論是吸血鬼也好,還是人類也好,這一點上都沒有區別。”
“想要完全理解一個人是完全不可能的,甚至就連對自己還沒有完全了解時就結束了一生的人也有很多很多。但是也正因如此,人們才會互相倚靠,分享溫暖。”
蒼月的吸血鬼從背后抱住了他,即便身軀非人,也依舊溫暖非常。
“總有一天……沒錯——就算我不在了之后,只要有像這樣倚靠著你的人在你身邊就好。……不,一定會出現的,只要你不封閉自己的內心。”
但是怎么會有這樣,就算封閉內心也堅持不懈敲門的人啊。
……不可思議,像夢一樣。
瓦尼塔斯來到你的旁邊,蹲下身,與你遮住臉的手十指相扣。看著你驚愕的眼神,他洋洋得意般笑出來。
“這可是你說的,阿佩倫斯。以后不管我變成怎么樣的怪物,不管你變成什么樣的怪物,我們都要一起活下去。”
你也隨著他笑了出來:“——然后死亡。”
一種不可思議的溫度伴隨著話語彌漫開來,你放松下來,等待著瓦尼塔斯的提問。
“瓦尼塔斯之書在哪里?”
“大概在達普謝家手上吧。”
“現在沒有心臟的狀況下你還能支撐多久?”
“大概12個小時吧。”
“我知道了。”
他站在洞口時,即將踏進呼嘯的風雪中前,你聽見他的話語。
“——阿佩倫斯。”
“嗯?”
“我絕對會救你的。”
他與你道別,獨自踏進了暴風雪之夜。
*
繼續來講述蒼月的吸血鬼當初給眷屬留下的話吧。
“只要那樣,那么你……就算獨自一人也絕對不會孤獨,就像我還有你們一樣。”
“會給怕冷的你帶來溫暖的那個人,你一定會遇到她的。”
瓦尼塔斯調整了一下手套,大腦在飛速運轉。
雖然很想殺了那個奪走阿佩倫斯心臟的人,但是現在和獵人硬碰硬并不是什么好選項,而且也不知道犯人是誰。
但是只要是有差不多功能的東西,經過調整都能勝任其崗位。
……那么當務之急果然還是拿回瓦尼塔斯之書。
他抓緊了自己的斗篷,前往魔女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