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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

    房間外,幾名侍衛攔住了木清。
    “怎么,不讓進?”
    木清哼了一聲,
    “我可是給里面那人送藥的。你們是想讓他死?還是想讓他活?”
    侍衛得了李廣寧的命令,要護衛杜玉章安全。但看眼前這個少年嬌嬌弱弱,卻不像是個能有什么威脅的。他猶豫片刻道,
    “那我去請黃大夫來……”
    “呵,我是來送藥的,不是來受氣的。若我心情不好,藥自然就不給了——等到里面那人慘死的時候,你們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搭理你的?!?br/>     他雖然唇邊帶笑,可不知怎么,侍衛覺得他是能做出這種冷血見死不救的事情的。若他真的是來送藥的呢?
    “那……你叫我搜身看看,不能帶兵刃利器?!?br/>     “可以啊?!?br/>     木清笑起來,
    “那你可要動作快些。我都等不及要看一看,里面這位‘杜‘公子,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木清懷中果然只有藥。侍衛還不放心,逼他每樣都點了一滴進唇,才肯放他進門。木清十分順從——為了去會一會杜玉章,他是能夠忍耐的。可是心里,他已經想好等木朗到來,要怎么在這侍衛身上用遍最毒辣的手段。想象著那慘叫聲,木清臉上浮現出微笑,一雙眼盯著侍衛。這笑容叫侍衛心底一寒,竟打了個哆嗦。
    進了房門,木清直接來到杜玉章床榻邊。他顯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微抬下巴,好像根本沒看到杜玉章躺在榻上。可等到了近邊,他卻忍不住垂下眼簾,盯著眼前人細細打量。
    杜玉章很瘦很瘦。他緊閉著眼,眼下烏青,面容慘淡,看得出是病體難支。照木清看來,他身上衣衫也不過是尋常,算不上多么上等貨色。至于打扮,更是病久狼狽,他的頭發散亂著,幾縷發絲順著腮邊蜿蜒滑落。
    ——也不過是個凡人。就算容貌好些,但終究是病重了。重病之人再好看,又能有多好看?
    木清的下顎曲線松弛下來。他的心也放下來了。他唇邊浮起冷笑——原本以為這杜玉章,是什么樣的神仙人物??啥庞裾虏∪醯竭@般地步,讓他覺得之前的所有忌憚與憤恨都有些小題大做。這樣一個人,就算再出現在哥哥面前,哥哥的視線也不會再投注到他身上了吧?
    什么翩翩佳公子……什么大燕第一才子……什么白衣卿相……都只是過眼云煙。
    木清一邊冷笑,一邊伸手去撥弄杜玉章的臉——好像杜玉章突然從他心里的一個強大對手位置退下來,成了他可以肆意狎弄的弱者。
    可就在他手指碰到杜玉章面頰前,杜玉章睜開了眼。他似有所覺,眼神順著木清的手指緩緩爬上他的臉。二人視線相對。
    木清的動作頓住了。
    那仿佛平淡無奇的表象,煙消云散。杜玉章雙眼爍爍,給他整個人都點亮了光彩。只是一個顧盼,就叫人挪不開視線。
    雖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烧l能想到,有的人病中一個眼神,依然可以穩操勝券,凌然眾人?
    “你是哪一位?”
    杜玉章開口,聲音輕而穩。木清幾乎想要后退半步。似乎面前人的眼神不僅點亮了這一間暗室,更照亮了他自己靈魂深處的卑微。
    “你……”
    木清畏縮,又憤恨。嫉妒的火在他心中燃燒。他脫口而出,
    “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一句話吐出,木清心中大定。面對死人,難道自己還不能穩占上風?
    帶著快意,木清低聲在杜玉章耳邊說著,
    “你快死了,活不了幾日了。不論從前多么風光,多少人念念不忘,死就是死——你還這么年輕,可你就要死了!而且你病得這樣重,哪怕死,都會死得十分痛苦!你知不知道?嗯?”
    杜玉章睜大眼,眼神中全是詫異。他盯著眼前這個少年,疑惑地再次問出,
    “你究竟是誰?為何來對我說這些?”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繼續活下去,而你……”
    “我要死了。我知道。”
    杜玉章語氣平淡,還點了點頭。他的眼睛在木清臉上停留。方才木清滿懷惡意的話似乎沒給他造成什么波瀾,他的眼神依舊澄明。
    可是這份淡定,叫木清更加恨他。
    “你為什么不害怕?為什么不驚懼?……啊,我懂了!你故作鎮定,是因為你以為你用了那藥,你就能活下去?”
    木清咧開嘴笑了。
    “你知道么?這藥,就是我配出來的……它可以治好許多人,可惜它治不好你!你別想了!你會在半途活活疼死,你挺不過去的!”
    “這個,我也知道。”
    木清的話突然斷在半空,從冷酷的宣判,變成了一個虛張聲勢的笑話。他盯著杜玉章,眼神閃動,是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會知道……不,如果你知道了,你為何能這樣平靜?難道你不怕死?!”
    “我當然不想死,卻也真的不怕死?!?br/>     杜玉章又在他臉上掃視一圈。盯著他的眉眼,杜玉章神情一動,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嘴唇一抿,輕聲嘆了口氣。
    “你……若沒什么事,就請回吧。若是有人叫你來,你只管回去告訴他——生死有命。因為他一場計謀,我一生都毀于一旦??伤麉s又與我有幾分舊日恩情……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與他計較這些。但請他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就當我已經死了吧?!?br/>     木清神情立刻變了。他咬著槽牙,原本有些陰柔的面容瞬間猙獰起來。他死死盯著杜玉章,唇邊獰出冷笑。
    杜玉章卻不再看他。他緩緩閉上雙眼,心中一聲長嘆。
    這個奇奇怪怪的少年,與多年不見的師兄木朗竟有七分相似。這就是他曾經提過的那個弟弟吧?;蛟S,是師兄依舊不死心,還想從自己這里下手,達成什么圖謀?
    ——看來,自己是真的要死了。不然,什么韓淵什么木朗,為何偏偏都在今日給了他音信呢?就連陛下也……
    ——莫非,上蒼也知道他大限已至,才叫他抓緊時間將舊日恩仇都做個了結?
    屋子里靜悄悄的,再沒有半點聲音。杜玉章想,剛才那少年怕是已經走了。他緩緩睜開眼,卻看到一雙怨毒的眼睛——木清低著頭,距離他臉不過幾寸距離!那一雙眼就懸在他臉龐上方,盯著他看!
    “你……”
    “噓?!?br/>     木清突然笑了。不知為何,他突然笑得艷若桃李,腮邊竟然騰起了紅暈。這神情像是個純然少女,可此刻浮現在他臉上,卻叫人心驚。
    “杜玉章,我偷偷告訴你。其實你可以不用死的?!?br/>     “……”
    “其實我此次來,是為了救你的命。只是呢,我心里不忿你當初搶了我哥哥,才故意嚇唬你。沒想到,你竟然不怕死……”
    “……”
    “自己死都不怕。我想,叫別人給你放些血,你就更不會在乎了吧?”
    木清單手撐著床鋪,越說離杜玉章身子越近。像是一條毒蛇,蛇信在杜玉章耳邊伸縮,要誘惑他做下最深的惡——他不信杜玉章當真這樣清風明月,這樣光明磊落!誰不怕死?誰不想生?不過是前方沒有足夠的誘惑與陷阱!他杜玉章是因為知道自己沒有出路,才裝作一副滿不在乎,一定是這樣!
    只要給他足夠的誘惑,他一樣會丑態畢露,一樣的從高高的神壇跌落下來!比他木清更加卑劣!
    “你什么意思?”
    杜玉章蹙眉,偏過臉。木清與他太近了,他覺得不適,伸手想要推開木清。
    但木清卻伸出手,一把握住他手腕。
    “你可知你所服下的藥,還未完全配成?它還只是個半成品,就有了這樣的功效。只是它副作用也大,會讓你受盡折磨,非要將你從前的病痛都勾出來,再嘗一次病的苦,才能有機會根治。你已經吃過一次藥了,該知道我所言非虛。
    但第一次不過是皮肉骨傷,第二次勾連臟腑,才是真的疼。像你這樣弱到了極點,怎么熬得過去?自然是白白送命?!?br/>     木清手指白皙,唯有指尖有被藥劑染灼的黃,還帶著隱約苦冽氣味。那味道從杜玉章鼻子里鉆進去,與少年的握住他手腕的手指觸感一樣,揮之不去。
    ……和木清這個人一樣冰冷刺骨。
    “但是我改進了藥方。只要找到一個人,甘心情愿用血替你做藥引,自己先服下這藥,再以血飼你,自然將藥中烈性緩了大半,藥效卻不減分毫。怎么樣,是不是很心動?”
    “……”
    “杜玉章,你就不用白白疼死,可以挺到最后能夠治療的時候了。原以為必死無疑,卻發現還有一條生路——你感覺如何?是不是很好?”
    “那么替我做藥引的那個人,他會怎么樣?”
    木清揚了揚眉毛。
    “杜玉章,你真有意思。自己都要死了,你管旁人那么多做什么?他們死活,管你什么事?”
    “……”
    “……你放心。只是一些血而已。大不了,你找個人綁起來,灌下這藥物再去放血——只是若那人不情愿,這血的效果,可就沒那么好了。說不定讓你空歡喜一場,還害了性命。所以啊,還是得找個心甘情愿的來?!?br/>     “……”
    杜玉章眉頭越皺越緊,定定看著木清。木清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來。
    “明日就是你該服藥的日子了,是不是?這東西給你,叫那人喝下去。只是要一杯酒那么多的血,就夠了……”
    ——最起碼,夠第一日所需了??蛇@藥,卻要持續作用七日……而所需要的血,卻與日俱增。到時候你騎虎難下,卻不知該如何抉擇?
    想到這里,木清心中全是快意。他盯著杜玉章的嘴,幻想著突然將他嘴唇掰開,將這些藥全都灌下去……可見他痛苦中掙扎死去固然痛快,卻又怎么抵得上將這自以為高貴的賤人,拽進卑劣的泥潭中?
    等到他掙扎著將甘愿替他放血的人殺死,飲盡了那人血……他還有第三次服藥……那時候,哥哥一定已經將這里打下來!那時候的杜玉章落在他手里,一樣逃不脫丑態畢露然后慘死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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