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十幾小時航程過后,清晨六點,梁以璇抵達南淮市西郊機場。
因為跟腱炎狀態(tài)不好,梁以璇在秦荷的安排下從經(jīng)濟艙升到了公務艙,比舞團多數(shù)人早下機,取了行李以后一個人往外走。
在三號門外等車的時候,秦荷跟了上來:“小璇還在呢,沒人來接你?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老公馬上就到。”
連夜渡海,又馬不停蹄趕了一趟長途飛行,梁以璇體力瀕臨透支,連基本社交也疲于應對,只想坐上陌生的出租車當隱形人。
可秦荷的熱心腸又難拒絕,她只好扯謊:“不麻煩秦老師了,我朋友一會兒就來。”
“男朋友嗎?”
“不是,”梁以璇尷尬一笑,“跟我在西江花城合租的室友。”
秦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老師沒別的意思,這兩天跟你打聽這事是因為有個綜藝節(jié)目找上了舞團。我看來看去你最合適,形象出挑,為人處世也得體,專業(yè)素質又過硬,出去不砸南芭招牌,就是節(jié)目組那邊要求參與者單身。”
梁以璇搖搖頭:“秦老師,我只想好好跳舞,您把機會留給其他人吧。”
秦荷以為話說到這份上,梁以璇至少問問是個什么綜藝。
“你們這些孩子,有幾個呢太浮,眼看在這行發(fā)展不行,擠破腦袋想去當網(wǎng)紅,進娛樂圈。你呢油鹽不進,死認練功房,也不出去走走看看。”
“去年曹指導說了吧,你是芭蕾舞演員,選角不光看舞技還看演技,看你像不像這個角色。你這年紀閱歷本來就少,還閉門造車,以后怎么撐得起那些大劇?”
梁以璇垂下眼睫:“我知道。”
“老師沒批評你,只是提醒你磨刀不誤砍柴工,多豐富豐富生活,對你突破瓶頸有幫助……”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兩人面前。
秦荷匆忙跟梁以璇道別:“我老公來了,那先這樣啊小璇,周末記得去醫(yī)院檢查跟腱,第一時間把情況告訴我,該治療治療,該休假休假,不用有心理壓力。”
梁以璇點點頭,等車駛遠,彎下腰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輕輕吐出一口氣。
到公寓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梁以璇剛把行李箱提進家門就撐不住蹲在了地上。
“祝賀南芭首席獨舞梁以璇小姐巡演圓滿……”蕭潔聽見動靜跑出來,捧花的手一抖,“怎么了這是?”
蕭潔把懷里那束百合擱去玄關,攙起梁以璇,見她額頭冷汗涔涔,臉色白得像紙。
“跟腱炎犯了?怎么不讓我出來接你啊,跟我還客氣?”蕭潔把人扶到客廳沙發(fā)。
梁以璇坐下來,捏著右腳后跟緩解鈍痛:“……你沒接電話。”
蕭潔一噎,看了眼茶幾上的手機:“怪我化妝沒注意,沒你幫我,我這眼線八百年描不明白。我去給你弄桶熱水泡腳?”
梁以璇點點頭,等蕭潔端來泡腳桶,搬著她的腿沒入熱騰騰的藥水,才像活了過來。
“怎么這么慘啊你。”蕭潔坐在邊上嘖嘖搖頭。
梁以璇費力地活動著踝關節(jié):“b角前一場傷了腰,狀態(tài)不比我好,撐著演了一幕就這樣了。”
“我可不光說這個。”蕭潔把手機舉到她面前,“那貝瑩怎么回事?虧我之前還是她路好呢,有沒有愛豆的職業(yè)素養(yǎng),工作室前腳澄清緋聞,她后腳點贊邊敘那首《rosabella》的分享鏈接,那是澄清了個寂寞?”
梁以璇在回公寓的路上也看到了微博。
rof工作室發(fā)文后,抗拒戀情的粉絲基本已經(jīng)接受澄清,可貝瑩后續(xù)這出操作又掀起一場不小的波瀾。
雖然貝瑩秒取消了贊,眼疾手快的網(wǎng)友還是截了圖。
多數(shù)事業(yè)粉或是出于信任,或是自我安慰,認定那就是單純手誤。但也因此衍生出了一批路人cp粉。
蕭潔重重一拍茶幾:“你不混圈不知道,這種有影的緋聞,我們好多嗑|藥雞才不管官方怎么澄清。嗑cp講究唯心論,我思故我在,只要我跑得快be就追不上我!”
梁以璇唇角往下壓著,彎腰去撩桶里的熱水。
“貝瑩這一添火,那些cp粉絕對順糖摸瓜,腦補出一場曠世虐戀——工作室棒打鴛鴦強行澄清,女主角有苦難言,點贊男主角寫給她的情歌無聲反抗……”
見梁以璇一聲不吭,蕭潔覷了覷她:“哎,我在這兒激動得好像自己被綠了一樣,你這當事人怎么一點不生氣?”
梁以璇緩緩眨了兩下眼,蹙起眉來:“看不出來嗎?我很生氣了。”
“?”蕭潔觀察著她的微表情,“就這?”
“我生氣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那上次我前男友過來,你尷尬時候不也這表情?”
“……”梁以璇想了想,“可能是吧。”
蕭潔嘴角一抽:“算了,說正事,邊敘那歌跟貝瑩到底有沒有關系?”
梁以璇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沒問過邊敘啊?”
“這兩年演出結束我偶爾會收到花,”梁以璇望著玄關那束百合,“但不是百合就是雛菊,好像沒人送過我玫瑰。”
《rosabella》的女主角被比作玫瑰。可梁以璇冷清得一點也不像玫瑰。
何況那首歌發(fā)表在三年前,那時候的梁以璇在南芭籍籍無名,邊敘根本不認識她。
所以何必自討沒趣。
既然那個羅莎貝拉不是她,是甲乙還是丙丁又有什么不一樣。
蕭潔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梁以璇的意思,翻了個白眼:“當初誰跟我說談戀愛只是為藝術獻身?我看你對邊敘明明走心得很。”
梁以璇愣了愣,想起了這樁事。
去年秋天,南芭聘請了一位資深芭蕾大師指導舞團的新劇。
那位曹指導看過她演出以后,私下跟秦荷說,小姑娘生氣也文文靜靜,高興也文文靜靜,在舞臺上沒有情緒張力,好比天上少了七情六欲的仙女,美是美,要跳進人心里卻差點火候,可惜了一身扎實的童子功。
秦荷問現(xiàn)在培養(yǎng)還來不來得及。
曹指導笑著說培養(yǎng)脾氣?談個戀愛試試唄,說不定就有了。
梁以璇正好在側臺取落下的足尖鞋,挑開幕布走了出去:“可我媽媽不讓我談戀愛,說會耽誤跳舞。”
兩位老師嚇了一跳。秦荷說她們只是在說笑,把話圓了過去。
曹指導卻找機會單獨叫走她,重提了這個話題——
“看得出你很聽長輩話,但有時候太聽話就意味著壓抑天性,人在克制欲望的同時會失去表達情緒的能力,你的表演當然就缺乏激情。這也是為什么團里一直給你安排情緒平的獨舞。老師不是開玩笑,建立一段親密關系也許真能幫人放開手腳,打開心緒。”
梁以璇當時似懂非懂地記下了這些話。
后來她跟邊敘走到了一起,蕭潔說這男人一看就不像正經(jīng)談戀愛的,讓她保護好自己。
梁以璇想起曹指導的建議,一本正經(jīng)地說,她也沒往長遠想,只是找個條件好的對象體驗體驗性|生活,老師說這有助于提升肢體的藝術表現(xiàn)力。
蕭潔被她的語出驚人唬住,說你們搞藝術的思想真前衛(wèi)。
……
想到這里,梁以璇收攏了思緒。
她朝蕭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騙你的。”
“……你騙我干嘛?!”
“如果那會兒跟你講我是認真的,你會怎么辦?”
“當然勸你回頭是岸了!”
梁以璇努努嘴:“當時不想聽你勸。”
“我看你就是被邊敘哄得鬼迷心竅了!”
“不是,”梁以璇搖搖頭,“他沒哄我,當初是我先主動的。”
這就有點真人不露相了。
蕭潔張了半天嘴,問:“那你現(xiàn)在怎么告訴我了?”
“因為現(xiàn)在想聽你話了,”梁以璇笑起來,“我不會罵人,你罵他幾句我聽聽?”
“傻子回頭金不換,現(xiàn)在醒悟為時不晚!”蕭潔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我得先去店里了,下班罵給你聽。”
蕭潔在附近的商業(yè)廣場跟人合伙開了間咖啡店,周末客流量大,反倒不休息。
等她走后,梁以璇洗過澡,吃了片止痛藥躺上床補眠。
這一覺睡到中午,醒來的時候頭重腳輕,連捏拳的力氣都沒有,梁以璇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發(fā)燒了。
跳舞雜七雜八的傷病多了去,她對衍生病癥多少也有經(jīng)驗,想應該是跟腱的炎癥引起的發(fā)燒。
梁以璇昏昏沉沉地起來找耳溫槍,翻箱倒柜好一會兒沒找到,力氣倒是耗得一干二凈。
她回到床上,摸索到被褥里的手機,打開最近通話列表。
第一行就是上午沒被蕭潔接聽的通話。
梁以璇摁了撥打,等嘟聲響起,聽著不是蕭潔的彩鈴,一看才發(fā)現(xiàn)頭昏眼花地摁到了第二行——那是在阿姆斯特丹最后一晚,給邊敘助理打的電話。
她趕緊掛斷,重新?lián)芰苏_的號碼。
蕭潔一刻鐘后趕回了家。
她也不記得耳溫槍放在哪里,怕梁以璇翻來找去折騰,干脆回來一趟,順便看看她需不需要去醫(yī)院。
結果一給她量體溫,三十九度二。
蕭潔坐在床沿拍了拍她:“起來起來,我送你去醫(yī)院,這么燒下去真成傻子了!”
梁以璇支著手肘撐坐起來。
蕭潔打開床頭柜抽屜取就診卡,忽然聽見一陣震動,抬眼一看,手機來電顯示:陸助理。
梁以璇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沒去接,等電話自動掛斷,又聽到下一通不間斷地打了進來。
很負責任的助理。
這手誤還不如打給了邊敘。
換作邊敘,她一通不接,就不會再有第二通了。
手機持續(xù)嗡嗡作響,梁以璇只得接起電話。
“梁小姐您到南淮啦,剛沒接著您電話,您找我有事兒?”陸源活力十足地問。
“沒有,”梁以璇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嗓子干啞,清了清聲說,“我撥錯電話了。”
“哎,您這聲音怎么了,生病了嗎?”
“有點發(fā)燒,沒大事,你去忙吧。”
她剛要掛斷,電話那頭傳來另一道男聲:“這么巧撥到我這里?”
真是難得,邊敘竟然閑著。
更難得的是,他還分了點寶貴的心思解讀她的行為,以為她是故意撥錯電話給他。
梁以璇皺了皺眉:“真撥錯了。”
“行,撥錯了。”邊敘嘆了口氣,“怎么回事,一離了我就生病?”
“……”梁以璇眉頭皺得更深。
邊敘似乎也不在意她接沒接話,繼續(xù)說:“吃藥沒,找人過來照顧你?”
“不用,蕭潔在,我掛了。”
“蕭潔?”
梁以璇心底涌起一股煩躁,耐著性子解釋:“我室友,你們見過三次面。”
她也一模一樣重復介紹了三次。
電話那頭,陸源朝邊敘拼命比著嘴型:不高興了,您哄哄啊!
邊敘瞥瞥他,補充說:“那行,這兩天陸源會回趟國,有沒有想要的禮物,讓他帶給你。”
梁以璇沉默下來。
戀愛中的女孩子收到禮物應該會很開心吧,可她從來都不。
因為邊敘每次送禮物的姿態(tài),都像在用最簡便的方法打發(fā)她的不愉快。
如果說離開海島的時候,她還留存一絲幻想,想他忙完以后至少會來跟她提一句緋聞的事。
那么現(xiàn)在,當他高高在上地企圖用一件禮物粉飾太平,這最后一絲透光的縫隙也徹底合攏了。
“沒想好慢慢……”
“想好了。”梁以璇打斷了他。
“嗯?”邊敘的聲音里有了些笑意,“要什么?”
梁以璇閉起眼,深吸一口氣:“要你現(xiàn)在馬上……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