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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
  溫有之覺得自己是伺候人伺候出病來了,對方都不用下什么指令,只要一個紅了的眼眶,就能讓她慌得像個傻逼。

  ——先是把人轉過來選擇正面硬剛,聽出來對方不悅的語氣,覺得大事不妙,然后一個嬌嗔就投懷送抱,正好滿足了多年的癡心妄想,一朝撒嬌得償所愿。
  所有舉動都是為了取悅黎總,不擇手段。

  她想站起來,但借力又只能從黎蕪身上借。她掙扎似的閉了閉眼,抓著黎蕪的袖子站了起來。

  “您身體不舒服嗎?”溫有之把手縮了回來,忍者罵人的沖動,“我給您聯系荊醫生?”
  黎蕪面無表情,沉默了幾秒。
  “我看著像有病?”

  溫有之:“……”
  挺像的說實話。

  “那我聯系小劉司機。”溫有之從包里拿出手機,撥了一個微信電話,喚來了一直沒走遠待命的小劉。

  她把手機放下:“他馬上到了。車上有干凈的西裝,一會兒您先上車,我……”
  黎蕪打斷她:“不用。”

  “那我先查看一下您受沒受傷吧。”
  說罷,溫有之作勢又要蹲下來,男人卻抗拒性地后退了一步。
  她茫然一瞬。

  黎蕪聲線壓下去:“給我起來。”
  “……”溫有之動作沒變。

  “不起來,我會給你踢飛。”黎蕪又說。
  “……”

  溫有之輕輕皺眉。
  她覺得這事兒從別人口中像開玩笑,在黎蕪這,就容易來真的。沒準兒還能被附贈一個滑鏟。

  她只好又站直,不敢對視黎蕪的目光,低頭整理了一下裙角和領口,又墊著跟抬了抬腳尖,盯著黑色鞋尖發呆。

  晚風清冽的吹過來,帶著幾分淡淡的花香。
  溫有之頭發亂了,散在后面有些支楞八翹,口紅也掉了不少,露出來了原本的顏色。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那兩片唇瓣更顯得嫣紅嬌艷。

  之前有這么好看嗎。
  黎蕪低睫看著她,莫名想。

  公司的人有目共睹,這三年,溫有之在黎蕪身邊有了質的飛躍,同樣的,黎蕪也在溫有之身邊不知不覺的學會的控制情緒。

  只是在這時候,黎蕪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關鍵部分。

  車光燈蓋過兩人身上,在酒店前方穩穩停下。
  黎蕪回神,溫有之已經為他打開了后座的車門,等他入座。

  他躬下身子,邁進車里。
  就在落座、車門被關上的瞬間,他突然看到了溫有之從車檐上摘下的手,只剩一個皙白的殘影。

  她居然把手墊著怕自己撞頭。

  之前有么?
  什么時候開始的?
  多久了?

  黎蕪冒出這三個問題,眼底的陰紅散去了不少。他聽著旁邊有人上了車,然后跟前座的司機說話。
  “不用先送我,先回北角別墅吧,黎總可能受了傷。”
  “好的。”

  溫有之習慣地交代完,泄氣一般地靠回了椅背上,她轉頭看了一眼黎蕪,想說點什么,卻發現人已經把眼睛閉上了。

  她又有點憋挺慌。
  窗外樹影一棵棵倒退,溫有之許久才從鼻息中喘出一氣,在玻璃上渲上了一層水霧。

  其實他倆已經很少鬧矛盾了。
  曾經剛入職那陣比較多,后來溫有之發現彩虹屁好使之后,就幾乎再也沒有發生過不和。
  除非像那天在畫展……不過那也不是矛盾,是她說壞話翻車。

  可今天就讓人完全摸不到頭腦啊。
  就算真生氣,黎蕪不可能道歉,溫有之也不可能不道歉,干嘛非要弄冷暴力這出……
  糟踐死人!

  溫有之憤憤地轉過頭,想趁人睡著的時候多瞪他幾眼,結果始作俑者不知道什么時候睜眼了,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目視前方。

  “……”
  她迅速把自己小動作藏好,唰地轉頭。

  呼,不就是冷戰嗎。
  愛說不說。
  誰先開口誰是傻逼。

  半分鐘后,溫有之歪頭看了過去,“黎總,合同不簽沒事么?”
  黎蕪繼續看前方,語氣悶悶:“沒事。”

  “可是,”溫有之撐著膝蓋,輕聲道:“昨天周伯還跟我強調這次見面比較重要……”
  黎蕪皺起眉。
  他記起那糟老頭子的話,明白溫秘書大概是會錯了意。他沒糾正,反問道:“你聽誰的。”

  溫有之垂下眼,沒吭聲。

  車里氣壓又低了下去,小劉怕車里悶,把車窗搖了下來。酒氣都散了七七八八。
  就快到目的地,溫有之莫名有些不安,沒話找話:“那個張總,看上去有三十了?”
  黎蕪“嗯”應了一聲。

  溫有之:“我聽他那意思,連媳婦都沒有。”
  黎蕪又敷衍似的“嗯”了聲。

  溫有之又說:“估計也沒遇到哪個主兒能鎮得住他。”
  “……”
  這回黎蕪連標點都沒回了。

  明明想說點什么輕松的調節一下,可好像搞砸了。黎蕪的心情肉眼可見得更差了。
  溫有之發愁,又有點精準踩雷的感覺。

  一路上她沒再刷存在感,車緩緩停在了北角別墅門前。
  下車后,溫有之下意識地告別,朝車庫的方向走去,卻被黎蕪喊住。
  “你喝了酒。”

  溫有之一怔:“啊。”
  忘了這茬。

  喝酒不開車,摩托車也不行。
  溫有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叫個車吧。”

  說完她拿出來手機,點開叫車軟件,下拉刷新了好幾次,都沒看到附近有一輛空車。
  本來溫有之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結果一看時間十二點半了。

  這地方比較偏,又在這個時間點,很少有來往的出租車。從別墅區向外看只有幾盞不太明亮的路燈,剩下都是黑不溜秋一片。
  溫有之頓時有點不知所措,正糾結要不要給小劉叫回來。

  旁邊的黎蕪一直沒走,看著她臉上浮現窘色,突然開了口:“不說要看傷么。”
  溫有之捧著手機回頭:“?”

  夏天的夜晚從不寧靜,幾聲綿長的蟬鳴聲吵了進來。
  黎蕪沒什么表情,轉身道:“先進屋。”
  溫有之訥訥:“……哦。”

  她把手機收起來,跟著他背影走進了屋子。

  王嬸早就睡了,在房子里留了一排夜燈,夠黎蕪自己走到衣帽間,又能進臥室。
  只不過今天后面多跟了一個。

  溫有之摸著黑,好幾次都沒跟上黎蕪的腳步。

  她覺得這程度不用看傷。
  給黎總報個競走都能奪冠。

  長廊兩側稀落的燈光分割出明暗,只有高跟鞋的聲音吵得人頭疼。
  溫有之終于忍不住了,在原本的速度上又加快了些:“您現在,是心情不好么?”
  黎蕪繼續向前走。

  “是我剛才說錯話了?”
  溫有之也沒等,接著問:“哪句?說他三十?說他沒媳婦?還是說沒人能鎮得住他?”

  大概是酒精后返勁兒地上腦,溫有之舉動也比往常大膽了些,一直快步跟在黎蕪的身邊。
  說到最后,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橫在了黎蕪的正前方。

  看到黎蕪站定不動了,溫有之才緩了緩氣息,咽了一口。
  “——您也請回答我。”

  用這樣的口氣跟黎總說話,大概是最后一次,但并不是第一次。
  溫有之不懼地仰起臉。

  剛才飯桌上無緣發火的是他。
  把自己拽走的是他。
  讓先進屋是他。
  練疾走不等人的也是他。

  溫有之就算有再再好的脾氣也受不了了。
  她半天沒聽到回復,干脆也不等,“是最后一句?對么。”
  因為最后一句黎蕪就沒吱聲了。

  “像這種搞事業的人,確實很難找到能合適的。”溫有之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黎總也是,以后不知道哪位中了這頭獎。”

  說到這,黎蕪突然低下頭,向前一步,問道:“你覺得哪位能中獎?”
  溫有之退一步,一板一眼道:“那得看黎總喜歡什么樣的。”
  “……”

  黎蕪又向前一步,像真的思考了這個問題。
  目光先定在溫有之裸.露在外的脖頸,又向上打量了她的臉,在淡色的瞳孔上停留了好幾秒,緩緩開口道:“胸大,無腦,會撒嬌的。”

  “……”
  口味還挺獨特。

  溫有之后知后覺明白,黎蕪這是針對自己說的話,臉色漲紅。
  她跟著后退一步,“是我考慮不周,夏瓊夏小姐不就是這樣的嗎?”

  畫展那天看到的黃花菜完美符合條件,一出聲說不準還能把人嗲退三公里。
  可溫有之是誰,她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黎蕪對她沒興趣。

  而此刻,她脫口而出,仿佛這樣就會收獲報復一樣的滿足感。

  黎蕪微微噎了一下:“你成心氣我。”
  溫有之:“我哪敢。”

  空氣寂靜了幾秒。
  面前的姑娘氣息不勻,身上還殘留著零星的酒氣,長發散在肩上,眼仁白的透明,看出來是真的急了。

  很久沒看到她這個情緒,黎蕪妥協似的嘆息一聲,口氣松了下來,問道:“倒酒、點煙,什么時候學的。”
  溫有之硬邦邦的,“這,用學?”
  “…我該夸你一句入門很快?”
  “那倒不必,我學什么不都是為了黎總。”

  這話說得沒問題。
  如果溫有之當年沒來到黎銘,有些東西她一輩子也接受不到,她只需要在鍵盤前做一個無所畏懼的操控者,就可以萬事大吉。

  黎蕪的僵硬了一瞬,而后點了點頭。正當溫有之以為他又要還嘴,他卻只淡然地吐了了兩個字。
  “也對。”

  說完他就繞開人走了。

  溫有之面前又變成看不見頭的長廊,她站在原地發怔。
  抿了抿唇,繼續跟在了黎蕪身后。

  速度似乎放慢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至少溫有之跟上不再費勁,氣息也穩了。或許在別的情況下沒有在這么顯著的作用,但只要發起者是黎蕪,就詭異般地有了平復人的功效。

  年輕人脾氣來得快,走得更快。
  溫有之在后面跟著走了一會兒,才覺出剛才那態度過分了。無論出于什么,她都不該對上司這么激進。

  可又有一個聲音講:是他先惹我的。
  但底氣不足,被溫有之忽略了。

  她深呼吸了兩下,試圖用最短時間恢復自己,然后一會進屋想辦法道歉,最好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就當剛才她夢游。

  到了熟悉的位置,黎蕪推門而進。
  門大敞肆開,里面漆黑一片。雖然溫有之常來這里,但在夜晚還是第一次,她平時沒留心壁燈在哪,想等著黎蕪開燈后再進去。
  結果黎蕪直奔沙發去了,一點這個意思都沒有。

  “您不開燈嗎?”溫有之猶豫了下。
  “開夜燈,在床頭抽屜里。”黎蕪道。
  “哦,好。”

  溫有之這才邁了進去,憑著記憶在找到了那盞夜燈,摁下開關,放在了茶幾上。
  這夜燈是復古的款式,古銅色的底座帶著一層米黃色的燈罩,映出來的光也是幽暗的。

  他似乎不太喜歡燈光太亮。
  溫有之皺了下眉。

  念頭一閃而過,溫有之見黎蕪把西服外套脫下,又披在了身上,提到:“我去拿一下熱毛巾吧,這西服應該不能要了,您要是喜歡我再幫您聯系定制。”

  聞言,黎蕪抬了眼,與她對視。
  溫有之稍微停了一下,反應過來對方應該在生氣,不會想搭理自己。但她還是點了下頭,朝著門口走去。

  剛踏出夜燈能照到的范圍。
  黎蕪把一個小盒從茶幾下拿出來,在手里擺弄幾秒,出聲喊她:“溫有之。”

  她腳下一停,倏地轉了過去。

  她清晰地看見。
  黎蕪從盒里抽出一根煙,兩指掐著叼進嘴,隨后打火機被輕磕在桌子上。
  像是檢驗學習成果,也像一種宣誓主權。

  “——我學什么不都是為了黎總。”
  “——也對。”

  他神色寡淡,平靜地和溫有之再度對視。
  “給我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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