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都快緊張死了，一雙大眼睛撲閃著。
    她恨不得原地就承認，我喜歡你，非常喜歡，我暗戀你很久了，你可以再等等我嗎？
    可她不能說。
    暗戀注定是屬于深夜的秘密，有些關系是不能戳破的，一旦戳破，便會打亂此刻的平衡，她連唯一親近他的機會都失去了。
    南嘉佯裝淡定地搖了搖頭。
    “我不喜歡你，我現在就是想好好學習，考個好的大學……”南嘉講起正經話一板一眼，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聲音低了低，“而且你也不會喜歡我這樣的。”
    裴行妄靠著椅背，薄唇溢出幾分輕笑：“誰說的啊，哥哥喜歡什么樣的，自己都不知道，興許哪天就想吃清粥小菜了呢？”
    他半真半假，半開玩笑。
    很多時候，南嘉都弄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時候講真心話，也或許，他這種人，早就習慣了將真實的自己私藏起來。南嘉討厭他壞壞的、極不正經的模樣，卻又忍不住沉淪，越陷越深。
    她忍不住期冀，既然裴行妄并沒把話說死，那就說明她還是有機會的？或許他談了太多身材妖艷的女朋友，也覺得索然無味了呢？
    南嘉不是沒嘗試過放棄喜歡他，然而喜歡他的感覺根深蒂固到了骨子里，好像吃了一劑最猛的毒藥，成了跗骨之蛆。她只能貪婪地仰望著，期待著或許自己長大了，或許某一天，能恰好長成他喜歡的模樣。
    周一，南嘉又被語文老師批評了，原因依舊是作業沒交。
    “南嘉，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學習再好也不是你驕傲的理由！你是個轉學生，剛來一個新學校就不知道低調點嗎？你就是再厲害也考不了語文滿分，既然這樣你憑什么不交作業？”
    有同學小聲說：“她差五分就滿分了啊……”
    南嘉不卑不亢的站姿，無形之中也激怒了語文老師：“南嘉，你給我出去站著去！”
    南嘉眼睛很大，盈盈杏眼，瞳孔看著濕漉漉的，睜大眼睛看人的時候，格外惹人憐愛。
    “老師，我不去，”南嘉說，“我交作業了。”
    “可是沒有人能證明你交作業了……”語文老師如同噴火的屠龍，得饒人處不饒人，“你以為我沒問過課代表嗎？課代表根本就不能證明你交了，你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給你家長打電話。”
    其實大多數高中老師，是沒那么在意作業什么的。只要你學習好，在其他方面也會獲得一些小特權。可這個語文老師兢兢業業多年，向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可是老師，我真的交了，也有可能是課代表給我弄丟了呢，”南嘉說，“您讓我出去罰站我認了，但是課代表也得跟我一起。”
    其實她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本來就沒證據，雙方各執一詞，老師只好讓二人一起罰站。
    課代表走在前面。
    南嘉視線直直盯著課代表，課代表出前教室門的時候，急切地往后看了一眼，正是孫雨霏的方向。南嘉沒辦法不懷疑了，接二連三，肯定和孫雨霏脫不了干系。
    放學之后，南嘉攔下了孫雨霏。
    孫雨霏比她矮了一頭，南嘉拽著她的胳膊往天臺跑，她氣勢很足很盛，何況孫雨霏理虧，要是不配合，真鬧到老師那里，孫雨霏肯定得受懲罰。
    天臺之上，風輕云淡，惠風和暢。
    南嘉雙手抱臂：“說說吧，怎么回事。”
    孫雨霏其實已經慌了，卻想要努力裝得不露馬腳，紙老虎一般：“什么怎么回事？”
    沒等南嘉說話，蘇雨霏就瞪她一眼，邁步想往外走。
    南嘉一個轉身，攔在她面前，她打小學習舞蹈，身體柔韌性很強，還有力度。
    “孫雨霏。”
    她頂著一張乖巧的臉，淡定地叫她名字。
    孫雨霏沒什么耐心：“南嘉，你至于這么小家子氣？我不就是上周漏寫了你的名字嗎？大不了我找老師幫你解釋一下，你何必斤斤計較。”
    “哦，是嗎？”南嘉把玩著她胸前的蝴蝶結，慢條斯理道，“那為什么我的作業本在你桌肚里找到了呢？”
    “撒謊！血口噴人，”孫雨霏說，“你的作業不是忘帶了嗎？課代表都出去罰站了。”
    南嘉邊說邊拿出手機，翻出來一張照片：“我就知道你這個反應，我已經錄了視頻了，要不要我們找老班給我們評評理？”
    孫雨霏臉色立刻沉下來，流露出幾分驚慌的神色。
    “南嘉，你就知道裝無辜，既然你發現了，那我就不否認了，確實是我干的，可是你不覺得你活該嗎？”孫雨霏說，“要不是你勾引你哥哥，裴行妄怎么會跟我表姐分手？”
    信息含量太大，南嘉消化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她為人一向平淡，剛來這里也不久，不會去刻意關注很多東西。孫雨霏經常提她姐姐，好像就是安湖大學某個藝術系的院花，原來就是裴行妄的女朋友？
    那個哭得梨花帶雨，長相風情的姑娘。
    “怎么著，南嘉，你還不想承認了？”孫雨霏說，“難道不是你勾引你哥哥嗎？明明我表姐跟裴行妄談得那么好。”
    孫雨霏越說越得意，似乎抓到了南嘉的把柄般，身體晃動著，想將南嘉撕碎。
    南嘉的心猛烈地顫動著。
    孤男寡女，不明不白住在一起，在別人眼中就是勾引，更何況她還覬覦著妄哥。
    南嘉攥住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眼睛瞇了瞇，嗤笑道：“可是，你真的只是為了給你表姐報仇嗎？”
    “據我所知，你很嫉妒你表姐呢，”南嘉表情冷淡，定定看她，“我不相信，你有這么大公無私的愛，恨不得摧毀自己給她報仇。”
    南嘉恍惚著笑了一下，得出一個結論：“你妒忌我。”
    “你嫉妒我奪走了你班里第一名的位置，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你表姐的事情只是一個導火索吧，你打著正義的旗號，其實只是發泄你的怒氣。”
    孫雨霏是英語課代表，以前是英語老師的寵兒，自從南嘉來了之后，英語老師總是頻頻讓她跟著南嘉學習，還總是讓南嘉幫著老師做事情，將孫雨霏撂在一旁。
    孫雨霏表情愈發難看：“笑話，我怎么會嫉妒你？”
    嫉妒心是藏不住的。
    孫雨霏暗戳戳地編造一些她的謠言，說些有的沒的東西，影響不到她，平時也搞些小動作，她也懶得計較，可現在已經打擾她的學習了。
    “我之前是不愿意跟你計較，反正過不了多久，我們也不是同學了。”南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好自為之吧。”
    “為什么？”
    “因為，我要跳級啊，”南嘉不屑地看她一眼，笑著轉身就走，“我的智商又不是跟你一個水平線，高二那點難度我早就學會了，你甚至不配當我的對手。”
    孫雨霏咬著牙，站在風里，凌亂蕭瑟。
    孫康教授六月下旬回了國，第一時間打電話想去學校看南嘉。
    南嘉正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吃著裴行妄買的零食看電視，南嘉瘦，卻也愛吃，每次裴行妄從學校回來都會給她帶一堆好吃的。
    “我……我在妄哥家里。”南嘉說。
    “又來找你妄哥問問題？”
    南嘉“嗯”了一聲，良心上有點過不去。
    孫叔叔對她那么好，她卻一次又一次撒謊。
    裴行妄一雙桃花眼盯著她，好整以暇看她撒謊，嘴角挑起來。
    孫教授還是放心不下，于是拎著一堆東西來裴行妄這里看南嘉。
    “嘉嘉，叔叔現在回來了，要不你就別住校了？”
    七月中旬放暑假，其實也沒多久了，到了七月她肯定要回自己家里。她倒不想回去，估計南母會提著刀殺了她。
    “叔叔，阿姨現在身體怎么樣了？”小姑娘笑起來文文靜靜，一身歲月靜好的氣質。
    孫教授嘆口氣：“不太好，她這個人吧嬌貴，嫌家里阿姨照顧得不好，什么事都得我親自來，不過也在慢慢恢復中了。”
    裴行妄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玩著手機，摸了根煙塞嘴里，就是沒抽。
    “那我還是別回去了，東西收拾起來麻煩，而且我放了假就回家了……”南嘉笑著看向裴行妄，“我住校還算舒服。”
    裴行妄將手機丟到一旁，挑眉：“還算舒服？”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南嘉：“很舒服。”
    裴行妄浪笑一聲，語氣緩緩：“那繼續住著吧，老孫也不容易。”
    他拍了拍孫教授的肩膀。
    裴行妄跟孫教授并不僅僅是師生關系，似乎裴行妄的媽媽跟孫教授是親戚，所以裴行妄在他面前也肆無忌憚。
    “你小子這么貼心，是不是又耍心機了？”孫教授指著他，“人小姑娘是來找你問問題的，可別欺負人家。”
    裴行妄從褲兜里摸出來打火機，又不動聲色放回去了。
    到底從茶幾上拿起一塊口香糖，撕開包裝，丟進嘴里，嚼著口香糖，視線落在南嘉身上，嘖一聲：“讓她自己說說，我對她好不好。”
    南嘉將他的舉動收進眼底。
    不管他看似何等混不吝，可南嘉眼里，他永遠是那個有禮貌、知書達理的少年。
    孫教授日日在床前照顧妻子，癌癥患者不能沾染煙味，現下孫教授也只是出來這么一會兒，裴行妄不在他面前抽煙——哪怕經過回家一路，沾染的那丁點兒煙味也散掉了。
    可裴行妄還是會處處想著照顧別人。
    少年漆黑深邃的眼眸望著她，猶如一面闃寂的湖泊，南嘉緊張起來，聲音由不得自己做主，她努力控制自己：“妄哥對我很好。”
    語調溫溫柔柔的。
    裴行妄打了個響指，嘚瑟道：“老子再混也不欺負小孩。”
    南嘉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南嘉沒回孫教授那里，繼續瞞著所有人在這里居住。
    距離考試時間越來越近，就意味著她快要回家了，回到那個烏煙瘴氣、毫無希望的家，可惜她還沒辦成跳級。
    只能回家跟媽媽商量了，南嘉這段時間格外努力，想期末繼續保持住年級第一的成績，或許母親會同意她跳級。
    大課間，班主任讓南嘉去辦公室一趟。
    “南嘉，你哥哥是不是換電話號碼了啊？”
    南嘉有點猝不及防：“嗯，應該很早就換了。”
    李老師說：“咱們考完試那天，學校打算辦一期優秀校友的講座，想請你哥哥過來，給同學們講講高中學習的經驗，你能幫老師問問你哥哥嗎？”
    南嘉點頭。
    李老師也知道裴行妄囂張任性，不走尋常路，也知道小姑娘聽話，完不成老師的任務興許自責，又趕緊補充一句：“要是不同意也沒關系，老師這邊還有其他候選人。”
    “好的，老師。”
    李老師正欲讓她回去，又趕緊從抽屜里拿出來一份文件：“哎，你看老師這個腦子，竟然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你把這個簽上字，開學就可以念高三了。”
    南嘉如遭雷擊。
    李老師看她發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南嘉，你不是想跳級來著？”
    “老師雖然就帶了你這幾個月，但是也不舍得你，不過從良心上講，你直接念高三其實沒問題的，我也相信你能考出很高的成績。”
    南嘉石化在地，嫣紅的唇微微張著，她不記得自己提交過申請，難不成是夢里完成的？她整個人很亂，紛亂無章的思緒千絲萬縷，卻統統指向同一個可能。
    “老師，我的申請是誰幫我辦的？”
    “當然是你哥哥了，”李老師說，“其實咱們學校這種先例不多，但是你哥哥說你很想直接念高三，他還去檀城教育局拿來了你原先學校的證明，學校這邊也只能放人了。”
    她期盼了太多次，不抱任何希望，當這件事情真的做到的時候，只感覺到濃濃的不真實感，做夢一樣。
    南嘉睫毛顫了顫，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中午飯了學，南嘉吃過午飯，拿出手機，找到裴行妄的微信，敲下一行字。
    【妄哥，你怎么不告訴我呀，謝謝你。】
    想了想，又刪掉重打：【妄哥，我接到通知啦，很高興。】
    還是不妥。
    【妄哥，謝謝你。】
    似乎又莫名其妙。
    她最終放棄了，感謝的話可以放在心里，也可以親口講給他聽，反正時間來得及。
    南嘉只做了一件事，將備注的“哥哥”改成了“妄哥”，截然不同的存在。
    下午放了學，南嘉坐著公交車回家，她雙手觸摸著車窗玻璃，萬盞燈火常亮，是煙火氣息十足的六月人間。
    她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幸福的感覺，像整個人被推到云層之上，融成其中一片綿軟的云朵，是最輕最溫柔的分量。
    南嘉腦海中浮現起那個人的身影，想起他吊兒郎當的語調，說話時，胸腔里總會漫出的散漫笑意。
    想起白天班主任的囑托，想起還沒能親口道聲謝，想起昨天裴行妄說這幾天都不會回來，似乎要在學校要趕一篇期末論文。
    南嘉鼓起勇氣，撥出去那串熟悉的號碼。
    響了大概三聲就接起了。
    那頭很吵鬧，南嘉皺皺眉，下意識以為自己撥錯了，似乎聞到了那頭烏煙瘴氣的味道，有男人吵吵嚷嚷，推杯換盞。
    不是在趕論文。
    可能在會所，游戲廳。
    “嘉嘉，怎么了啊？”依舊是懶散、沒什么情緒的聲音。
    這個場合似乎不適合煽情，等見到他時再道謝，南嘉長話短說：“我們學校想做個優秀校友的活動，七月初，妄哥你能來嗎？李老師挺希望你能把成功的經驗分享給學弟學妹們的。”
    裴行妄很輕地哼笑一聲，正欲說什么，卻傳來女孩嚶嚀一聲。
    “哎呀，裴行妄……”女孩嬌笑的聲音傳到話筒里。
    裴行妄將電話挪到一旁，低著嗓子跟女生說了句曖昧的話，令人想入非非，女生尖叫聲更響亮了，全然在撒嬌，沒骨頭似的躺在裴行妄懷里。
    南嘉臉色慘白，認命般閉上眼睛。
    “裴行妄唇角浮現出一抹壞笑，有點拽：“告訴你班主任，老子沒空去。”
    男生們起哄的聲音從聽筒深處傳進來，無形之中帶著無數根銀針，刺破了南嘉的耳膜：“哈哈哈我們妄哥得陪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