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寵展會館內。
棠寧那一聲利落的清喝落下后,時間流動仿佛都暫停了一秒。
陽光從場館高高的穹頂上落下,在室內投射出一道道光柱,塵埃迎著光飛舞。
棠寧擋在簡薇眼前,一只手還停在半空。
她背對簡薇,從后者仰視的角度,能看到老板修長筆直的雙腿和露在外面有些伶仃的腳踝,場館內沒有風,可她的風衣衣擺微微擺動。
而剛剛那只一路狂奔破壞公物的薩摩耶像是被施了魔法,定定地停在棠寧面前。
簡薇屏住呼吸,在心里數一二三
那只狗后知后覺,仿佛終于回過神。慢吞吞地坐下,然后歪著腦袋
蹭了蹭棠寧的掌心。
簡薇深呼吸:“”
劫后余生。
她坐在地上,仰頭看著老板偉岸的背影,眼里瘋狂地放起崇拜的煙花。
鬧劇中止,圍觀的人群卻沒有立刻散去,站在原地小聲逼逼:
“這誰的狗怎么也不看好,有沒有點素質了。”
“好像是一個網紅帶來的,這狗網上可乖了,這么看也怪鬧騰。”
“哪個網紅這么沒有公德心,這里這么多人也不給狗帶個口罩,就算是寵物那也是大型犬啊”
“不過這小姑娘挺厲害的,我頭一次見到會馴狗的人話說馴狗的妹子都長這么好看嗎”
盛星來也看呆了,等她反應過來,傅采采已經焦急地穿過擁擠的人群,踩著小細高跟站在了兩人面前:“不、不好意思,這是我的狗。”
她聲音小小的軟軟的,滿眼歉意:“對不起,是我沒牽好它來,給我吧。”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過來,想把狗牽走。
但棠寧沒有看她。
她半蹲著身,嘗試著撓薩摩耶的下巴。這狗很親人,頂著白色的毛毛在她手中蹭來蹭去,尾巴也轉著圈地搖啊搖,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于是棠寧也樂了,撓撓這里撓撓那里,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她今天來逛展,輕裝簡行,穿得很簡單。可身上有種類似精英的氣質,不說話就能把人鎮住。
傅采采莫名被她壓一頭,半天不敢吭聲。
對方越是不發作,她越是心虛。
半晌,才鼓起勇氣,又試著開口:“那個狗”
“你在跟誰說話”棠寧打斷她。
她仍然沒有抬頭,語氣也并不重,可唇角明顯不悅地向下,傅采采感覺到壓力。
她現在懷疑這位老同學是不是根本沒認出她,想到自己剛剛主動打招呼,心里更尷尬,只好咬唇主動自報家門:“這、這只狗是噗嗤。”
噗嗤,那只著名的網紅小狗的名字。
“小姐,你耳朵是不是不太好”棠寧仍然沒什么情緒,波瀾不驚,慢條斯理地抬眼看她,“我再慈悲地重復一遍,你在跟誰說話”
“在、在跟你說”
“你的狗剛剛撞到了誰”
傅采采和簡薇都是一愣。
狗是沖著簡薇的方向來的,但并不止沖撞到了她。那么大的毛團,橫沖直撞地碰倒了很多場內的設備,有幾個展位被掀翻,工作人員們好像早已司空見慣,正各自低頭收拾散落一地的袋子和宣傳冊。
人群還未完全散去,越來越多的人認出傅采采,她本來只是想放狗嚇嚇人,沒想到事情鬧成這樣。有些難堪地上前一步,她對簡薇囁嚅:“對不起。”
簡薇正想開口,又聽棠寧涼涼道:“這是道歉的態度嗎小姐你實在不會的話,要不要我重新教你做人”
傅采采咬咬牙,飛快地鞠了一躬:“對不起”
簡薇有些意外,但礙于老板剛剛的態度,她也繃住臉,一言不發,裝出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棠寧總算滿意,拍拍薩摩耶白色的毛毛,站起身:“你記得去跟剛剛那些店家也道個歉。”
說完,她轉身就走。
連一眼都沒有多看傅采采。
圍觀的人群總算散去,傅采采微怔,突然感到羞辱:“棠寧”
棠寧停住,學著蔣林野冷酷欠揍的語氣:“嗯”
“你從一開始就認出我了吧”
“那又怎樣”
“你”傅采采一下子哽住。
她高中時跟棠寧并不熟,只知道她是隔壁班的文藝委員,擁有一張明艷得讓人過目難忘的臉。可她下意識地討厭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女孩子,不僅僅因為蔣林野,還因為對方身上那種從小被嬌寵、對什么都有恃無恐的氣場。
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是這里。
傅采采咬牙:“你不想知道我的狗是怎么死的嗎”
棠寧奇了:“關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喂死的。”
“可是你們的喂食器斷電了”
“小妹妹,我勸你謹慎發言。”棠寧被逗笑,“我們早就邀請第三方介入了,和之前公司自查的結果一樣,產品沒有問題。但你好像有點麻煩喔,到現在都不愿意跟事故公司接洽,也沒拿出小狗去世的照片呢萬一過兩天輿論不小心變成網紅傅采采虐狗致死推鍋給tj,你要怎么辦說真的,聽老同學一句勸,五十萬粉的流量趕緊接幾個推廣,也夠你吃兩頓好的了。”
“你”傅采采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棠寧其實有點無聊。
她沒想到這個傅采采這么不耐打,幾句話就說得泫然欲泣,接不上茬,幾乎要原地嚶嚶嚶轉著圈哭起來。
和簡薇、盛星來一起走出這塊展區,冷酷的資本家棠寧得出結論:“果然是個娘兒們。”
盛星來無情戳穿:“可你跟她同歲,而且你也是個娘兒們。”
棠寧一愣。
等等
對啊,她為什么教訓人教訓得這么熟練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反駁,“一定是蔣林野傳染給我的那個混蛋”
正通過視頻通話,遠遠地進行暗中觀察的蔣林野,聽到這句話還是沒忍住,狠狠地打出個噴嚏。
他滑動總裁椅,面無表情地低頭看手機。
也不知道簡薇是忘了視頻通話這茬事兒,還是故意的。她把手機拿在手上,蔣林野看不到那邊的場景,可她離棠寧很近,小嬌妻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過來。
他聽完了她教訓人的全程。
大多數時候不假辭色,可一言不發也有威壓,的確是她的風格。
但是
他又忍不住想。
棠寧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就算失去記憶,這五年的生活還是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他猜她仍然會面無表情地發落不聽話的員工,發怒時將方案砸在墻上。
正發著呆,陳良駿敲門而入。
“蔣總,我們已經聯系過亞寵展,讓他們這個不負責任、沒有眼力見、只知道放寵物進場卻不考慮參展者安危的安保系統涼涼了。”陳良駿低眉順目,機器人似的重復他半小時前說過的話,“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收拾一下,備車。”蔣林野突然改了主意,想去看看棠寧。他松松領帶,站起身,“下午的ceo峰會,我陪太太一起去。”
棠寧離開了博覽展示區,但并沒有立刻走出場館。
今日艷陽高照,場館外比場館內高十幾度,她決定在場館內邊逛邊等人:“蔣林野又不需要參加峰會,他來干什么”
“他可能是想您了”
“他想什么呀,想我陪他去做免費割蛋蛋手術嗎”
簡薇緩緩打出一個:“”
她的通話一直沒關,但那頭的蔣林野好像已經沒在聽了。
她正糾結怎么接住棠寧這茬話,突然見她兩眼冒綠光,也不知道看見了什么,整個人興奮得開始助跑,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女:“哇,哇,這里竟然還有這個”
簡薇和盛星來跟著走過去,湊近了才認出來,是一個流浪動物救助站的展位。
北城有很多類似的公益機構,有些背靠寵物醫院,有些背靠大學中的愛貓協會,將本地野生流浪的噬元獸們捕獲起來進行神圣的切割儀式,再重新放回野外,或是由有能力的市民領養。
棠寧見很多人圍在那兒擼貓,興奮得要死:“這個領養手續好辦嗎好辦的話,我也領一只。”
簡薇猶豫:“會不會不安全”
她以為老板就算養寵物,也會去貓舍或者寵物店買一只和她氣質相配的高貴小貓,而不是在這里撿一只來歷不明的毛球。
志愿者小哥一聽,笑起來:“不會啊,這里的貓我們幾乎都帶著去做過絕育了,打過疫苗驅過蟲,很安全也很干凈。領養手續不難辦,家庭成員全都同意就行,只有前三個月要回訪。”
簡薇沒想到他聽到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說它們不好的意思”
小哥大笑:“沒有關系。”
棠寧已經逮住一只三花開始擼了。
她對貓沒有要求,是真的沒有。雖然寵物智能產品并不是垂直服務給寵物,但她同樣很關注這些“真正的客戶”,城市中流浪貓基數龐大,聽助理說,早年連她都曾經動過開救助站的念頭。
后來因為沉迷賺錢擱置了。
見她這么起勁,盛星來忍不住提醒:“別摸了,我覺得你老公不會讓你養。”
棠寧不高興:“為什么”
“家里有別的寵物,再養新寵物得隔離一段時間。”盛星來小聲哼,“你老公他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很排外的品種,感覺隔離多久都沒用。”
“”
棠寧短暫地思考半秒,遺憾地放下三花:“說得也對。”
還得從長計議。
時間不早了,她站起身,打算往門口走。
完全沒注意到,一只貍花貓一直一動不動地蹲在角落里盯著她,偷偷進行暗中窺視。
簡薇穿高跟鞋,有點跟不上她的速度,棠寧主動遷就,放慢步速:“你也蠻厲害的,穿這么細的高跟竟然能跑起來。”
“棠總過獎。”簡薇煞有介事,“您以前跑得比我快多了。”
棠寧:“”
難以想象。
她心情復雜地“嘖”了一聲,原路返回到和蔣林野約定好的下車點,剛一出門,竟然又在門口見到傅采采。
這位小炮灰今天有點陰魂不散,但棠寧不想搭理她,正午的太陽太刺眼了,她不緊不慢地掏出墨鏡,站到簡薇的傘下。
結果好死不死,傅采采竟然是在這兒等她的,還主動迎上來:“棠寧。”
棠寧:“嗯。”
傅采采像是利用這段分開的時間偷偷打了長長的腹稿,想了很多種把自己面子找回來的方式,才對著她笑道:“我剛剛在場內,忘了跟你說。之前你老公也私下來找過我,所以我才一直沒有答應見tj的公關這件事情,他是不是沒有告訴你”
今日惠風和暢,蔣林野的車一路通行。
他可以開車進場,到門口才發現簡薇的手機也沒電關機了,一陣啞然。
“這兩個人怎么一副德行。”
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小節路。
繞著環形的場館外圍,很快就看到立在檐下的幾個姑娘。
蔣林野一眼捕捉到棠寧,她背對著自己,穿得很休閑,像個普通的逛展小女孩。
心里浮起幾分輕松,蔣林野解開安全帶下車。還沒走近,就聽到小嬌妻的聲音。
非常輕快,笑意飛揚,在風里飄:“不瞞你說,我老公身邊的女人可太多了,連我都分不清他在不能描述時喊的寶寶,到底在喊哪一個。”
蔣林野:“”
他什么時候在不能描述時喊過寶寶:
“但是,好可惜。”棠寧戲癮犯了,一邊說,一邊矜持地脫下墨鏡。
“他死了之后”一字一頓,笑著挑釁,“能繼承遺產的,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