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的話題聊完, 皇帝的書房進入了日常聊天模式。
白沙和紀倫在黑色的茶桌邊找個位置坐下,魏歷為親手為他們端來一盤冒著熱氣的紅茶。
“殿下, 最近感覺怎么樣?”魏歷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長輩那樣, 神色溫和地詢問白沙在天權(quán)軍校就讀的感想。
“感覺還不錯。”白沙端起一杯茶,瞥了眼她舅舅的方向,“就是時間有點不夠用。”
塞西爾·羅寧聽出了白沙的意有所指, 不動聲色地笑了一聲:“既然你已經(jīng)忙得暈頭轉(zhuǎn)向,那之前給你的芯片不如還給我吧?”
白沙:“不要。”
塞西爾·羅寧:“哼。”
紀倫雖然聽不懂這甥舅倆具體在打什么機鋒,但他一副已經(jīng)習(xí)慣的樣子, 就當自己聽不見也看不見, 對端茶給他的魏歷輕聲道謝, 隨后在一旁默默喝茶。
魏歷稍一思索,倒也明白了芯片的事。他知道那是大皇女留給皇帝的, 現(xiàn)在皇帝又轉(zhuǎn)交給了白沙,也算是物歸其所。
“殿下在天權(quán)軍校的成績非常優(yōu)秀。不出意外,也會參加這次與聯(lián)邦的聯(lián)合軍演。”魏歷適時轉(zhuǎn)移話題,“您打算沖擊總指揮的位置嗎?”
白沙略微低頭,回想起自己和大皇女在芯片里的幾局交戰(zhàn),說:“我還沒想好。”
“殿下,有一點我不知道陛下是否和您說過。”魏歷和緩地說道,“軍隊的智慧不單依賴于指揮者, 更依賴于成員之間的合作——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情況。如果時間來不及, 團隊磨合不出一個理想的運作模式, 指揮者無法收攏人心, 發(fā)揮團隊智慧根本無從談起之時……還不如出現(xiàn)一個風(fēng)格強硬的領(lǐng)導(dǎo)者來得好。”
因為最后參加兩國軍演的都是天之驕子, 其中獲得主力隊員席位的更是實力不凡。是人都有傲氣, 如果大家的實力都差不多, 或者只差出一點,那當選總指揮的學(xué)生根本無法統(tǒng)帥全隊,只會處處被掣肘。
因此,擔任總指揮的人選,要么實力絕頂超群,要么德高望重。
白沙的皇室背景和她本身的實力都是加分項,人們的期待自然而然會向她匯聚而來。
這時候,白沙適合一開始就以強勢的姿態(tài)作為回應(yīng)。這樣擔任總指揮的可能性更大些。
白沙卻是擺手:“隨緣吧。如果有比我更優(yōu)秀的指揮者,那我當然讓賢。四大軍校,三個年級的學(xué)生,就沒有比我實力更強、資歷更深的?”
魏歷含笑,沒有回答,只是回頭望了皇帝一眼。
塞西爾·羅寧則是給出直接到回應(yīng):“羅寧家只出最強者。”
無論是當年的西佩斯還是塞西爾,他們?nèi)雽W(xué)后都是同期中的絕對領(lǐng)導(dǎo)者。
相比之下,白沙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相當?shù)驼{(diào)了。
白沙:“……”
她忘了,自己作為羅寧家的一員,確實有絕對囂張的資本。
來自皇室的基因,全帝國頂尖的機甲和武器,還有西諾、俞言這樣的世家勢力保駕護航……如果這都不能做到絕對的脫穎而出,那她還有什么好說的?
“算了,隨她去吧。”皇帝突然出聲道,“她是個能在實驗室里一泡就是三四天的羅寧,和她的母親簡直是截然相反。她有自己的優(yōu)勢和發(fā)展空間,倒也不必完全走我和西佩斯的老路。”
目前帝國的狀況可比當年要平穩(wěn)多了。獸種家族的聯(lián)盟被瓦解后,羅寧家一家獨大。這種情況下,白沙倒也沒必要張牙舞爪地急著去捍衛(wèi)皇室的尊嚴,走她自己想走的路即可。
“其實我喜歡泡在實驗室里也是有原因的。”白沙輕聲嘆息,“在實驗室里,我總有做不完的課題、攻克不完的難點。但駕駛機甲打架這回事就又不一樣……”
塞西爾·羅寧說道
:“進入瓶頸期了?”
“差不多吧。”白沙說。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提升機甲和武器上,連鍛煉自己都是以發(fā)揮機甲的最佳性能出發(fā)。當她的機甲暫時已經(jīng)得不到提升,而自身與機甲的磨合又趨近于完善的時候……她是覺得,自己沒什么眼前夠得著的進步余地了。
沒有進步余地,自然就會倦怠一些。這是人之常情。
塞西爾·羅寧沒有跟白沙說什么“高手十年磨一劍”、“練習(xí)要持之以恒”這種廢話,而是給了紀倫一個眼神。
原本還在專心喝茶的紀倫一愣,有些迷茫地指了指自己。塞西爾·羅寧對他暗暗點頭。
紀倫:“……”
他馬上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紀倫有些無奈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如果是陷入瓶頸,殿下不介意的話,可以來我這邊特訓(xùn)。”
白沙有些好奇地轉(zhuǎn)過頭,忽然想起另一個人選:“烏列爾不能給我做特訓(xùn)嗎?”
皇帝毫不留情地打擊她:“你們之間差距太大。他給你做特訓(xùn)肯定不如紀倫管用。”
白沙:“…………”
舅舅,有種你親自和烏列爾打一架!
白沙默默咽下到嘴邊的話,告誡自己要冷靜,用詢問的眼神掃向紀倫:“這會不會太麻煩你?”
紀倫被白沙的眼眸盯著——比起塞西爾·羅寧眼中那兩抹暗含著攻擊性的鈷藍色,白沙的瞳色要更淺澈一些,像是包裹了細膩濃密的星光。
他一時微愣,馬上回應(yīng):“沒關(guān)系。”
說著,他覺得自己的語速有些快,特意頓了頓,像是掩飾什么似的,著意添了一句:“如果有需要的話,也可以帶您的同學(xué)過來。”
皇帝/魏歷:“”
不是在說給白沙特訓(xùn)嗎?
忽然加上她的同學(xué)什么的,這也太刻意了吧?
皇帝的眉尖輕輕皺起,他一手扶著桌面,剛想說什么,卻被魏歷一個眼神給制止。
“我的同學(xué)還在忙四校競選。還是我先來吧。”白沙說道,“事不宜遲,那咱們馬上就出發(fā)?”現(xiàn)在離她返校的時間也沒剩幾天了。
紀倫點點頭,將目光轉(zhuǎn)向皇帝,征詢他的意見。
皇帝單手摁了摁自己跳動的眉心,用手背來掩飾自己的表情:“盡快回來。”
“是,陛下。”紀倫對皇帝行了個無懈可擊的告退禮儀,把興致盎然的白沙給領(lǐng)走了。
他們倆前腳剛出書房,皇帝后腳就抬頭,略顯不悅地盯著魏歷。
“放輕松,陛下。”魏歷不慌不忙地給皇帝續(xù)了杯茶,“和紀倫熟悉起來,對殿下沒有什么壞處。”
塞西爾·羅寧當然知道這個道理,紀倫還很年輕,也是帝國內(nèi)最前途無量的將領(lǐng)之一,白沙能和他建立穩(wěn)定的友誼,當然不錯。但皇帝一想起白沙總喜歡摸紀倫精神體那檔子事,就有些心生不爽。
“我知道您在擔心什么——我也是有女兒的人,偶爾也會因為一些莫名的發(fā)散性思維而困擾。”魏歷耐心勸說道,“但您也擔心得太早。我看殿下心里根本沒那檔子事。即便將來真的發(fā)生什么,但現(xiàn)在八字都還沒一撇——”
塞西爾·羅寧都快被氣笑了:“你還想他倆發(fā)展出什么?”
魏歷絲毫不帶怵的,干脆地把茶壺放回桌案上,砸出一聲清脆的回響:“陛下,您不能因為自己單身,就反對后輩追求愛情。”
塞西爾·羅寧:“……”
他忘了,自己的這個執(zhí)事大臣,從少年時代起就是個推崇純愛的浪漫派。
魏歷當初是硬生生靠著一封又一封的老式情書讓心上人非他不嫁的!
皇帝頓時抽了抽眼角。他可不想因為魏
歷的緣故使目前的局面發(fā)生什么變動。于是他輕吸一口氣,選擇后退一步。
“算我反應(yīng)過激。就當我們今天沒討論過這件事,如何?”
魏歷反倒笑出聲:“您這是逃避現(xiàn)實,陛下。你明明知道白沙殿下十分招人稀罕。”
塞西爾·羅寧再次把手覆蓋在臉上,另一手揮了揮,示意魏歷可以離開了。
……
白沙帶著幾個護衛(wèi),乘坐紀倫的小型太空艦離開了幽都星。
她不緊不慢地跟在紀倫身后。紀倫這次算是因公出行,身邊還帶著他的副官和幾個下屬。他們看見白沙,都是一副新奇的表情。但很快,他們就認出了白沙胸前閃爍的皇室家徽,畢恭畢敬地低頭行禮。
“去給殿下準備茶水。”紀倫吩咐道。
白沙搖頭拒絕:“再喝我就要飽了。”
“我……帶您回我的住處特訓(xùn),那里有足夠大的演練場。”紀倫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星艦的休息室內(nèi),“特訓(xùn)可能會持續(xù)幾天,您生活所需的一應(yīng)物品我都會讓人準備好。”
白沙:“我這人其實也挺隨便的,何況我們是特訓(xùn),又不是度假,不用很費心準備。”
紀倫說:“這是我該盡的待客之道。特訓(xùn)方面,請您放心,一定讓您不虛此行。”
紀倫的確是認真的。
太空艦剛落地,白沙就被接引去了紀倫的私人演練場。
這個私人演練場堪稱高級,無論是外骨骼裝備、各種武器、訓(xùn)練用的機甲都一應(yīng)俱全,場地內(nèi)覆蓋全息傳感,地面的設(shè)計結(jié)構(gòu)導(dǎo)致它甚至能在室內(nèi)做到一些大的地形變化。
“請您隨便挑選一架合適的機甲吧。”紀倫說道,“這些實用型機甲的構(gòu)造都是3s級別的。”
白沙看著眼前的一排機甲,隨手挑選了架輕型機甲,爬進駕駛室適應(yīng)幾分鐘,隨后亮出光劍。
隨后,紀倫也進入了一臺機甲。
他們一前一后踏入演練場。一陣輕微的摩擦聲后,室內(nèi)轉(zhuǎn)換成了雨林地形。
眼前高大的樹木緩緩升起,白沙憑借著在綠茵星里闖出來的經(jīng)驗,下意識想要攀至高處,占據(jù)視野優(yōu)勢。卻聽見耳邊風(fēng)聲微動,她下意識地操控著機甲一個滑步后撤,低頭就見自己踩著的地面上被轟出了兩個焦黑的窟窿。
轉(zhuǎn)瞬之間,又是幾道冰冷的藍光。白沙控制著機甲在樹木之間閃身,翻騰躲避,險之又險地避過一陣攻擊——
這些子彈的速度實在太快,而且?guī)缀躅A(yù)判到了她所以的動作,子彈道甚至能提前攔截她上一秒剛剛想好的退路!
這樣下去不行。
白沙又躲過兩道藍光,亮出雙手的光劍,一個俯身沖擊,迅速劈砍下幾棵高大的樹木。
樹木歪歪斜斜地顫抖,隨后快速落在地上,驚起一片飛塵。
她踩著那些倒下的樹木,快速向一棵樹的高處攀升。
轟!
一陣令人牙酸的空氣壓縮聲音傳來,白沙在空中揮舞光劍,斬落兩枚爆破彈。強烈的反震讓她的上半身微微搖晃。
就是這么一瞬間的失控,她身側(cè)寒芒一閃,一臺純黑色的機甲不知何時竄至她的身后,握著匕首的機甲手臂悄然扣住她的脖子,刀鋒繚繞著雷光,快速地向白沙的胸前刺去!
白沙一驚,駕駛著機甲迅速翻身,抬起光劍反制對方的匕首。但她動作慢了一步,對方的機甲抬膝對著她的腰部一踢,機甲頓時發(fā)出金屬關(guān)節(jié)的碎裂聲。
對方的匕首再次閃電般向她刺來——
白沙咬著牙,雙臂橫劍作出護衛(wèi)的姿勢,卡著對方的脖子,將黑色機甲往外推去。
哐呲一聲,匕首淺淺沒入機甲外殼,在白沙的胸前劃出一道帶著火花的痕跡。
白
沙深吸一口氣,抬起雙腿蹬開對方,身后光翼展開,像魚一樣沿著樹壁滑下去。她絲毫不敢懈怠,精神力感知全開,反手射出十幾道激光彈阻止對方的追擊。
黑色機甲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就跟在白沙身后,騰挪位置的時候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敏捷地不可思議,一旦纏上白沙,就是一連串緊迫而致命的追擊,一招一式都沖著白沙機甲的駕駛室而來!
這是白沙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追獵的感覺——
這才是真正的殺意!殺意是無影無蹤的,是連綿不斷的,是緊咬住獵物就絕不松口的!
紀倫敏銳的觀察力是在戰(zhàn)場上磨練出來的,他總能第一時間找到白沙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一旦她陷入紀倫的節(jié)奏之中,她就再難有翻盤之力。生機在轉(zhuǎn)瞬之間就被強行榨取——也有幾個瞬間,她甚至懷疑紀倫真的會殺了她。
但紀倫始終沒有這么做。
白沙的機甲在不斷的爭斗中增添了不少破損。紀倫雖然也因她的反擊負傷,但傷勢遠比她樂觀。
白沙深吸一口氣,腳下一滑,故意露出一個破綻。
黑色機甲頓時閃身而至。
白沙就在這是猛地轉(zhuǎn)身,力達劍刃,一道幾乎看不清影子的寒光沿著她的手勢向側(cè)方劈出。
黑色機甲下意識抬起手臂的護盾防衛(wèi)。
沒想到,下一瞬間緊隨而至的不是劍光,而是數(shù)道被壓縮至極致的能量激光。
激光與護盾相撞,瞬間在視線內(nèi)炸出一片耀眼的火光。
忽然,黑色機甲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匆忙回身,機甲手臂向后一抓——是突如其來的突刺光劍。
白沙一擊未成,毫不猶豫,抬起手中的爆破槍,對準黑色機甲駕駛室的位置,瞄準、扣下扳機!
殺意勢若雷霆,一擊即中,否則就是敵存我亡——這就是紀倫要教給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