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歸在教授白沙一些很新的技巧。有些大膽到她根本就沒想到還能這么做——但他偏偏就是屢屢成功, 還讓白沙看完之后上手試試。
白沙硬著頭皮接過機械臂的控制權,學著姜歸剛才的模樣去處理材料。姜歸站在邊上,摘下手套, 打個哈欠, 懶洋洋地指點白沙,把她指點的滿頭是汗。
“停。”白沙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深吸了口氣, 頗為怨念地說道,“老師,就算要拿材料練手, 也不必拿這種等級的材料吧?”
“你懂什么?王蟲級別的材料你都能處理了, 其他等級的自然不在話下, 我也不用費力氣教你了。”姜歸微微挑眉, “你剛才學的不錯, 心態很穩,但是動作不夠快、不夠臟。如果你真的在戰場上,根本沒有時間那么仔細地去剔除這些材料上的每一絲雜質。后期淬煉的時候這些雜質會被熔煉掉,對材料造成的影響可以低到忽略不計, 沒必要在這種細節上花費時間。”
白沙指著邊上一堆潔白如新的斷骨:“可是您不是處理的很干凈嗎?”
姜歸反問:“你能跟我比?”
白沙:“……”
“我說這些雜質的影響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影響。我能在追求速度的同時兼顧, 但你不行。”姜歸緩緩解釋道, “好了, 接下來試試精神力淬煉, 把這些遺骨上殘留的星蟲氣息給處理掉。”
姜歸給白沙示范過一次精神力淬煉。
他的精神力恢宏澎湃,把那些材料包裹住的時候, 就像是把它們丟進了強效去味劑里凈化一樣, 沒幾分鐘星蟲殘留的氣息就不情不愿地消散在空中, 變得光潔嶄新。
而白沙的精神力淬煉就是另外一個極端——她的精神力侵略如火,一觸碰到星蟲的氣息就以十分強勢的姿態覆蓋上去。兩股精神力交纏在一起,很快就分出高低。偶爾有幾絲殘存的星蟲氣息會反撲或者逃竄出來,很快被白沙洶涌的精神力給拖住,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被剿滅殆盡。
“嗯?”姜歸有些奇怪地檢查了白沙的淬煉情況,“為什么你的淬煉速度這么快?”
姜歸經常把精神力用于淬煉,已經得心應手,但他的淬煉流程還是要用分鐘計算,可是白沙明明是第一次做,也看不出有多熟練,但星蟲的氣息確實被她清除地很干凈。
“哈,哈哈。”白沙有些尷尬地笑道,“或許是我的精神力強的離譜?”
姜歸瞄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白沙卻暗自吸了口氣。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她用的手段根本算不上凈化,而是完完全全的吞噬——她的精神力在觸及星蟲的殘余力量時可一點沒有客氣,眨眼就把能吃的全給吃了,速度能不快嗎!
姜歸就站在她眼前,她又不敢把吞噬的秘密暴露出來,于是她快速轉移話題:“老師,已經處理地差不多,咱們走下個流程吧。”
姜歸輕輕點頭:“你想用這些材料來做些什么?”
白沙已經打開了設計軟件:“別的部位暫時不論,這只星蟲的翅膀和利爪是真不錯。我想做副機翼,然后再做把武器試試。”
姜歸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光倒是隨了我。確實,這只星蟲身上只有這兩個部位最值錢。”
“制造環節咱們就先不搞什么特訓了吧。”白沙對姜歸說道,“就算我哪天真的被迫野外求生了,但我墜落的地點未知,身邊會有哪些能用的資源和器材也未知。這沒法訓練啊。”
“的確。”姜歸雙手環胸,轉身就走,“但制造工具還是要限制的。唔,就用那些最基礎、最便宜的吧。我當初就是靠那些破破爛爛的工具制造出了我的第一個作品。現在我們手上材料有限,不要求你也給我造出個完整的傳世級機甲來,完成一個機甲部件,這難度總
不大吧?”
白沙:“……”
白沙頓時覺得自己是來這兒受折磨的。
什么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就是她現在的情況。
她在幽都星和學校都精心布置了屬于自己的制造間,沒少下血本在上頭。即使有特殊情況,校方或是姜歸提供給她的常規制造間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跟著姜歸走進一個移動制造間——看著眼前樸素到簡陋的操作臺,白沙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心臟,直嘆嗚呼哀哉。
這個激光切割器……型號也太老了,簡直是十年前流行的東西。桌邊的箱子還擺這些廉價的金屬切削工具,白沙嚴重懷疑它能不能鑿動王蟲的骨頭。還有冷卻液,最不能忍的就是冷卻液——它都快過期了!
白沙提起冷卻液,面無表情地往姜歸面前一遞。
“放心,這款冷卻液即使過期幾天也可以用的。你可以認準這個牌子,它們家的東西物美價廉。”姜歸毫無動容地說道,“這一桌子的破破爛爛,即使你降落在帝國的任何一個星球,都能伸伸手把它們湊齊。即使在聯邦也能找到一些平替。如果你連它們都用的轉,那就沒什么困難是你克服不了的。”
白沙:“……我怎么有種在做災難生存預演的感覺?”
“這叫未雨綢繆。”姜歸抬起手,揮了揮,“你沒覺得,最近發生在你身上的意外越來越多了嗎?”
從四校選拔開始,聯合軍演進行到現在,隔三差五就要出點問題。
“從我降落在聯邦的蘭斯洛星開始,我身上的意外就從來沒停止過。”白沙略微停頓,話鋒一轉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搞事?我們不是已經知道是白銀中樞了嗎?”
“白銀中樞本身受到智能規則限制,沒法直接對人類出手。這么多年來,它扮演的都只是幕后推手。”姜歸說道,“作惡的實際上是人,或者是某種組織。你現在風頭太大,難免有人會打你的主意。總之,你自己注意安全。”
白沙點點頭:“知道。”
“那么,特訓繼續。”姜歸打了個哈欠,“我先去瞇一會兒,醒來會在東邊三號樓做實驗。有問題隨時找我。”
白沙:“我現在就有問題。”
姜歸:“?”
白沙敲了敲蒙塵的桌面:“這些‘古董’的說明書在哪里?我得看了再動手,免得把您的房子給炸了。”
“說明書早丟了。”姜歸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徑直往外走,“放心造作吧,制造間在你來之前早就做了防爆處理。即使你把自己炸成煙花,也不用擔心會毀了我的房子。”
白沙:“……那可真是謝謝您哈,準備的真充分。”
……
與此同時。
聯邦軍演訓練大樓里正在開慶祝會。
整棟大樓一掃從前萎靡的氣氛,高高興興地慶祝著來之不易的勝利。
雖然他們這回是用了取巧的方法才能贏,但兵不厭詐嘛,古往今來戰場上發生的缺德事更多,難道還要一一清算?至少對他們聯邦代表隊而言,勝利比所謂的“風范”更重要。
“我們該感謝杰妮絲,她是我們的大功臣!如果不是她想到這個方法,我們還拿不到優勝!”
“敬杰妮絲——”
“敬杰妮絲!”
杰妮絲被人群簇擁著。她雖然態度冷漠,但言語還算得體。人人都能看出她的敷衍,但大家并不介意。
亞寧看著杰妮絲嘴里不斷冒出些冠冕堂皇實際上毫無內涵的字眼,覺得她大概是在照稿讀書。
“你上次是不是跟寧統領抱怨了杰妮絲社交方面的缺陷?”亞寧有些無語地說,“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你難道不難受嗎?”
“難受有什么用?難道
你懷念之前那個見面就要把你踢出團隊、還因此和嚴靜怡狠狠打了一架的杰妮絲?”周影事不關己地低頭喝著杯里的飲料,隨后這位口味挑剔的少爺微微皺眉,順手把杯子放在身邊的小桌上,“今天這場慶祝會是誰安排的?相當沒有品味。”他有些煩躁地往側面方向一瞥,他哥哥周嵂和嚴靜怡此刻正安安靜靜地靠墻站著,兩人皆低著頭,沉默安靜如兩支壁花。
“他們怎么還是這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周影問道。
“他們覺得用這種方式去獲勝,下次就沒臉見沙沙了。”亞寧從餐盤里挑個餐包咬了一口,整張臉頓時皺了起來,他開始同意周影的看法,這場宴會組織者的品味是真的堪憂,“你別管他們,讓他們冷靜冷靜,過幾天就能好了。”
周影嘆息:“白沙那邊怎么說?”
亞寧聳肩:“還能怎么說?只說他們帝國下次不會再輸。其余的都和往常一樣。你不是也和她聊過了嗎?……你沒跟她說這不是你的主意?”
“我是總指揮。”周影瞇了瞇眼,“是不是我出的主意,有什么不同?總歸我同意了這個計劃。”
這一局能贏,他就一定要拿下。直覺告訴他,他們必須拿到一兩次勝利,否則他們整個團隊的氛圍會變得更糟糕。
他們聯邦代表隊和帝國代表隊不一樣。團隊精神是有的,但是魂不在。何況總指揮還換來換去。周影有意整頓整個團體,也就需要這場勝利來做定心丸。
“我覺得沙沙不至于這么小氣。我們也不是鼓吹不良競爭……其實杰妮絲這個計劃,確實有可取之處。”亞寧低聲說道。
“我知道。但當時的混亂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如果我處理地糟糕一些,會有很多學生因為這個計劃喪命。”
不將自己的信號錄入救援系統,完全就是劍走偏鋒。周影和杰妮絲提前做了一系列的安排,但安排歸安排,意外歸意外。
如果真有學生因此喪命,他們就不會在這兒開這場荒謬的慶祝會了,開反省會才合適。
“你盡力了。指揮能發揮的作用也有限。以弱勝強的前提,是對方的團隊里有拖后腿的蠢貨,或是對方在戰術上有失誤。但帝國代表隊很少出現這種破綻。而且他們的實力……”亞寧說著,停了下來。
即使不愿意承認,帝國代表隊的綜合實力也比聯邦這邊要高出一大截。他們仿佛真就是為了戰斗而生的。而且他們還有共同的精神旗幟——只要白沙在,即使王蟲來襲,他們的軍心也不會動搖。可能輸了一場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這大概就是所謂實力帶來的底氣?
有時候亞寧也在心里默默遺憾過,為什么他和靜怡不是帝國人。不過這么想又有些對不起他們的養父霍爾曼,所以這念頭也只是在亞寧腦海中一閃而過就消失了。
有些問題實在不宜多想,越想越灰心。要是連往前走的動力都沒了,那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辦?
“說起來,你和周嵂的生日快到了。”亞寧轉移話題,笑著和周影碰杯,聊表心意,“這次是在你們家里過,還是和去年一樣出來單過?”
這一年多來,周家就沒清靜過。作為長孫的周嵂和周影都不怎么回家,周老爺子再著急上火也沒用,想用一些強迫手段也總被寧鴻雪輕而易舉地推拒掉。在防止兩個外甥被騷擾這方面,寧鴻雪還算個合格的舅舅。但周家那么大的家業在那兒,之前周影用計收回的康恒生命科技公司已經無法脫離周家運轉,他也只能帶走一部分人手。如今,周影眼看著自己的一群叔叔伯伯又開始在老爺子面前蹦跶,本來已經想好,就算心里再煩,也要由他出面去周家應個景兒。
這都是他們父母留下的家業,不要白不要。他們兩兄弟已經不再是只能仰望家族鼻息生活的孩子。雖然寧鴻雪和他們的關系依舊微妙,但外人
又看不出來……倒是個借力的好對象。
周影的想法很純粹:他沒有要和誰妥協的意思。只是算計罷了。如果連這些能夠攥緊的權力都要放棄,那將來還怎么保護自己和哥哥?
“今年生日應該在家里過。”周影慢慢地說道,眼神中看不出喜惡,“到時候你們也一起來。”
“好。”亞寧嘆息一聲,“如果要打架,我們一定站你這邊。”
“過個生日而已,怎么就會打起來?”周影忍不住笑,咳嗽了兩聲。
亞寧:“想提前知道我們給你準備的禮物是什么嗎?我可以稍稍劇透一下。”
周影:“我更期待沙沙會給我準備什么禮物……她給我哥哥慶祝了那么多次生日,只有去年給我慶祝了一次。應該補給我的。”
亞寧聽著他那低啞而纏綿的語氣,像是個提起負心漢的深閨怨婦,頓時顫抖了一下:“你這話可別在周嵂面前說。我不想再處理你們兄弟倆之間的鬧劇了。說起來,你難道是認真的?可是我們聯邦人和帝國人不是基因互斥么?”
“基因互斥,不代表不能在一起。”
“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認真的——如果你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就早點告白啊!沙沙身邊那些人你也看見了,說是‘虎狼環伺’也不為過。你別總以為你長的好看,沙沙喜歡你和你哥哥這款的就有什么優勢……”
兩人正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忽然周嵂和嚴靜怡像是被觸及了什么關鍵詞似的,轉了面向,悄無聲息地走到他們身后——
“你們在聊什么?”嚴靜怡幽幽的聲音響起。
亞寧被嚇了一跳:“你們兩個怎么走路沒聲兒啊?”
周嵂:“好像聽見你們在討論沙沙。”
周影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我們在討論,我們的生日要不要邀請她。”
周嵂猶豫一會兒,隨即搖頭:“還是算了吧。”
讓白沙參加周家那種場合或許不太好。而且白沙忙得很,也不一定有空。
“好,聽你的,那就不邀請她。”
雖然生日宴會白沙無法到場,但她的禮物在前一天就送到了——又大又重,甚至不能在宿舍里拆。兄弟倆花了很多力氣才把兩個巨大的箱子搬進訓練室里,亞寧和靜怡也聞訊趕來湊熱鬧。
拆除層層包裝、打開那兩個巨大的金屬箱,一對銀光浮動的機翼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對機翼的結構十分精巧,特殊的羽翼可以自由舒展,上面鑲嵌的一排排金屬刃被打磨地寒光刺眼,戰斗的時候可以當做武器甩出去。
“……雖然這副機翼很好看,但這不是送給你們倆的禮物嗎,怎么只有一對?”亞寧有些疑惑,隨后看見盒底還壓著兩張卡片,上面寫著白沙對兄弟倆的生日祝福,并且坦言她最近忙的要命沒什么時間準備禮物,于是送來她的最新作品。她說,這對機翼是她抽了赤羽鶺鴒王蟲的一對橈骨制成的,就是他們也遇到過的那只王蟲——權當給他們做個紀念,讓兄弟倆一人分一只,祝他們生日快樂。
周嵂:“……”
周影:“……”
嚴靜怡差點笑出來:“不愧是她!我就說嘛,聯合軍演還要繼續,她怎么會給你們送裝備,原來是一人一只,哈哈哈——”
以他們兄弟倆的性格,誰都不會把自己的那只給讓出去。
果然,周嵂飛快收好自己的禮物,仿佛生怕周影會來討要。而周影卻驚奇又癡迷地打量著手里的機翼,說道:“沒想到這是她的設計。粗中有細,又渾然一體,和她以前的風格不太一樣。這個關節……似乎不是手工,是注入熔料成型的,但精度絲毫不遜于手工制造。這是這么辦到的?我該問問她。”
周嵂和嚴靜怡交換一個眼神。
果然,周影作為機甲師,天生就和白沙有共同語言嗎……
然而,周影的激動似乎沒有影響到白沙。他發了信息問她是怎么做到的,卻只得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回答:
【別問,問就是被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