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三等于幾?”
身下硬邦邦的,旁邊一架心跳監(jiān)護儀的燈光似乎在滴滴亂閃。
白色的機械臂泛著金屬的冷光,伸到白沙面前,它夾著一個平板,平板上顯示著簡單的數(shù)學(xué)題。
“一加三等于幾?”
輕柔而毫無感情的女性機械音不厭其煩地響起。
這個問題讓白沙有些發(fā)愣。
她并不是智障到連這種問題都答不上來。令她疑惑的是——自己到底到了個什么地方?
她只記得自己熬夜把設(shè)計圖上傳之后就睡了,那一覺睡的異常踏實。
她就像是被什么溫暖的、流體一樣的東西包裹著,做了一個漫長的美夢。
但夢的后半截就不怎么樣了,顛簸又吵鬧,像是有雷聲和電流在她耳邊竄過。
等她醒過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實驗室一樣的狹窄房間,四壁鋪滿了金屬。她的身體似乎縮水成了個五六歲的孩子,渾身軟弱無力。
她身上綁著個監(jiān)控心臟跳動的儀器,床邊還有一條金屬臂。見她醒來之后,金屬臂默默伸長,給她遞了一杯水過來。
白沙低頭把水喝了個精光,但還是有種夢游的恍惚感。
“生理特征平穩(wěn)?!苯饘俦壅f,“自主進食功能正常?!?br/>
“保留心跳監(jiān)視,開始智力檢測?!?br/>
然后,金屬臂就把平板遞了過來,開始問她“一加三等于幾”。
白沙深吸了口氣,用沙啞的聲音回答:“等于四。這里是什么地方?”
“正確。下一個問題,九的平方根是多少?”
白沙:“……”
“好了,夠了夠了。證明這孩子不是個智障就行了。”實驗室的門突然被一個壯漢踢開,他叼著煙,黑發(fā)蓬亂似雜草,“她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還有別的孩子等著用治療室……維安,扎萊克,你們兩個不省心的小兔崽子給我滾過來!格溫妮特,給他們包扎?!?br/>
白沙好奇地看過去,只見壯漢從自己身后揪出來兩個人。都是十歲左右的男孩兒,一個捂著胳膊,一個頭上還在滲血,疼的呲牙咧嘴,但臉上的表情卻相當(dāng)兇狠。
白沙還沒反應(yīng)過來“格溫妮特”是誰,只見她面前的那只機械臂用極快的速度把平板收回了自己的凹槽里,以橫掃千軍的姿態(tài)氣勢洶洶地指向了門口的壯漢。
“這個孩子的生理狀態(tài)剛剛穩(wěn)定下來,她需要休息!”溫和的機械音微微變調(diào)。
“那這倆小崽子你就不管了嗎?”壯漢把兩個男孩推過去,臉上帶著胸有成竹的笑容。
機械臂沒有繼續(xù)搭理對面的男人,手掌快速變型,從腕部冒出一個掃描儀來,沖著兩個男孩掃了掃:“維安……擦傷造成的皮損、軟組織挫傷。克萊扎,輕微的肱骨骨折?!?br/>
“骨折的那個你來處理?!眽褲h撓了撓頭,“另一個我來吧。”
機械臂沒有開口,把碘酒、紗布之類的醫(yī)療工具遞過去,然后轉(zhuǎn)向白沙,聲音溫和而輕柔:“不要害怕。你現(xiàn)在位于慈育院中,慈育院是由康恒生命安全公司和聯(lián)邦政府合力創(chuàng)辦的專業(yè)孤兒救濟機構(gòu)。我們沒有在系統(tǒng)中查詢到你的出生信息,但你依舊符合我們的救濟標(biāo)準(zhǔn),所以請不要擔(dān)心?!?br/>
白沙:“……”
她這就成孤兒了?
白沙扭頭去看壯漢為那兩個受傷的男孩清理傷口。
壯漢處理傷口極為嫻熟,沒過多久就用紗布把一個男孩的手臂給固定住,又給另一個男孩的頭上縫了兩針。可怕的是,這兩個男孩不哭也不鬧,只是抿著唇忍耐,看起來竟然習(xí)以為常了。
“好了。老規(guī)矩,骨頭長好之前別亂動,傷口拆線之前消毒、別碰水?!眽褲h拍了拍他們的背,原本和顏悅色的表情突然陰沉了下來,“但這回你們鬧過分了。肢體受損會影響你們將來找工作;腦袋上頂著一道疤,會讓人覺得你們是下手沒有輕重的野蠻人。打架歸打架,但你們這次越線了,明白嗎?”
兩個男孩兒抖了抖,終于露出膽怯的神情。
白沙:“……”
這威脅人的角度也真是夠清奇的。
壯漢大手一揮,趕羊似的把兩個小兔崽子趕走,然后叼著煙,皺著眉頭往白沙的方向看了一眼:“嘶,這小孩怎么半天沒動靜啊,不會是個傻的吧,剛才不還答出一加三等于四了嗎?”
白沙很想沖他翻個白眼,但潮水似的疲憊忽然涌了上來。
“不是傻子?”壯漢看見了白沙的眼神,笑了一聲,“那就是不愛說話。不愛說話好啊,咱們慈育院就缺文靜安分的小孩子?!?br/>
滴滴,滴滴——
原本安靜下來的心跳監(jiān)護儀又開始吵鬧起來。
白沙眼前一黑,干脆地暈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白沙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一個新的房間里。
這個房間比之前的醫(yī)療室破爛不少,但更有生活氣息。這是個更狹窄的小屋,大概十平方米大,塞下了吊頂風(fēng)扇、床、衣柜、桌椅等基礎(chǔ)的生活用具,就沒什么空余的地方了。
壯漢依舊穿著白沙上次見他時的衣服,只是沒有再抽煙。他坐在白沙床前,整個人被迫弓起一米九的大個子,因為房間的天花板對他來說實在太低了。也因為這個委屈的姿勢,再加上那張粗曠的臉,從白沙的角度看去,他整個人極有壓迫感。
“醒了?”壯漢有些發(fā)愁地問道,“我真沒想到你居然能餓暈過去。本來我們還以為你是因為外傷才失去意識的……”
白沙:“……”
白沙的眼神無限放空。她回想起那渾身軟弱無力的感覺。啊,原來是因為餓過頭了嗎?這可真是新奇的體驗。
“我們給你上了最貴的營養(yǎng)液——便宜的營養(yǎng)液居然對你沒有明顯作用!”壯漢一臉肉痛地說道,“這筆錢我們沒法報銷。你不是藍斯洛星的人吧,能聯(lián)系上在世的家人嗎?實在不行,還有遺產(chǎn)什么的——”
這是個什么型號的人渣啊!為什么會在慈育院這種地方工作!
白沙憤懣地用被子蓋上自己的臉。她現(xiàn)在沒什么力氣,不想開口。
被子雖然輕薄、破舊,但是還算干凈柔軟,應(yīng)該是經(jīng)常清洗的……
壯漢看白沙一副不配合的模樣,停頓了一下,說道:“唉,我開玩笑的。我是在廢棄礦場撿到你的,那里已經(jīng)成了藍斯洛星的垃圾場,平時沒什么人靠近?!f真的,小孩兒,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個鬼地方?”
白沙依舊不說話。
誰都不想莫名其妙地穿越異世界,還是以“孤兒”這種天崩開局。
想想她剛設(shè)計完的圖紙,想想她那就差臨門一腳的研究項目——
白沙咬牙切齒。
對有些人來說,穿越是奇遇。但對于另一些人來說,這則是徹徹底底的災(zāi)難。
大約二十秒后,壯漢妥協(xié)了。似乎是察覺到白沙心情不佳,他不再逗弄她。
他有些無奈:“好吧。至少該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吧?!?br/>
“白沙。”白沙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響起,“我叫白沙?!?br/>
“嗯,白沙。雖然我們這實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還是歡迎你……來到藍斯洛星慈育院?!?br/>
“我是這兒的保安兼教師,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霍曼?!?br/>
“如果你不喜歡我,明天會有另一個老師來見你的。她會教你該怎么適應(yīng)這里?!?br/>
說完,霍曼起身離開。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白沙幾乎能想象到霍曼的棕色長靴踩在地上,激起一小片揚塵的畫面。
等門被關(guān)上,白沙果斷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房間的角落里有個墻砌出來的隔間,應(yīng)該是衛(wèi)生間。鏡子掛在盥洗臺上方。她有些生硬地操控著她的小短腿跑過去,拖過一張椅子踩上,湊到鏡子前。
鏡子里浮現(xiàn)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怎么說呢……光論五官而言,這張臉上還有些許“白沙”的影子。但又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白沙前世是純種的華夏人,但這張面孔卻更偏向混血兒。
那是稚嫩又瘦弱的臉,看起來懨懨的,像是十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一頭銀灰色的及肩發(fā)泛著珠光的色澤,兩顆深藍色的眼珠熒光璀璨,似長夜中的星光般絢麗。
白沙仔細觀察:她安靜下來的時候,那張臉上就會浮現(xiàn)出與年齡極不相符合的冷靜,但還有一點不諳世事的氣質(zhì)。
像個落難的世家子。
……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白沙接觸的人不多,除了霍曼就是那兩個因為打架被他揪到醫(yī)療室的男孩,但既然這里是“慈育院”,白沙也大概能猜到他們平日的處境。
難怪霍曼要說那些有的沒的來跟她“討債”。
但這不能怪白沙,白沙自己也很迷茫。
穿越的緣由,這具身體的身份背景,她一概不知。
雖然她的軀體內(nèi)寄宿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但肉眼可見的,她這小胳膊小腿干不了什么事,暫時卻只能依靠別人的救濟過活。
還得想辦法去外面獲取更多信息。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未知,但她可以學(xué),說不定還能重操舊業(yè),做回她的科研狗。
白沙試圖沖著鏡子做出兇狠、冷漠,或是高深莫測的表情。但因為這張臉的年紀(jì)實在太小,這些表情無一例外都顯得可愛中有幾分滑稽。
白沙頓時泄氣。
她躺回床上,大被蒙過頭,把腦子放空。
愛咋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