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軍部, 國家安全監察科。
剛剛回歸崗位不久的霍爾曼滿臉郁色地坐在審訊椅上。
他在睡夢中被人匆忙逮捕。他能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下了一種特殊的催眠劑——兼具松弛肌肉和瓦解精神力兩大效用。他是檢察院的偵查官,對這一套很熟悉。果然,等他徹底清醒過來,他已經坐在了四壁都是銀灰色金屬墻的審問室里。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胳膊, 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和腳踝上都掛著黑色的電子鐐銬。
“這是什么陣仗?”他抬起手腕, 雙眼中仿佛深埋著兩團未熄滅的火焰余燼, 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的雙唇昭示著他的滔天怒意, “我是伊萊克斯·霍爾曼, 聯邦軍事檢察院偵查二科的偵查官, 為了一個沒頭沒尾的任務臥底邊陲星八年, 近期才帶著事件的真相回歸榮譽聯邦的懷抱。我盡忠職守, 最后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待遇嗎?”
“這世上充滿了巧合,霍爾曼中尉。”隔著一層玻璃坐在審訊臺后的軍官冷眼瞧著他, “有時,一個人的成就不取決于他的選擇,而取決于他的運氣。”
霍爾曼怒極反笑:“你這是什么意思?”
審訊官:“我的意思是,您在邊陲星八年的值守, 除了開設慈育院、撫養孤兒外, 還做了什么對大局有影響的事嗎?您能在藍斯洛星立功, 更多的是抓住了康恒生命科技公司內亂的時機。否則, 你就算再等上十年, 也不一定能等來回到帝都星的這天。”
審訊官的傲慢與自以為是像是把利劍,誓要把霍爾曼身上的光輝表象劈個干凈似的。
但沒想到,霍爾曼聽見對方把他貶得一無是處, 反倒冷靜了下來:“你說的或許是事實, 但這與你無關。不可能是康恒科技公司在一夜之間恢復元氣找我算賬, 那你們找我一定有別的理由……你在故意激怒我?你們想做什么?”
審訊臺后的軍官微愣, 面容依舊冷肅,但還是嘆息一聲:“不愧是軍事檢察院的偵查官,對審訊這一套非常熟悉。”
他摁了個按鈕,一層透明的玻璃如水簾般撤開,他身邊居然憑空顯現出了兩個穿著白色外衣的人——這些人霍爾曼也認識,是軍部的專業心理分析師,研究的對象大多是臭名昭著的罪犯。這些心理分析師最喜歡躲在暗處,用各種儀器分析、觀察,從細微處入手,剖析罪犯的人格和心理特征。
霍爾曼皺起眉。
審訊官:“請諒解,我們只是想確定,您是否因為八年前的那場意外對軍部和聯邦有什么過激的想法。”
換句話說,就是想確定他有沒有養成“反社會人格”。
但剛才,審訊官居高臨下地將霍爾曼的翻身貶斥為“運氣好”,從霍爾曼那里得到的答案卻是“或許就是這樣”——足以可見,霍爾曼并不像他們預想中的那樣自傲敏感。如果霍爾曼真的懷有異心,那他最為芥蒂的,應該就是他用臥薪嘗膽八年換來的“不上不下的待遇”:他現在仍是偵查官,但卻是空有軍銜、沒有實權、沒有重要任務的偵查官,堪稱是“軍部榮譽閑人”……隨便換個普通人來都容易心理失衡,何況是反社會人格?
霍爾曼卻能淡然處之,可見他的人格還是挺穩定的。
被鑒定為“人格穩定”的霍爾曼皺著眉,有些不滿地嘶了一聲:“大半夜的,你們究竟唱的哪一出?”
審訊官認真盯了霍爾曼一眼,用板正的表情問道:“接下來我們有幾個問題需要向您提問,希望您能毫無隱瞞、事無巨細地回答。我們的心理分析師會全程監督我們的這場談話。”
霍爾曼:“有事趕緊說。”
審訊官:“您的養女白沙,您是在哪里遇見她的?”
霍爾曼:“藍斯洛星的廢棄礦場里遇見她,那時她大概七八歲,昏倒在一堆航空垃圾里。我為了救她,把她帶回了慈育院,一直撫養到現在。”
審訊官扭頭,不著痕跡地與身邊的心理分析師交換意見,在短暫的寂靜后,才開口繼續問道:“慈育院有那么多孩子,您為什么挑中她做您的養女,還把她帶來帝都星?”
“我帶來帝都星的可不只是她。”霍爾曼覺察出一點不對味兒來,警惕地說道,“白沙、靜怡、亞寧,這三個孩子的資質都很出眾。我收他們為弟子,又為了給他們提供更好的求學環境帶他們來帝都星。這有什么問題嗎?”
“他們的確資質出眾。”審訊官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早猜到他們的精神力等級在s級以上?”
霍爾曼滿腹疑問,深呼吸了幾秒,說:“我本身的精神力等級是超a級。雖然未到s級,但我可以隱隱察覺到亞寧和靜怡身上的精神力十分強大、非同凡響。而白沙,她更特殊一些,雖然我一直認為她的精神力等級不會差,但她的精神力卻給我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我無法判定她的精神力強弱,直到她參加了聯邦的精神力等級測試。”
雙s級精神力的深淺,自然不是他這個a級能摸透的。
審訊官點點頭。
又是大約五秒的短暫停頓。
“……下一個問題,你在撫養白沙的過程中,是否產生過一些特殊的意外,或是覺得她身上有任何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霍爾曼簡直無語:“雙s級精神力,她符合常理就怪了。”
審訊官噎了一下,更正說法:“我指的是她的心理狀態或是性格品行是否存在異常。”
“她就是個天才,除了過于早熟之外,我沒在她身上發現任何異常點。”霍爾曼冷下臉,沒什么表情地說道。
這些問話的中心都圍繞著白沙,傻子也知道他們究竟在問些什么了!
“白沙出什么意外了?”霍爾曼強硬地說道,“作為她的監護人,我有資格獲悉真相。”
審訊官遲疑片刻,白色的冷光將他的側臉輪廓照得愈加刀削斧刻、冷酷無情:“你的養女白沙,現以被軍部以間諜罪逮捕了。”
霍爾曼用看瘋子的眼神望著審訊官。
審訊官忽略霍爾曼幾乎能將他攪碎的目光,直視對方的雙眼,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不知道,你撫養了多年的白沙,是個徹頭徹尾的帝國人。”
霍爾曼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他像是乍然聽見了什么駭人聽聞的笑話:“這怎么可能?!”
“你我都知道,一個帝國人,悄無聲息地在聯邦生活了那么多年,甚至一朝考入聯邦中央軍校,眼看就要成為軍部的明日之星,甚至有望成為鎮守一方的高級長官……”審訊官這話不是空穴來風,聯邦史上的雙s級有不少都混到了軍區長級別的高位,“但我們卻沒有從她身上察覺到任何異常,直到基因檢測才讓她暴露。你覺得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有多低?”
“……可它就是確實發生了。”
霍爾曼僵在原地,像是尊水泥澆灌成的雕像。
“白沙是帝國人?”
“如假包換。軍部做了無數次實驗,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霍爾曼的眉毛皺的能擠死一只蒼蠅:“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帝國人。否則她怎么會跑到帝都星來參加軍校選拔考試,又怎么會乖乖地參與基因測試?她不是間諜!”
“是不是間諜,要由更高級別的聯邦軍事委員會來判定,不是你我能置喙的。”審訊官神情冷漠,“你只要繼續配合我們的調查,將你所知的、她身上的過往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才能清洗你身上藏匿間諜的嫌疑。”
霍爾曼:“……!”
連軍事委員會都出動了?
那可是統領軍部的最高機關啊!
與此同時。
帝都星,寧宅。
寧鴻雪接到軍事委員會的臨時通知,要去中央大樓開會。
他站在穿衣鏡前,將雪白筆挺的襯衫整理熨帖,力求撫平每絲細微的褶皺。他從旁邊的衣架上摘下軍裝外套,作為軍區長象征的三顆銀雪星章輕輕晃動,閃過一絲流光。
寧鴻雪慢條斯理地將制服穿戴好,套上不染纖塵的白手套,對著鏡子看了一眼,那雙幽艷、華美的眼睛暗暗泛動著琉璃的色澤。
他身后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是一身風塵的周嵂。他白皙的臉頰上有幾道明顯的擦傷,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但眼神中卻充滿焦急。他剛想開口,就聽到了寧鴻雪的厲聲斥責。
“阿嵂。”寧鴻雪轉身,居高臨下地蹙眉,“是我替你向周家陳情,才讓你免于懲罰,只是限制你在帝都星的活動。可你半夜突破軍部設下的防衛、闖入一個軍區長的宅邸,實在沒有半點規矩。你是在打你舅舅的臉嗎?”
“……舅舅。”周嵂暗暗地盯著寧鴻雪的側臉,認真說道,“白沙出事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現在大半個聯邦軍事委員會都知道了。”寧鴻雪瞥了眼墻上的鐘表,“國家安全科逮捕了一個在聯邦隱姓埋名多年的帝國人,這個帝國人甚至還參加了我們聯邦的軍校選拔賽,險些成為了聯邦中央軍校的一員——這也算是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來自阿瑞斯帝國的潛伏者。
介于星際聯邦和阿瑞斯帝國的強烈距離感,軍部幾乎從未逮捕過潛伏在普通人中的帝國人。連“間諜罪”也是在沒有真憑實據的前提下胡謅的,只為了啟動軍部的最高安全響應機制,將與“白沙”相關的信息全部暫時封存,集中軍部的掌權者來討論、研究這個帝國人。
“白沙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聯邦人。”周嵂咬著字說道,“她沒有任何危害聯邦的理由。”
“你了解她,但聯邦并不了解她。”寧鴻雪輕描淡寫地說道,“只有她的基因無法作假。聯邦的所有機關對她的出現無知無覺,自然要深究她身上隱藏著什么秘密。”
周嵂:“……您是邊塞軍區的負責人,和許多帝國人打過交道,您沒道理認不出她的真實身份。”
“這很奇怪嗎?”寧鴻雪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但凡是帝國人,在誕生后不久就會凝結出精神體。而在白沙身上卻沒有半點精神體的影子。我只是沒能及時辨認出來,有什么可奇怪的?”
周嵂頓時覺得自己的脊背上仿佛遭到了如山般的重壓。
“您早該知道她是帝國人。”周嵂質問道,“為什么不阻止她來帝都星?”
“你們想把她怎么樣?你們把她藏在了哪里?”
“阿嵂。”寧鴻雪忽然側過身來,軍裝斗篷邊緣泛著光,如一輪冰冷的刀刃,一如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銳利的警告意味,“這次,不要嘗試插手與她有關的事。否則,要倒霉的不止是你。”
周嵂的雙眸微微顫抖。
寧鴻雪毫無猶豫地與他擦肩而過,打開門,邁入昏暗深沉的夜色里。
-
此時,白沙已經在軍部的秘密審訊室里呆至少了三小時。
她穿著白色的拘束衣,渾身上下戴滿了精神力抑制器。四面的墻壁很厚實,白蒙蒙的,并不完全透明,應該是某種能阻隔精神力的產物。
幾個審訊官穿著護甲,遠遠地坐在離她十幾米遠的地方,邊上還有兩個持槍的戰士嚴陣以待,似乎只要她表現出任何異動,就要給她來上一發眩暈子彈。
“我們再問你一次。”領頭的審訊官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究竟是怎么潛入聯邦的?”
這種問題,在剛才的三小時里她已經回答過無數遍。她的答案從“你在說什么”、“我不知道”變成了“我是穿越了任意門來的”、“我服用了aptx-4869,變成個小孩子混進了慈育院”。
白沙揚起一個蒼白的微笑,再次擺爛:“我也不確定,或許是乘坐時間機器來的吧。但這次我說的是赫伯特·喬治·威爾斯電影里的那種能坐的時間機器,而不是什么會冒出機器貓來的小學生書桌抽屜。”
審訊官從一開始的將信將疑,到判定白沙就是在胡說八道。但白沙說的他偏偏一個字都聽不懂,氣得他眼角不斷抽搐。
審訊官瞥著氣,繼續下一個問題:“你潛入聯邦有什么目的?”
白沙沉默一秒,正色:“事到如今,我該說實話了。”
審訊官們神色一凜,還以為能探聽到什么不同的東西。
卻見白沙冷笑一聲:“我來自比你們高一個維度的文明。我遲早會投擲出那毀滅的二向箔,清滅你們這些宇宙的蛀蟲。”
審訊者們大驚失色,連忙給軍部打通訊電話,說他們可能審問出了帝國隱藏的能夠毀天滅地的秘密武器。
軍部那邊的接線員沉默了一下:“你確定她說的是實話?”
審訊官們:“……”
卻見白沙懶洋洋地卸力,靠在椅背上,那雙眼睛卻興致勃勃地瞟向他們這里,仿佛在看一場滑稽的演出。
審訊官們憤憤掛了內線通訊,質問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境況?”
“我知道啊。”白沙說,“無非是你們聯邦人有種族歧視,不讓我這個帝國人上你們的中央軍校唄。”
審訊官們幾欲吐血:“這是中央軍校的事嗎?你一個帝國人放著帝國的軍校不上,跑到我們聯邦來撒野?”
“都說了,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對自己的人類身份深信不疑。”白沙明白自己的中央軍校夢是徹底碎了,抑郁中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對帝國的了解甚至沒有你們多!只是你們死活不肯相信罷了。”
審訊室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個審訊官和現場的心理分析師、上級的軍官們商議半晌后,決定相信白沙的說法。
她是個流落到星際聯邦地界的帝國人。
也就是說——連帝國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而且她都這么大了,還沒有精神體。結合她從小在聯邦長大的經歷,或許聯邦真的有什么東西,直接或間接抑制了她精神體的形成……
這種可能,比白沙真的是個“間諜”更讓他們興奮不已。
“初步審訊結束。”軍事委員會作出判斷后下令,“將之轉移到黑礁星的‘暗獄’。”
黑礁星,一個終年環繞著星塵風暴的地方。
“暗獄”,則是聯邦秘密關押和審問最重要的犯人的場所。
白沙轉移到暗獄去,那接下來就沒審訊官們什么事了。他們大有松了口氣的意思,出于職業操守,對自己的上司報告道:“帝國人實在是難啃的骨頭。她的精神力看似縹緲無形,但在受到了極限壓制的情況下還是有強烈的自保傾向,我們根本碰不到她。”
白沙至今安然無恙,除了臉色蒼白外沒有受任何皮肉之苦,是因為她的精神力正在以龐大的趨勢逐漸攀升,他們無法在不施以滅殺性攻擊的前提下審問她。
審訊官的報告傳入軍事委員會,一群被臨時召集在中央大廈里的高級軍官們聞言沉默。
他們每個人身上的肩章都雪亮耀目,雖然都沒說話,但神色各異。
坐在上首的某位雙鬢發白的軍官掐斷通訊。
“這種情況,我認為,應當到了啟用‘中樞’的時候。”這位軍官聲如悶雷,雖帶著上了年紀的蒼老氣息,但依舊有股令人不敢違抗的氣勢,“除了‘中樞’,沒人有把握撬開這個帝國人的腦子。”
“我還是認為,這么做太過了。”某個年輕的軍官說道,臉上頗有幾分如坐針氈的意味,“那畢竟是個剛成年的孩子。她從小就在聯邦長大,甚至參加了軍校選拔考試,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名聯邦的士兵。我覺得她的暴露已經證明她沒有邪惡的目的。”
“那是以前。”他身邊的軍官冷哼道,“現在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受到了聯邦的審訊。她已經不是一個能為聯邦效力的士兵。”
“可是‘中樞’可能會毀壞她的大腦,重創她的精神力……”
“那是個帝國人。提前清除一個強大的敵人,難道不是好事?”
“你難道忘了,明天帝國的外交長官即將來訪帝都星?如果讓他們發現白沙,那后果會是什么樣子,你們有思考過嗎?”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以間諜罪逮捕她,還要把她轉移到‘暗獄’。”之前冷哼一聲的軍官說道,“帝國人來訪帝都星,一舉一動皆在我們眼底皮下。不該知道的東西,他們當然不會知道。”
“——那就以投票表決吧。是否該啟用‘中樞’對她進行審問。”
“……”
“九票贊成,四票放棄,六票否決。”
“我宣布,軍事委員會正式下達指令,啟動‘中樞’。以防萬一,這次的審問還是交給一個特定的人選,以免軍區代表們來往頻繁,引起帝國外長的懷疑。”
“寧將軍,你對帝國人一向了解甚深……這次審訊,就交給你了。”
-
周影在凌晨五點多接到了周嵂的通訊電話。
他昨晚熬了個大夜畫機甲的設計草圖,想著反正明天不用上學,打算放肆地睡到日曬三竿。
卻被一通電話吵醒。
他悶哼一聲,頭痛欲裂,有些煩躁地揉了揉凌亂的長發,看了眼光腦的來電顯示,瞬間清醒了三分。
他懷著某種隱秘的期待接了通訊請求,就見周嵂那張俊秀卻蒼白的臉出現在了他的光屏上:“阿影,請你幫我個忙,白沙她——”
周影面無表情地掛了視頻通訊,暗暗罵了一聲,打算把這場遭遇當成噩夢,重新睡回去。
一分鐘后,他再次接到了一個通訊請求。
他看都不看一眼掛掉。
又有通訊請求。他再掛。
第四次,他實在憋不住,打算罵周嵂兩句,卻見光屏那邊顯示出的是寧鴻雪含笑的臉——他頓時被嚇醒了。
“……舅舅。”周影有些發怵地說道,“抱歉,我昨晚熬夜畫設計圖,實在是太困了才……”
“沒事,只是被掛幾次通訊而已。”
寧鴻雪溫柔地說道,語調如流風回雪,令周影遍體生寒。
“好了,阿影。我聯系你有急事。你現在馬上到帝都的3211號航空港來一趟。”
周影:“有什么事么?”
寧鴻雪:“我需要你。”
周影頓時肅然。
舅舅還從沒這么直白地說過需要他!
是發生了什么?他需要自己為軍部的某個人設計機甲?還是遇上了麻煩想讓周影一起解決?
無論如何,感受到了舅舅對他迫切的希望,周影還是有種莫名的喜悅,并且暗自下決心要讓寧鴻雪對他的表現眼前一亮。
知道他來到航空港,被寧鴻雪一把揪上軍用星船,徑直想著風暴環繞的黑礁星而去——
周影沒忍住,仔細詢問此行的目的,才知道寧鴻雪帶他去是為了進入暗獄審問一個犯人。
舅舅!您真是我的親舅舅!
周影努力忍耐著翻白眼的沖動,賭氣般地不再說話,靜靜望著軍用星船外緩緩游弋的景色。
入目是漆黑無垠的宇宙。一輪巨大的、灰色的星塵風暴,在這片星系的中心緩緩旋轉著。在它的風暴眼上,有顆渺小的、泛著金屬黑色的行星,正是在聯邦內鮮有人知的“惡魔之地”,黑礁星。
幾十年前,聯邦花了大力氣穿越星塵風暴、在黑礁星上建立時空遷躍點,為的就是讓軍部的星船從此自由出入黑礁星。
周影只感覺到自己乘坐的星船忽然駛入了一片洪流般的領域,窗外的所有景物快速地化為接近白色的光線。經過瞬間的后傾,星船已經穿越遷躍點,進入黑礁星的領空。
周影扶著金屬船壁低頭,只看見一個寸草不生、暗無天日的黑色荒星。風暴和雷聲在渺遠的天幕中交織,勾勒出一幅蒼涼的末日景象。
黑礁星有唯一一座“要塞”,被修砌成高塔的形狀,這就是星際聯邦的“暗獄”,要被放置在這兒秘密審問的都是罪大惡極、事關利害的聯邦要犯。
星船降落。
周影隱隱有些不安,不自覺緊跟寧鴻雪的腳步。
下了星船后,有兩個穿著制服的軍官來迎接:“寧將軍,我們接到命令后就馬上趕來了。”
“很好。”寧鴻雪點點頭,向他們介紹,“這是我的侄子,周影,雙s級精神力,應該可以為啟動‘中樞’貢獻一份力量。”
那兩位軍官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寧將軍過謙。雙s級精神力如果只被說成是‘貢獻力量’,那我們這些s級、超s級的安全就只能拿來添數了。”
中樞?
這是周影沒有聽過的詞。
寧鴻雪微笑著看了眼周影,示意他和這些軍官一起跟上。
他們在士兵的引領下進入要塞,士兵刷卡解鎖地下電梯,一行人走進電梯里,沿著梯井慢慢下落。期間,軍官們交談著些什么,周影安靜地側耳傾聽:
“真沒想到能發現一個帝國人……”
“沒有精神體,不足為懼。”
“真的不足為懼?那為什么啟動‘中樞’?”
“上次啟動‘中樞’還是在……”
陌生的信息混雜著梯井下墜時悠遠的、空洞的摩擦聲,讓周影不由皺眉。
不多時,他們來到地下十層。
電梯門打開,他們面對的是重重封鎖的金屬艙門。
領路的士兵上前,解開前三道艙門。隨著他們漸漸深入內部,解鎖的人換成了寧鴻雪——
一重又一重。
最后一重艙門與先前的格外不同。它的材質是黯淡的灰色,不像其他金屬艙門那么銀亮,相反,上面雕刻的淡淡紋路顯得極有歷史感。用的還是老式的密碼解鎖。
寧鴻雪上前,輸入數字,打開密碼鎖。
咔、咔。
艙門旋轉著打開。
周影瞪大眼——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絢麗而透明的耀眼光華。仔細看,那是由一根根透明的、纏繞排列的管子交織而成的物體,有種水母般的膠質感,管子里流淌的顏色又像是肥皂泡膜上的彩色條紋,繽紛斑斕,發出的光有強有弱。
周影沉默片刻,忽然發現,這些管子交織成的紋樣很像大腦皮層的回路。
“這就是‘中樞’的一部分。”寧鴻雪輕聲向他解釋道,“這是人工制造的思維節點。它可以導入每個人的意識,將個人的思考化為集體的思考,將所有人的精神力聚集起來,攻克一點——”
周影忽然覺得有些驚悚。
帝國人,只聽說他們的精神力強悍至極,但審問一個帝國人居然需要這么多s級和雙s級一起集中精神力進行攻克嗎?
寧鴻雪叮囑周影:“等會兒你的大腦會聯入‘中樞’。記住,遵循‘中樞’的指令,不要強行違抗它。你的精神力就如匯入大海的水流,與其他人融為一體,但這股水流終究還是要回到你自己的身體里——所以,該抽身的時候,及時抽身,以免損傷太多精神力。”
周影的喉結滑動了一下,點頭。
在審問開始之前,他們需要了解這次審問的具體對象。
寧鴻雪給所有人傳輸了一份絕密資料,上面記述著聯邦能調查到的這個“罪犯”生平的一切記錄。
周影在看見審問對象名字和照片的瞬間就驚訝地皺起眉。
……是白沙?
怎么回事,白沙居然是帝國人,還被押送到黑礁星來了?
他的鼻尖輕輕呼出一息濁氣,繼續往下看。
白沙的戶籍登記時間,入學時間,在軍校預科班的成績……
她和嚴靜怡、亞寧·凱利的親密關系……制作特殊裝甲販賣給地下拳廠的拳手……
師從藍斯洛星上的某個機械師,卻會修繕、設計機甲,雖然只是等級較低的機甲……
最后,周影的目光停留在白沙曾經使用過的賬號id上。
“我窮我恨”、“開門撞見財神笑”、“掙錢是一種態度”……以及最早使用的id。
“白少”、“張發財”。
周影頓時陷入一種長久的沉默。
在這瞬間,他感受到了命運極致的荒謬感。
幾秒后,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來。
“怎么了?”有軍官注意到他,輕聲問道。
周影故作輕松地說:“這都什么id,這人是想錢想瘋了吧?”
軍官的視線往資料上一瞟,卻陷入無言中。
白沙的履歷,怎么看怎么感覺,這就是個恰好有著不凡天賦的草根天才的奮斗史。
就因為她是帝國人——他們就要啟動“中樞”去強行搜刮她腦中所有的秘密,哪怕這樣做有概率會摧毀她的精神。
他們不再交流,各自集中注意力繼續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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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點。
不愿回周家的周嵂接收到了一條加密通訊。
點開一看,居然是整份關于白沙的調查報告,甚至附帶著對她基因序列的檢測結果——聯邦其實無法解析帝國人的基因,在這么多年來他們已經嘗試無數次,但依舊毫無建樹,他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檢測阿瑞斯人基因的存在。
有了這份報告,周嵂也不得不點頭承認:白沙是阿瑞斯人。
但資料之后還隨了一句話,似乎是從信號極度糟糕的地方發出,居然慢了那份資料十秒才加載出來。
周影:「想辦法把這份文件傳送給訪問帝都星的帝國外長。」
周嵂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現在只有帝國能救白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