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上次副本中送我厄運的有緣鬼?”
我不是我沒有你認錯了。
葉銜冬下意識想否認,然后把傅承秋暴打一頓,再給傅承秋來個二次方的厄運詛咒。
但是他沒有,他憑借自己多年的修養忍住了。
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茫然,問傅承秋:“你在說什么?”
傅承秋意有所指地瞟了眼葉銜冬的右手手腕:“大導游真的不記得了嗎?”
對葉銜冬來說,現在就是“我知道你認出了我,但你可能不知道我知道你認出了我”。因為傅承秋幾次用道具定位葉銜冬,卻不知道葉銜冬這邊究竟有沒有提示。
葉銜冬便配合傅承秋想要試探的思路,冷著臉道:“你什么意思?”
傅承秋神色坦蕩又無辜,身體卻很誠實地往后退了幾步,用腳跟抵住后面的宮門,方便作死之后快速逃跑。他抬起左手,露出手腕上藍盈盈的環,膽大包天地說:“那就試一下吧。”
手環上瞬間亮起華光。
“嘭”,宮門中的吸力突然變大,傅承秋被拉扯進刺目的白光中,隨著宮門一同消失。直到這時,葉銜冬手腕上的道具才慢吞吞地亮起來。
葉銜冬收回暗中操控宮門的力量,漠然地看著切斷聯系后再度暗下去的手環,心道:權勢滔天,就能鎮壓一切膽大包天。
只可惜,沒來得及多“祝福”一下傅承秋。
葉銜冬離開廢宅的時候,魏陽已經不見蹤影,只剩魏家豪留在原地。魏家豪手中佛珠轉得飛快,臉色很差,在看到葉銜冬時就急急開口:“火車票不是那群歹徒的!是、是我們想去鄰省休假!誰知突遭橫禍……”
葉銜冬不置可否,微微偏頭:“出來吧。”
女鬼林芷風從廢宅后走了出來。她頭埋得很低,渾身顫抖,怨氣沸騰般鼓動,間或夾雜著不詳的紅光。她的聲音也極其壓抑,嘶啞又艱澀:“我知道……火車票是那群人的……上面還有他們的氣息……應該是魏陽從水里撈出來的。”
魏家豪乍一看到林芷風,眼中就彌漫上難以抑制的恐懼,18年前林芷風大開殺戒那一幕,成了他做鬼也難以消除的噩夢。他嘴唇顫抖,思緒混亂:“不、不、不是!沒有!都在瞎說!”
林芷風抬起頭,空蕩蕩的眼眶里流出血淚:“我死了這么多年,才知道真正的兇手……我恨你!”
林芷風驟然撲過去,怨氣在她身后織就細密的網,裹挾著濃郁的血腥味,兜頭蓋向魏家豪。那些怨氣一接觸到魏家豪,就冒出呲呲的黑煙,被腐蝕的皮膚勢不可擋地潰爛下去。林芷風掐住魏家豪的喉嚨,在魏家豪肩上一咬,便生生扯下一塊血淋淋的皮肉。那血肉離體化作鬼氣,又被林芷風吸收。
這就是厲鬼之間的斗爭,強勢掠奪,殘忍血腥。
魏家豪終于撐不住,狼狽地滾倒在地,凄慘地大叫起來。如果冥冥中存在因果報應,那么此刻他的無力招架就有了解釋——上天都想讓他為過去的罪行還債。
魏家豪心理防線徹底失守,痛苦地喊著:“大人!我承認!我招了!是我!大人救我!”
不知躲到哪里的魏陽主動現身,徒勞地阻攔林芷風,也向葉銜冬苦苦哀求:“大人,救救我們吧!”
葉銜冬冷眼旁觀,過了片刻制止女鬼:“林芷風,停下。”
女鬼僵住,回頭幽怨地看了葉銜冬一眼。她見葉銜冬態度堅決,只好不甘不愿地放棄。
魏家父子差點喜極而泣:“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葉銜冬并未回應他們的道謝,問:“你們建墳是為了引起我的懷疑,目的是什么?”
魏家父子眼神閃爍,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我猜,你們是為了吸引執法者的注意。如果執法者調查不夠嚴謹,就會以為林芷風是主謀,你們是迫不得已的幫兇。等到執法者帶走并嚴懲林芷風,你們就可以遠離林芷風,從此高枕無憂。我說的沒錯吧?”看到魏家父子的慌張神色,葉銜冬就明白了。他繼續說,“18年前你們害死林芷風,廢宅里卻存留了一些隱蔽的證據。你們擔心有一天東窗事發,就設計將林芷風趕走,如果執法者消滅了林芷風,更是正中你們的下懷。”
魏家父子一時啞口無言。
“生前想著謀財,死后還要害命,忘恩負義,死性不改。”葉銜冬淡淡道,“18年前引狼入室,現在更是自取滅亡,真是蠢得可笑。”
他沒管魏家父子精彩紛呈的臉色,轉向林芷風:“你為什么要拘禁玩家靈魂?是他們慫恿你,還是你自己心生邪念?”
林芷風低低道:“有一次,我看到一個長得很像兇手的玩家。他要離開,我去阻攔,沒想到真的成功了……我有點擔心,準備把他放走的時候,魏陽主動提出幫我打掩護……后來慢慢的,我就收不住手了。”
“你對那些玩家做了什么?”葉銜冬又問,“折磨?傷害?逼著他們自相殘殺?”
“我留下的那些玩家,大部分都是見死不救的。我讓他們體會我當年的絕望,再考驗他們的人性,誰通過了考驗就放誰離開。”女鬼露出一個似譏似嘲的笑,“可惜,人性經不起考驗。”
葉銜冬沉默了片刻。他想起傅承秋,以傅承秋極為突出的“菩薩心腸”,面對這種考驗能不能通過呢?
“那是因為你選擇的群體不對。他們本來就見死不救,你考察這些本性已經固定的人,未免有些偏頗。”葉銜冬給出自己的回答后,轉身朝廢宅后走去。被捆成一串的靈魂體還待在那里,等待他的釋放。
走出幾步,他想起什么似的,又回頭補充:“我之前說過,有個紅衣鬼囚禁了很多玩家……他的懲罰是,壓制全部力量,由受害者親自復仇。”他毫無波瀾地掃了眼自以為逃過一劫的魏家父子,給他們下了宣判,“別讓他們死了就行。”
說完,他拋下身后陡然響起的笑聲,找到一無所知的玩家們。
在極富穿透力的慘叫聲中,葉銜冬問這些被囚禁的靈魂:“你們有沒有幫助女鬼殺害玩家?”
玩家們臉色各異,說法卻出奇一致:“是她逼我們的!”
葉銜冬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他們遲疑了一會兒,紛紛開始訴苦:“她不讓我們離開,可我們加起來都打不過她,只能忍辱負重,幫她做事,害死一些玩家……”
“對啊!我一點也不想害死我的同胞!我每天都在受煎熬!可是我沒有辦法!”
“你這么厲害,是不是可以放我們離開?我再也不想留在這里了!”
“嗚嗚嗚……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游戲究竟是什么,不明不白地待在這里,我是做了什么孽啊?”
葉銜冬什么也沒說,等到他們哭得差不多了,便打開那條脫離游戲的幽路,解開了他們身上的鎖鏈。
玩家們顧不上道謝,他們感受到幽路盡頭特殊的氣息,爭先恐后地跑上去。
天空中是一輪銹色的明月,在濃霧遮蔽下不甚清晰;山上憑空出現的路融入了遙遠的黑暗,鎖鏈撞擊的聲音斷續從盡頭傳來;點點紅色幽光在道路兩旁明滅,許多半透明的靈魂在幽光間行走。
如果忽略掉厲鬼的慘嚎,這本該是唯美的畫卷。
可惜……
路的盡頭并不是天堂。所有手上沾了鮮血的玩家,都會有所懲罰。
這些玩家死得凄慘,還被厲鬼拘留,時不時承受一些對人性的考驗。長此以往,對生的渴望,會讓他們在看見活著的玩家時,內心更不平衡,從而遷怒活著的玩家,對其產生怨恨。這就是他們的殺人動機,女鬼是否強行要求已經不重要了。
怨念就像滾雪球,越滾越大;仇恨更像烈火燎原,摧枯拉朽,無人幸免。
延續的仇恨讓女鬼越發迷失自我,分不清現實與回憶,也能讓被拘禁的靈魂自甘墮落。在這個副本里面,沒有誰是全然無辜的。欺騙、仇恨就是它的主題。
另外,女鬼看似強大,卻也在下意識趨利避害。否則,她為什么不深恨殺害她的歹徒,反而抓住其他人的袖手旁觀不放呢?
葉銜冬回到前院時,魏家父子只剩單薄的形體,女鬼的實力則強了不少。
“這個副本的規則即將改變。”葉銜冬話音剛落,月亮就明光大放,“魏家豪、魏陽,以后每次副本開啟,將作為劇情npc被林芷風重創,實力降至白衫鬼;林芷風,不得拘禁靈魂,每有一名玩家淘汰,本身就遭受一次嚴重傷害,實力按比例下降,但必須保證淘汰率為50%……以上,持續18年,18年后恢復原本規則。”
三束月光先后打在三鬼身上,副本規則在遙遙呼應。
這里和人間不一樣,沒有死刑,沒有監牢,只能以最原始的、“一報還一報”的方式,讓犯下罪孽的厲鬼償還。
葉銜冬準備離開時,忽有漫山遍野的鬼氣倒卷而來,流連在他身邊不肯離去;點點金光落于他肩,消弭不見。
副本是厲鬼內心世界的匯聚,但此地不只有三只鬼。鬼氣匯聚,說明葉銜冬的所作所為得到眾鬼的信服與支持,愿意以此為答謝。至于金光,葉銜冬見過很多次,至今仍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葉銜冬沒有客氣,收下了這些鬼氣,隨后離開了副本。
回到碧落所在的空間,葉銜冬立刻指著手環問碧落:“這個道具怎么解綁?毀掉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