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味并不好聞,但是待得時間長了,似乎像把一個窮兇極惡的人關在密閉的籠子里,不斷地洗滌沉淀。
如果內心陰暗,這里就像是斷頭臺,那些身穿白色袍子的劊子手會隨時收割人的性命。
如果內心陽光,這里就是天堂,他們是白天使,迎接一個個新生命的到來。
從醒過來,便在這里待了快一個月,身邊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但無一例外都是令她陌生的。
像新生的嬰兒一般,周圍的一切都令她感到陌生。
許多的人無形地逼迫她消化掉一個陌生的身份、家庭、環境,就像做著一場清醒夢,想要夢醒,卻醒不過來。
順遠市立醫院,一處單人病房內。
“情兒,是不是有些無聊,要不要我扶你去樓下轉一轉?”身旁長相溫婉,氣質優雅的婦女問道,臉上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扶我下去逛一下吧……謝謝母親。”
樓下的花園近日不知逛了多少遍,每次都會吸引不少人的視線,令她如坐針氈。但是母親總想著讓她多活動一下,便不好讓她失望。
在醫院躺了一年多的植物人突然醒了過來,這樣的奇跡任誰也會非常好奇的。據說順遠城內許多報社的記者想要采訪她,但是都被父母擋下了。
還好父親是這間醫院的院長,才能在這么缺床位的情況下,還可以安排一間單人病房給她。
順遠最近不太平,腹背受敵,硝煙不斷,每天都有源源不斷地傷患送來,父親近日來也是十分辛苦。
剛出門,就碰見樓下病房的一個病友。
前兩天,城內又有一場突然的爆炸,父母當時不在身邊,她有些擔心,便自己出門了。可是身體沒恢復好,剛下樓梯,就差點要摔倒,還好他出現了。
“顧情,今天感覺還好嗎?”
“李同學,你又來看情兒了,正好我們要去花園轉轉,一起吧。”顧情還未開口,母親反而熱絡地打起招呼。
“好啊,一起吧。”
“等等,我想起來要給情兒拿件衣服披上,你先幫我扶她下去,我待會去找你們。”
母親捏了捏她的手,看了她一眼,笑著離開了。
自從知道李文忠幫了她,母親就很欣賞他,再加上他是百花洋行的少爺,又是烈火軍校的學生,母親便更加喜歡他了。
李文忠來的頻繁,母親看他的眼神是一次比一次熱烈,讓她有些壓力。
走廊內,兩三個護士們圍在一起,神采飛揚地討論著什么。
他們經過時,隱約有些談話聲傳到耳邊。
“那間病房里的是順遠商會會長的弟弟吧?”
“對對對,是叫沈君山,他長得好好看!”
“別花癡了,你沒看見他身邊有個美女在照顧他嗎?”
“要你管呀……”
顧情覺得沒什么,小護士們都很年輕,喜歡聊天八卦,很正常。可是李文忠似乎并不這樣想,他的眉毛擰在一起,語氣沖沖地說:“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們再花癡,小心我告訴護士長!”
小護士們頓時拉下臉,匆匆走開了。
李文忠的性格很沖動火爆,很多時候他說出的話都沒有經過深思熟慮,這樣很容易得罪人。
“她們只是聊聊天,沒影響到別人,平時工作很辛苦,休息一下也應該的。”
李文忠的臉色瞬間恢復正常,低下頭,淺聲說道:“其實,那個沈君山是我在烈火軍校的同學,她們這樣吱吱唧唧的,我怕影響到他養病。”
顧情不作懷疑,她相信李文忠只是表面看上去壞壞的,內心還是很純粹的。
“這樣子呀,那那位沈同學現在身體怎么樣了,你要不要去探望他一下?你把我送到花園,我自己等母親就好,你就去找你同學吧。”
“不不,就是有些小毛病,他就是個喜歡大驚小怪的人,生點小病都要來,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李文忠急忙解釋道。
顧情沒有接話,李文忠的話有時只能聽一半,去一半。不過,看著他向自己解釋,滿眼都是自己的身影,像只不太聰明的忠犬,也挺可愛的。
這個季節,花園都是光禿禿的,偶爾幾抹綠色,也顯得慘淡,并沒有什么好看的。只是陽光正好,沐浴其中,暖洋洋的。
她喜歡聽李文忠講一些醫院外面的事情,自從她醒來,還沒有去外面看過一眼。
雖然他總喜歡將一些自己在烈火軍校的英雄事跡,其中真假,不得而知,但是她還是愛聽。
烈火軍校,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
她喜歡這個名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烈火不熄,生生不滅。
李文忠看著顧情在滿目暖陽中,閉目養神的模樣,不由得入了神。
他從未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孩,她笑時,笑渦霞光蕩漾,連天空都失了顏色,不笑時,脈脈眼波盈盈,嫻靜猶如花照水。
見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起了,那副畫,那幅顧燕幀最喜歡的畫。
也是因為那副畫,他被顧燕幀打得鼻青臉腫,和他的梁子越結越大,誓不兩立。
他不知道為什么在畫上她的名字叫顧傾傾,但是李文忠知道,自己又多了一項必須要贏過顧燕幀的理由了。
老天給了他機會,顧情醒來后記憶全失,不管她和顧燕幀以前有怎樣的回憶,如今他們的起點是一樣的。
良久,母親終于姍姍來遲,也不知拿個衣服短短的距離,竟要花那么長的時間。
李文忠走后,顧情忍不住開口:“母親,你真的那么喜歡李文忠嗎?”
“李同學他軍校出身,身體素質好,一看就能保護好你。而且他滿心只有你,你們順其自然地發展一下,也挺好的。”母親摸著她的頭發,溫柔地說。
“那是順其自然嗎?”她才剛從植物人的形態清醒過來沒多久,母親就這樣想將她推出去嗎?
知女莫若母,母親見狀將她攬在懷里,輕輕撫撫她的背脊。
“情兒,你是我和你父親心頭的寶貝,我們只盼你一生平安喜樂。順遠城內看不見硝煙的戰爭比比皆是,你父親只是一個醫院的院長,只怕早晚有一天我們會保護不了你……”
“母親,你不要這樣說,我們一家會一直這樣幸福生活下去的。”
“嗯,會的……”
原來,血緣之間的溫情會消融掉陌生的隔閡,父親和母親給了她全世界最偉大的愛。明明是一直享受到的溫暖,可是她現在卻小心翼翼地生怕這是一場夢。
母女倆溫情的氛圍被突然出現的男人打破,顧情坐在長椅上,抬頭望去。那人籠罩奪目的陽光中,逆著光看去,他長身玉立,身后仿佛有萬千耀眼的羽翼。
“顧伯母,好久不見,不知您近日身體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