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前逍榮親自去叫賢起床,走進東廂房,仿佛如昨日午后一般,拉下窗簾半明半暗的屋子,床上帳子也關(guān)得嚴(yán)絲合縫。他輕輕走近床邊,撥開帳子瞧了一眼,好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樣,只見她側(cè)身向外,被子只蓋至胸前,露出半截藕臂枕著頭頸,臉頰白里透紅嬌艷欲滴,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不知是在做著什么美夢呢?</br>
逍榮靜靜的看了一會,終于伸手推了推她的身子,喚她起床。賢睜開眼睛就看見他,不禁綻開笑容問道:“你怎么回來了?我睡了很久了嗎?”</br>
逍榮一邊幫她挽起帳子,一邊笑道:“才剛過午時,正好起來用飯。我的事辦完了自然就回來了。”</br>
賢坐起來準(zhǔn)備穿衣,逍榮卻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她也不能開口讓他避開,只得滿臉羞紅的扭開臉,自顧自的穿衣系扣。逍榮卻在床邊坐下,還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突然說:“你有些發(fā)熱啊,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怪不得臉這么紅?”</br>
“啊?”她倒不覺得有什么不適,自己伸手摸了摸,是有些潮熱的感覺,想了想便說:“大概是我早上沐浴泡久了一些,水冷了也沒發(fā)覺,所以有一點受寒,不過倒不打緊。”</br>
逍榮皺了皺眉說:“那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開服藥驅(qū)驅(qū)寒氣?”</br>
賢連忙搖頭說:“不用請大夫的,我真的沒事,剛剛睡覺發(fā)了汗,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好了,不用再吃那苦藥了,真的。”</br>
逍榮自己伸手給她把了下脈,還好脈象平穩(wěn)清晰,沒什么大礙,這才放下心來。不過還是有話要教訓(xùn),又說:“你怎么水冷了都不知道呢?是不是不小心睡著了?為什么不讓下人進去伺候呢?你不是一向挺喜歡小蘭的嗎,怎么還要避著她?”</br>
一番接二連三的問話,惹得她又羞愧又不服氣,臉紅紅的斜眼看他,才說:“以后不會了,我會小心的。”</br>
逍榮突然明白這事多半還是跟自己有關(guān)系,終于又露出笑容,伸手將她摟在懷里,悄悄說道:“小蘭今天還跟我說,要我多買幾個丫頭來服侍你,看來果然沒說錯。”</br>
賢抬眼看他的下顎,奇怪的問道:“小蘭為什么突然這么說?是不是我平日里吩咐她做的事情太多了?”</br>
逍榮摸了摸她的臉頰,笑道:“不是這回事,小蘭一向是最貼心能干的,不過她年紀(jì)也不小了,總得有個歸宿,所以才想著以后能有個人來代替她。”</br>
賢自己也想過這事,又問道:“是她自己這么跟你說的嗎?莫非她自己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br>
逍榮呵呵笑了一會,才說:“她不肯承認,不過我瞧著也有七八分是真。我以往也替她留意過一個人,等以后有機會再跟她說吧,不管怎樣她嫁的人我都得好好看看才能放心,而且我還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給她送嫁,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樣。”</br>
賢也為小蘭高興,點頭說:“確實應(yīng)該如此,小蘭她值得的。”</br>
他們在房里磨磨蹭蹭了許久才開門出來,小蘭一直等著開飯,可是也不想敲門催促,還以為他們是做些情意綿綿的事情,卻沒想到是在談?wù)撟约骸?lt;/br>
尋常日子他們都是在自己園里吃飯,逍榮早出晚歸時間不定,小廚房里便得時刻備著等他回來,很快就能吃上可口的飯菜。賢這些日子也很少能跟他一起吃午飯,自己一個人便懶怠吃什么。現(xiàn)在兩個人相對而坐,吃什么更加不重要了,逍榮自己愛吃的菜,也都給她夾一份,連她平日不怎么愛吃的肉,她也全都吃下,這一頓飯倒比平常多吃了一半。</br>
飯后兩人都在書房,一個看賬簿,一個就讀藥書。自從分家以后,雖然少了幾間店鋪的賬,但是逍榮得將其他的賬目全部清理一遍,查清楚有哪些遺漏錯賬,雖然不會再向林二老爺追討,也要亡羊補牢以防后患。</br>
逍榮看完了一本賬冊便抬眼瞧了瞧賢,她正坐在窗下的太師椅上,手捧著書卷看得認真,雖然無聲無息,仔細一看口中不時念念有詞。</br>
他看得有趣,便悄悄走到她背后,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書卷,翻了翻才發(fā)現(xiàn)是《本草綱目》第三十卷,便笑問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已經(jīng)看到四十多卷了嗎?怎么又看回來了?”</br>
賢正看得入神,被人抽書轉(zhuǎn)頭看他臉上的笑容,倒看呆了一下,才答道:“看一遍只是囫圇吞棗,要想記住當(dāng)然得多讀幾遍。”</br>
逍榮有些驚訝的說:“你竟然要將這么厚的書背下來嗎?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br>
她點頭笑道:“當(dāng)然不簡單了,這藥方可比詩經(jīng)難背得多,我也是盡力而為,多費些功夫罷了。”</br>
逍榮翻頁一頁,說:“那我就來考考你,看你背得怎么樣了行不行?”</br>
她卻也不怯場,笑著說:“這本書前面一半才剛剛背過,大概還記得在,你問好了。”</br>
逍榮先挑了一個簡單的:“螢火?”</br>
賢沒有猶豫就答道:“螢火氣味辛、微溫、無毒,主治明目,療青盲,治小兒火瘡傷。”</br>
逍榮又往前翻,笑著問道:“蟬蛻可治什么?”</br>
賢微皺了眉,邊想便說:“蟬蛻主治小兒夜啼、小兒天吊、小兒初生口噤不乳、破傷風(fēng)病,還有皮膚風(fēng)癢、小兒陰腫……”</br>
逍榮合上書,贊道:“答得不錯,全都對了。”她自己還是不滿意:“后面還有幾條想不起來了,剛剛還記得是十條的。”</br>
逍榮將書還給她,自己在另外一邊坐下,窗戶都打開著,陣陣春風(fēng)拂面,不禁有些愜意。他笑道:“其實也不用記得這么全,每樣藥材可治的病癥很多,一味藥材卻不見得有效,還是得記得藥方,這都是歷經(jīng)前人的無數(shù)經(jīng)驗得到的寶貴財富。還得會診脈相面,光看書可成不了大夫。”</br>
賢有些垂頭喪氣的說:“反正我也沒打算做什么名醫(yī),不過自己懂得一些,以后若是病了也能知道大夫開的藥方對不對癥。”</br>
逍榮知道她是自從自己被顧澤生陷害以后才開始想要學(xué)醫(yī)的,一定還是在為他擔(dān)心,便安慰道:“世上大夫都不能包治百病,可是絕大部分大夫都是有良心的,至少會懂得對癥下藥。所謂醫(yī)者父母心,每一位傳世名醫(yī)不僅要醫(yī)術(shù)高明,更要有一顆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的心。”</br>
賢看他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想來他也是以此為準(zhǔn)則,不禁想起一件往事,抿唇看了他半響,逍榮身形偉岸,面容英挺而不乏正氣,倒不像他做生意想要算計人的時候那般不露聲色。逍榮也與她對視一眼,銳利的眼神倒似能探照人心一般。</br>
她微微臉紅的移開視線,輕聲問道:“你可還記得七八年前的冬天曾經(jīng)做過一件好事?”</br>
逍榮一直看著她,聽她這般問倒愣了:“七八年前也不算很久遠,不過你說是好事我倒沒什么印象了。莫非你聽說過什么?”</br>
賢卷了卷手里的書,想了想才細細道來:“那年冬天,有一位父親為了救他重病的女兒,想方設(shè)法才湊了一筆錢,去藥鋪買回一支人參,想要熬湯吊命。誰曾想那藥鋪的伙計竟然欺他書生迂腐不懂藥理,給了他一支毫無藥性的老參,幸好治病的大夫發(fā)現(xiàn)了,那位父親便拿著人參趕回藥鋪去退。那伙計當(dāng)然是不認賬,藥鋪的掌柜還誣賴他是騙子,雖然那父親手無縛雞之力,激憤之下也要跟他們拼命,可是勢單力孤毫無勝算。”</br>
逍榮才聽到一半就已記起那件事,只不過他并沒當(dāng)這是做了好事,反而疑惑的問道:“你怎么知道這件事?”</br>
賢看著他笑了笑,繼續(xù)說道:“沒想到這家藥鋪的少東家竟然也來了,他不僅制止了爭斗,還立刻換了一支人參,又把之前買藥的銀子如數(shù)退還。父親本來只想換人參,不想收銀子,可是一時氣憤而且確實急著用錢治病,所以就都收下了。他女兒吃了人參就熬過了冬天,最后慢慢好了。那父親本想以后可以有錢還給那藥鋪少東家,卻一直沒有機會再見。”</br>
逍榮初時疑惑,繼而恍然大悟,似笑似嘆的看著她,聽她講完了才說:“當(dāng)時我心知肚明定是伙計的責(zé)任,后來就辭退了那名伙計,懲戒了那間藥鋪的掌柜,并立下了規(guī)矩,不得再出售品質(zhì)低劣的藥材。這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反而是我自己的失職。可是我沒想到竟是八年前的這件往事才種下了今日的姻緣?”</br>
賢點了點頭,笑著說:“不管怎樣,那個女孩總是因此得救,而且健康的長到如今。她父親也因此不再秉信‘無奸不商’這種說法,更以為他女兒得到了一個好歸宿。”</br>
逍榮伸手握住她,笑著感嘆:“真可惜我未能再見你父親一面,世間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真是各有因緣,我雖只是做了應(yīng)該做的事,卻也有今日的報償,實乃天不負我。”</br>
賢想起父親,一時又有些傷感,逍榮便百般安慰,又許諾她以后親自去山東幫她找人,她才稍微安心一些。</br>
兩人說說談?wù)劊瑫r間便過得很快,一轉(zhuǎn)眼已是天黑燈明時分。飯后他們便在里間燈下弈棋,小蘭初時還在一旁服侍茶水,漸漸的就瞧著他們你來我往眼神纏綿,就偷偷的扯了個謊出去了。</br>
賢的棋藝是父親所授,往日也經(jīng)常陪他練手,水準(zhǔn)也算不錯;逍榮跟著多位老師傅,都醉心此道,因此雜學(xué)旁收棋藝堪稱怪手。一連兩局都是逍榮贏了,不多不少只是半子而已。賢有些懊惱的丟下棋子,說:“算了,今天不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她轉(zhuǎn)頭看看,才發(fā)現(xiàn)小蘭和梅香都不在屋內(nèi)。</br>
逍榮越過棋盤握住她潔白纖長的手指,揶揄道:“下不贏就想跑,你今日還要丟下我一個人嗎?”</br>
賢回頭看到相握的手,羞窘的說:“才不是想跑,反正我今天是贏不了你嘛……”卻沒想真的要抽回手。</br>
逍榮拉著她的手站起來,一直牽著走到床邊,并肩坐下才望著她說:“以后都別走了,讓小蘭把東廂房的東西都搬回來好不好?”</br>
賢看了他一眼,卻只含笑不語。他用手指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微微低頭湊近,便吻住了她柔嫩的櫻唇。她安靜的承受這般甜蜜溫柔的親吻,只是手指卻一直在逍榮的的掌心磨蹭,惹得他忍不住笑道:“怎么了?你今日還是緊張嗎?”</br>
她抿著紅潤的嘴唇瞪他:“門未關(guān),燈也未熄,你就這般……”</br>
逍榮這才明白過來,呵呵笑著起身去關(guān)門吹燈,摸黑走到床邊卻沒抓著人,仔細一看賢已拖鞋上床坐著,他便開口調(diào)笑道:“原來娘子也這般心急!”</br>
“你胡說些什么?!”賢惱羞不已,當(dāng)下就要起身下床。逍榮連忙一把抱住她,急著道歉:“是我胡說,你別生氣了,我是開玩笑而已,不是有意得罪……”</br>
她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一時抹不開臉,任他哄了一會也就放下了。只是等到兩人解衣躺下,逍榮又貼上來親吻撫弄時,她卻推脫道:“今日有些不適,不如早點歇息吧?”逍榮想著她初經(jīng)人事,確實不宜太頻,便暫且忍耐,只摟著她安然睡去。</br>
賢聽著他呼吸漸漸平緩,便往他懷里縮了縮,伸手搭在他胸前,心里想著:來日方長,今日情意綿綿不如他日綿綿不絕,夫妻之愛當(dāng)是細水長流,才能共攜白首。(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