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說了好一陣“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吉利話,終于在喜娘的示意下,又如流水一般走了。新郎官被扶著在床上躺好,一個丫頭伺候著脫了鞋子就下去了,管家娘子又叮囑賢“多擔(dān)待”,便說不打擾少爺少奶奶休息了。她只點頭示意,一轉(zhuǎn)眼所有人都不見了。
周遭終于重歸寂靜,孔賢這時候才真的魂歸其位,打量著眼前這個恍如紅色夢幻的新房,每一扇窗戶每一面墻上都貼著喜字,紅色的門簾紗帳輕挽,高燒的紅燭將房間照得透亮,一股濃重的檀香的味道彌漫著。
身下的床榻也是一樣的大紅錦被,厚厚的讓人快要陷入其中,還有差不多顏色的衣袍裹挾其中。賢的視線隨著那衣袍漸漸轉(zhuǎn)過去,看著床鋪內(nèi)側(cè)那個安靜沉睡的男子。賢不眨眼的看著他,因為這將不再是一個陌生人。
林逍榮算得上是一個偉男子,他的五官很深刻,有棱角的臉型,堅毅的嘴角,顯得成熟穩(wěn)重。雖然醉酒,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完全熟睡了,倒沒有之前那么燥熱不安的樣子,濃黑的眉毛緊鎖著,似乎夢中也不怎么舒服。
父親在家開私塾為生,從小家里就有很多附近的男孩子來念書,可是孔賢好像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們的長相。他們都是家境一般的孩子,有的粗魯,有的活潑調(diào)皮,小的時候她常跟他們像兄弟一樣玩耍和讀書,漸漸的長大了,父親就不讓她到學(xué)堂去,她的性格也好像一下子變得沉靜起來,有時候也有學(xué)生偷偷送東西、寫詩給她,可是她從沒有放在心上。
她不像一般的情竇初開的少女喜歡編織美麗的幻夢,可是也曾想過將來能夠遇到一個真正的“知己”,可以共同談詩論道,如有幸夫君他日高中,也算光耀門楣;若時運不濟,也可以男耕女織,平淡幸福的度過一生。
這一切平靜直到他的出現(xiàn)而被打破,孔賢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坐上花轎,直到現(xiàn)在似乎突然變得平靜起來。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他沉重的呼吸,緊所的眉頭透露出的訊息,讓她覺得不討厭,仿佛在這個深宅大院里,她終于有了一點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摒棄了剛才微微的失落,孔賢又慶幸他先睡著了,讓自己可以有機會先認(rèn)識他,了解他,而不是慌亂不知底細(xì)的讓別人打量自己。
孔賢坐在梳妝臺前取下沉重的鳳冠,整個人一下子輕松好多,望著鏡子中的自己,細(xì)細(xì)的眉毛,兩頰大紅的胭脂,還有紅潤的嘴唇,讓她覺得有些認(rèn)不出自己了。平常的她幾乎從不化妝,今天的打扮穿衣還是喜娘幫忙的,盡管她一再要求少畫一些,可是喜娘不依不饒的非要涂了各種她都不知道的胭脂花粉,眼前的她看起來倒像是要上臺唱戲的樣子,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無奈的笑了下,其實這樣子還是很美的,可是實在不像自己了。
她站起來走回床邊,看著林逍榮還是穿著整整齊齊,還有一身酒氣,不收拾一下怎么能睡得舒服呢。她剛剛便走到門口,想要開門倒一時躊躇起來,她自己并沒有陪嫁的丫頭,也不知該去哪里叫人。
她仔細(xì)一瞧,窗欞上倒有一個人影,她靜靜的打量一會,那人影一直不動,倒不像是來聽房的旁人,發(fā)型輪廓更像是侍候的丫頭,她便悄聲問道:“是誰在外面?”
果然是一個丫頭的聲音答道:“少奶奶,是小蘭在外面,您有什么吩咐就跟小蘭說好了?”孔賢輕輕說道:“小蘭,你幫我打盆水來,我想寫把臉。”
小蘭忙說:“好的,我這就去打水,少奶奶您別出屋來,外面風(fēng)大。”孔賢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進(jìn)了內(nèi)房。
是的,她的新婚之日是這個臘月最冷的一天,下了幾天的雪這天卻放晴了,可還是冷的刺骨,晚上風(fēng)又起來了,看樣子明天又要下雪了。
一會兒小蘭端著臉盆進(jìn)來了,后面還跟著個丫頭,提著一個大水壺,小蘭說:“天冷了,水容易涼,少奶奶您要是覺得涼就添些熱水?!?br/>
孔賢對她的體貼感激的一笑,說:“你們下去吧,不用侍侯著了,我自己來就好。你們也早些休息去吧,不要在外面等著了?!毙√m答應(yīng)著,帶著小丫頭一起下去了。
孔賢仔細(xì)的給自己洗盡了妝容,臉上覺得舒服了很多。換了一盆水,她走過來幫沉睡的林逍容脫去了外袍,拉過厚厚的被子給他蓋上,又換了熱毛巾給他擦臉。他的臉很紅,有些發(fā)燒的樣子,看樣子真的喝了很多,她手里的毛巾很慢的移動,給他敷額頭和臉頰,感覺到熱氣冒出來,他舒服了很多,眉頭也沒那么緊了。
她換了個毛巾,抬起他的手腕給他擦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長而白皙,摸起來沒有長繭,跟他的臉比起來更像是貴公子的手。
“賢。”突然他叫了一聲,孔賢驚了一下,猛地抬起頭看他。他并沒有醒,眼睛緊閉著,難道他在說夢話嗎?那一聲有些模糊,她卻聽得耳熟,只是不怎么相信他會叫她。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自己都覺得有些發(fā)燒的熱,窘得不知道該怎么辦好。感覺到手里的毛巾涼了,她放下他的手,想去換個毛巾,,可是他好像意識到什么一樣,竟然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她急忙想抽出來,可是他握的好緊,一雙大手緊緊的捏著她,讓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他皺著眉頭,又喃喃的說:“賢,不要走,不要走好嗎?”
這一回她聽得真真切切,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林逍容看起來竟然有些像小孩子的樣子讓人心疼??踪t有些害羞又有些甜蜜,竟讓他一直握著手,用另外一只手將冷了的毛巾放到一邊去。想要幫他蓋好被子,可是他一直拉著她的手不放,僵持了半天,她只好自己也躺到床上去,還好都穿著衣服,要不然她非要羞死。
外面真冷,雖然燒著火盆可還是比不上熱烘烘的炕。床榻很寬,孔賢躺在外側(cè)邊沿,跟里面的人隔開了好大一段距離,只有手被他拉過去,熱熱的握在手心中,喝了酒的林逍榮此刻渾身冒火,好像比火坑的溫度還高。突然他手一使勁,把她一下子拉了過去,孔賢心一驚,有些慌亂不知所以。他突然翻了個身,兩只手都伸過來,把她緊緊抱住,下巴貼在她臉上,呼吸吐出的酒氣把她熏的發(fā)暈。
在她出嫁前一晚,隔壁的張嬸娘特意來為她梳發(fā)扯臉,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便偷偷給她講了洞房之夜將要發(fā)生的事情,雖然她羞窘不已,但也算有所準(zhǔn)備。只是這一刻她竟完全不知林逍榮要干什么,難道就這樣稀里糊涂的發(fā)生嗎?
孔賢悄悄使力推著他,可是他卻越抱越緊。她的臉被迫貼在他胸口,感覺到他強勁的心跳,自己的心好像跳的更快,快要蹦出來了。他只是這樣緊緊的抱著她,讓她覺得骨頭被快被捏碎了,她閉著眼睛,感覺到他濕熱的雙唇落在她額頭和眼皮上,她拼命的把自己的臉埋在他胸口,仿佛這樣可以躲過。他終于不再動,靜靜的呼吸可聞,可是臉上落下一滴濕濕的東西,又一大滴,是什么,眼淚嗎?
她抬起頭,果然看見他緊閉的眼角正流出一滴眼淚。他怎么了,在做噩夢嗎?孔賢看著他滿臉委屈哀凄的樣子,悄悄的伸出手去拍他的背心,輕輕的哄著他,仿佛這樣可以給他安慰,因為他這樣子真的很像一個小孩子??踪t心里想著自己好像知道了他一個秘密,似乎跟他走近了一步,這樣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她也睡著了。
新房里的龍鳳喜燭徹夜未息,只是不斷淌著燭淚,直到天明時才把自己給湮滅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