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沄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剛才攤位上見過的同款花燈。</br> 只不過這次的花燈不在桌案上擺著而是被一位年輕男子拿在手里。</br> 那名男子身背對著她,她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但瞧著他那身鴉青色的云錦羽緞和與出眾的氣質,便知他出自富貴人家,祁沄想向他買那盞花燈,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沒底的。</br> 不過楚妧喜歡,她便愿意替楚妧試試。</br> 她逆著人群而上,喚道:“公子留步。”</br> 男子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來,他鼻梁的線條直而利落,眉骨比常人高了許多,眼睛不似常人那般漆黑,反而帶了點淡淡的茶色,十分深邃,是一張銳利而俊美的面孔。</br> 祁沄不由得一呆。</br> 好像是位異族人。</br> 異族人也會猜燈謎的么?</br> 萬一是他在哪個攤位上買的,自己問問他,豈不是省了很多麻煩?</br> 這般想著,祁沄便微笑著問:“公子這花燈款式別致,可否告訴我是在哪買的?”</br> 嵬名云欽一怔,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花燈。</br> 自從她拿了這個花燈后,路上已經陸陸續續有好幾個姑娘過來搭訕了。</br> 而且開場白都與祁沄說的無二。</br> 也不知她們是真的喜歡這花燈,還是想著別的。</br> 中原的姑娘也不如傳聞中那般含蓄。</br> 嵬名云欽打算隨便指個方向糊弄過去,一抬頭,卻看到了祁沄腰間戴的墜子。</br> 極為清透的藍花冰翡翠,質感瑩潤細膩,就連雕工也格外精致。</br> 尋常人家是用不起這種墜子的。</br> 而且這墜子看起來還有幾分眼熟。</br> 誰帶過呢?</br> 嵬名云欽一時想不起來。</br> 他將目光轉到祁沄身上。</br> 祁沄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色齊腰襦裙,外面披了件素青色繡紋半臂,頭上用只帶了只素白玉簪,穿著雖然樸素,卻不掩她明艷的容貌。</br> 比先前那位黃衫女子要好看的多。</br> 可嵬名云欽不知怎么了,竟覺得祁沄也有幾分眼熟。</br> 他微微皺眉,沉默了半晌,忽然看著祁沄腰間的玉墜,道:“姑娘的玉墜也很漂亮,在哪家鋪子買的?”</br> 祁沄一愣,似乎是沒想到有人竟會留意起這小小的玉墜來。</br> 這墜子前些天還是楚妧戴著的,那時上面還沒雕花,她看這玉料十分好看,便拉著楚妧去了東市,也想給自己買一個,誰知這玉料早已成了孤品,市面上根本買不到了,祁沄雖然遺憾,卻也沒太過放在心上,很快就把這件事情拋在腦后了。</br> 可祁沄沒想到,不過三天功夫,楚妧就托人將墜子給她送了過來,上面還有祁湛新雕的花,比原來還好看許多。</br> 直到祁沄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里暖暖的呢。</br> 她一定要幫楚妧把花燈要回來!</br> 這般想著,祁沄便笑道:“這墜子是我五嫂送我的,市面上買不到了,公子若是喜歡上面的雕花,我可以托人照著這模樣再雕個出來,不知公子喜歡什么玉?”</br> 五嫂?</br> 嵬名云欽一愣。</br> 他好像忽然知道祁沄為什么眼熟了。</br> 祁湛在家中不也是排行老五么?</br> 而那枚墜子,他那天在楚妧身上見過。</br> 那一點翠綠點在盈盈一握的腰身上,好似微風中輕輕擺動的柳葉,即使沒有任何圖案,也是極美的。</br> 他握著花燈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語聲也有些不自然:“姑娘喜歡這花燈?”</br> 祁沄連連點頭,道:“喜歡,公子若是愿意將花燈讓給我,我明個兒就讓人送副冰玉翡翠給公子。”</br> 嵬名云欽沒有急著回話,而是將目光落在祁沄袖口上。</br> 那五色絲線繡成的花邊上沾染了些許淺白色的面粉,周圍還有幾滴濕潤的水漬,似乎剛在攤位上吃了什么。而且走的很匆忙,像是并沒有吃完的樣子。</br> 也不知她是一個人出來的,還是與旁人一同出來的。</br> 若是旁人,那旁人又會是誰呢?</br> 嵬名云欽的眼睫顫了顫,輕聲道:“翡翠就不必了,我逛的久了,肚子有些餓,姑娘可否幫我引個路?”</br> 這便是答應將花燈讓給她了。</br> 若說送個冰種翡翠,祁沄還真有些心疼,卻沒想到這少年竟然什么也不要,只需自己引個路。</br> 這對祁沄來說簡直太容易了。</br> 她笑道:“我剛嘗了家元宵做的不錯,公子可要嘗嘗?”</br> “那便麻煩姑娘了。”</br> 嵬名云欽禮貌性的一笑,轉頭對一旁的野利榮低聲吩咐:“你在這等我,不必和我同去了。”</br> 野利榮覺得這會兒的嵬名云欽有些不正常,心里十分奇怪,本想用蕃語再問幾句什么,可嵬名云欽交待完話后,便頭也不回地隨祁沄走了,竟連問一句的時間也不給他。</br> 野利榮呆呆的望著嵬名云欽的背影,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br> 瞧著少主的樣子,到有幾分迫不及待似的。</br> 又不是沒吃過湯圓,他這么急哄哄的去干嘛呢?</br> *</br> 即使已經到了初春,大鄴的天氣卻依舊冷的厲害。</br> 碗里的熱氣越來越少,很快就看不到了,湯里的湯圓也結成了塊,再不復初見時的軟糯。</br> 楚妧放下勺子,看向一旁的傅翌,傅翌眉頭緊鎖,臉上的神情與她一樣寫滿了擔憂。</br> 楚妧向四周張望了幾眼,卻祁沄的影子都沒瞧到,她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對傅翌道:“二妹去了三刻鐘了,還不見她回來,不如你去周圍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她。”</br> 傅翌搭在膝蓋上的手收緊了一瞬,可很快又松懈下來,低聲道:“她對這塊很熟,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夫人不用擔心。”</br> 他雖說著無所謂的話,可那嗓音卻又干又澀,顯然不如外表這般淡定。</br> 楚妧知道這是祁湛的交待,傅翌是不可能將自己一個人丟下去找祁沄的,楚妧也不好太過為難他。</br> 她沉默了半晌,忽地站起身子,道:“那我們一起去找找吧。”</br> 傅翌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便也跟著楚妧站了起來,可楚妧才邁出一小步,又趕忙搖著頭坐了回去,口中連連道:“不行不行,如果我們都去了,二妹若是回來就找不到我們了。”</br> 傅翌一怔,他光顧著擔心祁沄了,倒沒想過這么簡單的問題。</br> 若是沒人守著,等祁沄回來找不到他們,那他們三人豈不是就此走散了么?</br> 楚妧見傅翌的表情有那么一絲松動,連忙加了把火,道:“你快去找找吧,我一直坐在這里也有些悶了,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哪能一直坐在這吃元宵呢?二妹若能早些回來,我們也好早些到別處轉轉。”</br> 傅翌像是被她說動了,猶豫了半晌,才低聲問:“夫人一個人等在這沒問題么?”</br> 楚妧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能有什么問題?你若是沒找到二妹,在亥時前回這個攤位就行了,還有兩刻鐘就到亥時了,不會有事的。”</br> 傅翌這才挪動了腳,道:“那夫人在這兒等著,屬下去去就回。”</br> “嗯。”</br> 楚妧對他擺了擺手,傅翌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br> 也不知他能不能找到祁沄。</br> 若是自己走丟了,祁湛會不會也這般著急的找自己呢?</br> 楚妧搖了搖頭,忙將這個想法拋在了腦后。</br> 她在攤位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了,便又要了一碗湯圓,剛拿起勺子想喝些湯來暖暖身子,便遠遠聽到遠處有人喊了聲“五嫂”,一抬頭發現是祁沄從街道另一邊跑回來了。</br> 楚妧忙站起身子,問道:“二妹你去哪了?”</br> 祁沄笑了笑:“給嫂子找花燈去了。”</br> 說著,她就回過了頭,對身后擺了擺手。</br> 楚妧順著祁沄揮手的方向瞧去,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那盞小兔子模樣的花燈。</br> 是被一名男子握在手里的。</br> 和攤位上的那只一模一樣。</br> 祁沄便是幫她找這個去了么?</br> 楚妧心緒微動,借著那花燈微弱的的光,稍一抬眸,就看到了燈把上的那雙手。</br> 指節分明的一雙手,雖不及祁湛的修長,卻也十分漂亮,指腹間也與祁湛一樣,有些一層薄薄的繭。</br> 他也是習武之人?</br> 楚妧瞧著那身形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男子離她太遠,又站在暗處,一眼望去,除了那明晃晃的花燈,便只剩了個模糊的影子了。</br> 楚妧瞧不清暗處的嵬名云欽,嵬名云欽卻將楚妧看了個清清楚楚。</br> 她穿的比之前簡單,頭上戴著的帷帽卻比上次的大了許多。薄薄的輕紗直垂到她肩膀處,似是要將她整個人都罩住。</br> 帷帽下的白色串珠隨著微風一晃一晃的,不時會露出一條細微的縫,卻很快又被那串珠的重力拽住了。</br> 再難掀開哪怕一角。</br> 捂的十分嚴實。</br> 嵬名云欽勾了勾唇角,似乎能透過那層薄薄紗幔,看到里面那雙黑亮的眸子似的。</br> 原來是她要這花燈啊。</br> 嵬名云欽握著花燈的手緊了緊,祁沄遠遠向他揮手道:“就是這了,齊公子快過來吧。”</br> 祁公子?</br> 楚妧一怔。</br> 這大鄴京城除了王室,還有旁人姓祁的么?</br> 楚妧正疑惑著,一抬頭卻見男子從暗處走了出來。</br> 淺茶色的瞳孔映著如雄鷹一般銳利的目光,就那么直直地朝她望了過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