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妧剛抱著兔子在御坐旁坐下，便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br> 和其它目光不同，在烈陽下也透著絲絲寒氣，像是要將她凍住似的，只被瞧著便覺得冷。</br> 是祁湛嗎？</br> 楚妧向男席看去，發現祁湛只是靜坐在坐上，眼眸微斂，似乎并沒有瞧她。</br> 可那冷颼颼的感覺也同時消失了。</br> 到底是不是他？</br> 楚妧捏了一把手中的兔子。</br> 楚衡致辭后，宴席才正式開始。</br> 胡貴妃對楚妧坐在御坐旁的旨意頗為不滿，本是給自己舉辦壽宴的，楚妧卻和自己一同坐在御坐旁，如今大臣們的目光都落在楚妧身上，倒顯得楚妧成主角兒了。</br> 胡貴妃心塞的厲害，伸手去拿果然里的楊梅，可護甲太長，她指尖在果盤中摸索了半天也沒拿到一顆，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惱意，干脆別過頭連戲也不看了。</br> 楚衡注意到了胡貴妃的動作，笑著從果盤中拿起一顆楊梅，遞到胡貴妃嘴邊，道：“朕最喜歡吃江南的梅子，貴妃嘗嘗？”</br> 胡貴妃受寵若驚，面含羞色的將楊梅吃下，心里的氣頓時消了大半。</br> “皇上喜歡吃的，臣妾也喜歡吃。”</br> 楚衡笑了笑，道：“朕知道你在惱什么，妧妧過幾天便要隨世子去大鄴了，她這一走，再見亦難，朕是看著妧妧長大的，朕這心里……唉！”</br> 楚衡嗓音有些沙啞，胡貴妃聽在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將手覆在楚衡掌心上，柔聲道：“臣妾明白，是臣妾狹隘了。”</br> 一旁的楚妧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不過她看楚衡神情傷感，心中也猜到幾分，當即便微笑著道：“皇兄若是舍不得妧妧，妧妧就不嫁了。”</br> 楚衡只當她是一時戲言，并未搭話，倒是胡貴妃嗔笑道：“長公主說什么傻話。”</br> 楚妧本想趁機多說兩句，向楚衡表明心意，還未開口，便聽男席那邊似乎有誰揚著嗓子說了聲‘長公主’，楚妧本就對這三個字頗為敏感，一聽到聲音，不禁轉過頭去看了一眼。</br> 說話的是禮部侍郎丁正文，也是書里長公主的追求者之一，一直對皇上賜婚一事頗有怨言，如今見到祁湛，自然將矛頭都對準了他，話里話外都在把長公主落水一事往祁湛身上引。</br> 祁湛也不搭理丁正文，任由丁正文說的口干舌燥，祁湛連眼皮都沒抬一下。</br> “長公主怕水，平日都繞著湖走，怎么就和質子在一起那天去了湖邊，怎么又偏偏那么巧落了水！”</br> 丁正文越說越激動，語調都不自覺地拔高了許多，就連坐在御坐旁的胡貴妃都轉頭看了他一眼。</br> 一直沉默的三皇子訓斥了丁正文一句：“父皇都說了，是姑母自己不慎落的水，侍郎怎么還這般計較？”</br> 三皇子一句話便讓丁正文安靜了下來，可三皇子緊接著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姑母這次落水著實受了不少了驚嚇，連性子都變了。”</br>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卻比丁正文的高聲指責更有力道，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在說祁湛當日沒有照顧好長公主。</br> 楚妧當即就明白了，三皇子這是想要皇帝借機處罰祁湛。</br> 三皇子在拖延祁湛帶質子回大鄴的時間。</br> 他不想讓質子回大鄴。</br> 楚衡當年初登皇位便遇上兩國交換質子，當時他膝下綿薄，只能將嫡長子楚澤鈞送去大鄴。</br> 楚衡多年來一直惦記著楚澤鈞，所以趁著此次大鄴質子回國，他便提出要求將楚澤鈞也換了回來。</br> 楚澤鈞一回來，三皇子便又多了個競爭對手，所以他才對此事百般阻擾。</br> 只怕剛才丁正文的那番話，也是三皇子授意他說的。</br> 皇帝先前沒有處罰祁湛，不代表皇帝不想。</br> 此時多幾大臣附和，皇帝順水推舟真處罰了祁湛也說不定。</br> 楚妧不知自己要不要幫祁湛說兩句話，畢竟自己還指著他向皇帝提退婚呢。</br> 正在楚妧猶豫不決間，忽然聽到男席那邊傳來一陣驚呼。</br> 大鄴質子祁泓忽然倒在了地上，面色發青，嘴角隱隱有白沫溢出。</br> 楚衡見狀忙從坐上起身，問道：“質子怎么了！”</br> 群臣紛紛跪倒在地，卻無一人敢答話。</br> 任誰都看得出，這是中毒的癥狀。</br> 誰會給祁泓下毒？</br> 楚衡的目光猛地落在了三皇子身上。</br> 楚衡自然將三皇子這些天的小動作看在眼里，楚衡也明白三皇子不愿意楚澤鈞回朝，可他沒想到三皇子居然會干出這種蠢事，蠢到用整個大靖安危做賭注！</br> 自己怎么養了這么個孽子！</br> 若是祁湛借題發揮，自己一直掌握的主動權也會變為被動，祁湛在大靖的這段時間，豈不是要被祁湛拿捏著走！</br> 若是大鄴借此機會向大靖出兵又該如何是好！</br> 楚衡恨得牙癢癢，冷冷剜了三皇子一眼，幾乎是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回宮，傳太醫。”</br> 貴妃壽宴草草結束，質子被太監抬回寢宮。</br> 楚妧本不想跟著，但她看見祁湛去了，心里又惦記著退婚的事，便借著安慰趙筠清的原由，一同到了質子寢宮。</br> 趙筠清已經哭成了淚人，若不是楚妧攙扶著，她早就癱倒在地。</br> 楚衡被趙筠清的啜泣聲擾的心煩意亂，但又不好斥責她，便領著太醫進了里屋，留楚妧三人在正廳中等候。</br> 太醫會診完畢后，小聲稟奏皇帝，質子暫無性命之憂，只是他的癥狀，確實是中毒。</br> 楚衡的臉色變得很難看。</br> 質子中毒一事，絕不能傳到大鄴。</br> 可是今天的事祁湛也在場，他沒把握控制住祁湛。</br> 要對祁湛施壓？或者……對他承諾些好處？</br> 楚衡一時有些拿捏不準。</br> 正廳中的楚妧扶著趙筠清站了許久，胳膊和腿都有些酸，原本輕巧的小兔子抱在懷里也變成了個鉛球，直往下墜，楚妧有些站不住了。</br> 她望著屋內的紅木太師椅，小聲對趙筠清道：“要不……我們坐椅子上等？”</br> 趙筠清聞言一怔，隨即連連搖頭，“哪能坐椅子上等皇上呢。”</br> 楚妧當然知道這在古代不合禮數，但她本就不是古人，穿越前又頗受父母寵愛，上學時便是罰站都沒有過，又哪里站的了這么久？</br> 可屋內就三個人，自己若是獨自坐著，另外兩人站著，顯得她太特別了些，她不想獨樹一幟，便又勸了趙筠清幾句，無奈趙筠清說什么也不肯，楚妧只好放棄。</br> 楚妧將目光轉到了祁湛身上，輕聲問道：“世子，你站累了嗎？”</br> 祁湛自然是聽到楚妧與趙筠清的談話的，他的唇角不著痕跡的彎了彎，淡淡道：“不累。”</br> 不累？站了這么久怎么可能不累？</br> 正常劇情難道不應該是祁湛說一句‘累了’，然后自己立刻附和一句‘是啊我也好累啊，不如我們一起坐著等’這樣嗎？</br> 楚妧低著頭不知該怎么接話了。</br> 倒是祁湛忽然問了一句：“長公主累了？”</br> 楚妧沒想到祁湛會問自己，馬上點頭如搗蒜：“嗯嗯，是有些累了呢，要不……我們坐椅子上等皇兄？”</br> 祁湛沒有回話，略微垂眸凝視著她。</br> 他眉目間自帶的陰郁之氣看的楚妧心頭發慌，忙又低下了頭，看著自己懷里的小兔子。</br> 還是兔子可愛些。</br> 祁湛的目光也隨她落在了兔子身上。</br> 雪白毛絨的一團，乖巧地縮在她懷里。耷拉在兩側的耳朵，顯得可憐兮兮的。</br> 像是被誰欺負了似的。</br> 連眼眶都泛著微紅。</br> 祁湛不禁想起那天剛把楚妧從水里救上來的時候。</br> 軟糯糯的嗓音，討饒的語氣，被欺負的得狠了，連手腳都會發顫。</br> 就像這兔子一樣，怯生生的縮成一團。</br> 就縮在他懷里。</br> 祁湛眸光微動，忽然開口道：“那就坐著等吧。”</br> 楚妧一怔，抬頭的動作快了些，惹的發髻上的步搖都跟著一顫。</br> 她黑亮的眼眸凝望著他，“那……你也坐著？”</br> “嗯。”祁湛嗓音有些啞。</br> 楚妧心頭一喜，像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攙著趙筠清向椅子旁走去。</br> 趙筠清走了兩步便頓住，輕聲對楚妧道：“長公主坐吧，我站這等著便好。”</br> 楚妧神色關切的問：“你還能站穩嗎？”</br> “能的，長公主坐吧。”</br> “噢，好。”</br> 楚妧不再強求，轉身往椅子旁走。</br> 趙筠清的身子晃了晃，到底是勉強站住了。</br> 她當然不愿站在楚妧身邊。</br> 楚妧坐著她站著，楚妧穿著軟煙羅長裙她穿素布繡&#17983;，這一比，就顯得她像楚妧的婢女似的。</br> 看著楚妧單純無憂的背影，趙筠清的目光有些冷。</br> 楚妧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兩條腿懸在半空，繡鞋上的珍珠在裙紗下若隱若現，仔細點，還能看到她白生生的腳踝。</br> 嫩的像蓮藕。</br> 好像咬一口，就能出水兒。</br> 祁湛眸色漸深，楚妧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br> 像是被狼盯著似的，她忙往椅子上縮了縮。</br> 這一動，楚妧的小腿又露出了一截，不似腳踝那般雪白，和她的裙擺一樣，帶著淡淡地酡紅，嬌艷動人。</br> 祁湛的眸色又深了幾分。</br> 這下楚妧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br> 他的目光太放肆了。</br> 就好像……就好像要將自己一口一口地咬碎，連著血肉吞進肚子里，最后吃干抹凈骨頭都不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