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楚妧就隨祁湛進了宮。</br> 祁泓沒有在養心殿接見兩人,而是安排在了后花園的一處涼亭中。</br> 楚妧穿了一身藕粉色的齊胸襦裙,外套一件杏色半臂,衣服上不見什么繁復的花紋,就連面上也未施太多脂粉,可配著那隨云髻,瞧著竟比園中的海棠花還要嬌美三分,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兒。以至于大靖使臣樊文瑞一見到楚妧就紅了眼眶,待祁湛拉著楚妧向祁泓行過禮后,才俯下身去,語聲哽咽道:“見過世子,世子妃。”</br> 樊文瑞是楚衡手下的老臣,可以說是看著書中原主長大的,他對楚妧的愛護之情自不必說,楚妧在大靖時雖未與他有過太多接觸,可此番情景之下,喉嚨不免也有些干澀,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么,可腦海里想起了祁湛方才囑咐過的話,忙閉上了嘴,只朝著樊文瑞微點了下頭。</br> 祁泓的目光在楚妧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才看向一旁的祁湛,語聲不咸不淡:“朕聽說,世子妃是昨晚回的王府?”</br> 祁湛道:“是昨晚亥時將世子妃救出的,當時世子妃受了些驚嚇,臣一直在身邊陪著,沒來得及向皇上匯報,請皇上恕罪。”</br> 祁湛如此一說,祁泓倒不好追究什么了,他看向一旁的楚妧,神情關切的問:“世子妃現在感覺如何?”</br> 祁湛先前只叮囑過楚妧少說話,別的一概沒說,此時被祁泓忽然提問,楚妧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知道現在的局勢對祁湛不利,擔心自己說錯了話給祁湛惹麻煩,只能半低著頭,模棱兩可的說了一句:“還好……”</br> 還好?</br> 這不就等于什么也沒說么?</br> 祁泓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可瞧著楚妧的樣子,確實是像受了驚嚇似的,他倒也不好多說什么,又問道:“那些賊人可有為難你?”</br> 楚妧這次干脆連話都沒回,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將祁湛的手握的更緊了。</br> 祁泓面色又難看了幾分,可當著外人的面,他也不好說些什么,低頭抿了口茶,撇眼看到一旁樊文瑞關切的神色,心緒一動,忽然說了句:“看來世子妃確實吃了些苦,朕想起朕離開大靖前,大靖皇帝對朕的托付,著實慚愧的緊……”</br> 他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引到了楚衡身上,一直沒說話的樊文瑞適時接道:“皇上一直將世子妃視為掌上明珠,這一年以來都十分想念世子妃,恰巧幾個月前又染了風寒,吃了很多藥也不見好,太醫說是憂思過度,傷了心神,貴妃就特地遣臣前來,看看能不能將世子妃接回大靖暫住些時日,等皇上病好了,臣再親自將世子妃送回來。”</br> 樊文瑞說話時,滿頭灰發頭發隨風飄動,微紅的眼眶配合著他略帶哽咽的語聲,實在是讓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br> 祁泓當即便順著樊文瑞的話說道:“大靖皇上和世子妃的兄妹之情實在令人動容,不過這讓世子妃回大靖的事兒朕也不好做主,還是要先問問世子的意思。”</br> 說著,他就將目光看向了祁湛,他實在是想不出大靖皇帝病重當即,祁湛還有什么可以拒絕的理由。</br> 他的唇角微微揚起,神色從容的抿了一口茶,頗有幾分勝券在握的意味兒。</br> 楚妧握著祁湛的小手不由得又縮緊了一些。</br> 祁湛的指尖在楚妧的掌心中劃了一下,示意楚妧安心,隨即輕聲道:“世子妃在王府時,也常常與臣提起皇兄,臣本打算帶世子妃一同回去探望的,可大靖路途遙遠,世子妃如今又懷有身孕,若是貿然回去,恐傷了腹中胎兒,于世子妃身體也不利。”</br> 話音剛落,祁泓手中的杯子就“啪”的一聲扣在了桌上,竟是控制不住的站起身子,問道:“世子妃懷孕了?!”</br> 祁湛低聲道:“已經兩個多月了,臣也是昨晚才知道的。”</br> 祁泓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他如何也想不到楚妧竟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懷孕。</br> 因為前線戰事的關系,懷王這幾天已經有意無意的幫祁湛開脫抗旨和培養暗衛的罪責,似有要祁湛替自己上戰場的打算。</br> 雖說讓祁湛上戰場也不算壞事,可祁泓心里是更希望借此機會將祁湛和懷王調離都城,好將懷王勢力一網打盡的。</br> 可現在楚妧懷了孕,簡直將他的計劃完全打亂。</br> 他無法追究祁湛的罪責不說,更沒辦法將祁湛調離都城。</br> 懷王這幾年積累下的聲望有祁湛守著,他想清算起來,簡直是難上加難。</br> 楚妧怎么好巧不巧的偏偏在這時候懷孕?!</br> 祁湛的運氣怎么就這么好?每次都能讓他化險為夷?!</br> 祁泓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半天也沒將心緒平靜下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樊文瑞表情微妙的變化。</br> 倒是大太監趙公公插了一句:“皇上念著大靖皇帝的托付,平日里就時常關注著懷王府,世子與世子妃感情雖然和睦,卻一直未有子嗣,就連皇上也不免憂心。如今突然聽到世子妃懷有身孕的消息,瞧皇上高興的,這都站起來了。”</br> 祁泓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確實太過突兀了一些,緩了一口氣,才勉強平復了心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語聲僵硬道:“朕確實十分意外……也十分歡喜,世子妃懷有身孕,確實不宜舟車勞頓,晚點兒朕再派御醫給世子妃瞧瞧,開兩幅安胎的藥,特別因為那些賊人的緣故,影響到世子妃腹中的胎兒。”</br> 祁湛道:“謝過皇上。”</br> 祁泓擺了擺手,似是不愿意再說什么,又與樊文瑞交談了幾句后,便讓祁湛帶著楚妧回府了。</br> 楚妧懷孕的消息在下午就傳開了,懷王的心情與祁泓一樣,很是復雜。</br> 雖然他一直都十分期待楚妧懷孕,可楚妧在這個節骨眼上懷孕,簡直打亂了他的全部計劃。</br> 大鄴前線接連慘敗,他知道祁泓早就有派他出征的意思,不過是因為楚妧下落不明,又礙著大靖使臣的面子才沒有立刻將他派去前線。</br> 他本打算找到楚妧后,就借著自己身體不行的緣故讓祁湛上戰場的。</br> 可是現在楚妧剛剛懷孕,皇上又說世子妃受了驚嚇,讓世子好生陪著,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讓自己去的。</br> 懷王礙于使臣的顏面,又想著以后利用楚妧這層關系,那前方戰事,就只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br> 所以整整一天,懷王都是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去看過楚妧后,就將祁湛叫走了。</br> 楚妧雖然不知懷王找祁湛有什么事,可看祁湛鎮定自若的樣子,便也沒有太過憂心,只在房里乖乖等著祁湛。</br> 劉嬤嬤去集市買了些櫻桃和山竹回來,剛剛洗凈放在果盤里,還沒端進屋呢,就見傅翌領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童走了進來。</br> 那男童懷里抱著個楠木雕花箱子,身上穿著一件石青色廣袖長袍,頭上的五色九旒冠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瞧著十分奪目。</br> 本來這身打扮,穿在一個六歲的男童身上是十分突兀的。</br> 可這男童生的十分好看,步態又頗為穩健,周身自帶貴氣,即使走在久經沙場的傅翌面前,那氣勢也是絲毫不輸的。</br> 劉嬤嬤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王爺才能穿的服飾。</br> 可她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大鄴除了懷王,還有哪個王爺可以留在都城。</br> 傅翌將男童帶到了楚妧房間門口,微彎下腰對那男童行了一禮,語聲恭敬道:“世子妃就在房里,小王爺若沒有旁的事,屬下就先告退了。”</br> 男童略微頷首,語聲清晰道:“退下罷。”</br> 說完,他就進了房門,從頭到尾沒有看站在房門口的劉嬤嬤一眼。</br> 劉嬤嬤狐疑的看了傅翌一眼,那表情似乎是在問:“這是從哪冒出了一個小王爺?”</br> 傅翌摸著鼻頭,神情頗有些無奈,似乎想解釋些什么,可到最后又搖了搖頭,只說了句:“劉嬤嬤還是快進去照看著罷,世子妃懷有身孕,可別出了什么岔子。”</br> 劉嬤嬤連聲應下,忙端著果盤進了屋。</br> 楚妧正在房間里喂兔子,抬眼就見一位錦衣華服的小孩兒從門口走了進來,拿著干草的手不由得一頓,表情與先前的劉嬤嬤一樣疑惑,問道:“這是誰家的小公子?”</br> 男童皺了皺眉,神情似有些不悅:“本王是裕王殿下的嫡長子,聽說世子妃懷孕,特地奉母妃之命,前來送賀禮的。”</br> 說著,他就將手里的楠木箱子往前遞了遞。</br> 楚妧愣了一瞬,這才想起裕王這個人。</br> 書里的裕王與祁泓一樣,是大鄴高宗的嫡子,比祁泓年長五歲,本來是很有希望繼承皇位的。</br> 可是兩年前,裕王外出圍獵時,座下的馬受了驚,裕王因此受了重傷,從此一病不起,沒過兩個月便去世了,只留下了自己的王妃和嫡子祁玠在京中相依為命。</br> 可書里對裕王一家并沒有太多筆墨,所以楚妧對他們不大了解。</br> 她回過神來,正準備去接祁玠遞來的楠木箱子,可祁玠卻忽然看到了楚妧放在地上的那把干草和躲在一旁的小兔子,眉頭皺的更深了,當即便冷聲道:“世子妃懷有身孕,怎能不顧及腹中胎兒,親自喂這蠢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