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駿氣憤道，「她也太不是人了，偌大家產，把長子就這么趕出門嗎？」</br> 宣懷風從前也很恨她，過了這段日子再回想，心情反而平和了些，對林奇駿說，「你別太惱火，我想她也有自己的難處。三弟年紀太小，她一個女人又不會掙錢，當然要把能弄到手的錢都攥緊了。我們兩家不同，你家是世代大商家，底子厚有根基，我爸是一個窮當兵的，靠槍桿子立家，實話說，他的錢，大半都是生前搶來的，人一去，錢也被他的下屬們明的暗的偷搶了大半。剩下一些有名無實的股票，多半不能兌現。過去他在很多公司商鋪都占了干股，每年凈吃分紅，那是人家依仗他的勢力，把股份當保護費一樣給他的，現在他這個司令不在了，這些收入當然也就沒影了。我看，二娘除了廣東那棟大房子，還有一些存折現款，恐怕也撈不到更多的。」</br> 林奇駿說，「你說的也對，可她畢竟對你太刻薄了。」沉默了一會，低聲問，「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br> 宣懷風腦子里一下子閃神，想也沒想，就反問了一句，「你又為什么不來找我？」話出了口，才覺得自己語氣太沖了，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反而非常尷尬。</br> 兩人都默默低著頭，好一會沒說話。</br> 宣懷風悶了半天，才語氣婉和地說，「我去你家找過你，林伯母說你在杭州辦事，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我請她給個聯系的電話，地址也好，她只說你是年輕人四處跑動的，沒有固定的去處，電話地址一概不知。你猜也能猜到那是何等窘迫的情景，她只差未開口要我和你絕交了，既然如此，我再糾纏，就太無趣了。」</br> 林奇駿臉上黯然，「有這樣的事？她倒一直瞞著我，還說不知道你家的消息。」</br> 宣懷風說，「提起這個，我倒很奇怪。我家雖然窮了，但我一直不曾得罪過她，從前去你家，伯母都很慈祥的，怎么忽然就恨不得我從此和你老死不相往來似的？」</br> 林奇駿忽地沉默下來。</br> 宣懷風奇怪地問，「出了什么事嗎？」</br> 林奇駿沉默得異常久，宣懷風把臉轉過去對著他，連問了幾聲，他才把目光移到宣懷風臉上，仔細打量了一下，小心地說，「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但請你不要對我生氣。」</br> 宣懷風說，「你盡管問，君子坦蕩蕩，有什么好生氣的？」</br> 林奇駿猶豫了一會，咬了咬牙，問他，「那時候，你為什么忽然到英國留學？」</br> 宣懷風身子一僵，「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br> 林奇駿說，「你說好了，不生氣的。」</br> 宣懷風手撐著床，整個坐起來，直面對著林奇駿，「你說明白，問這話什么意思？」</br> 林奇駿見他氣得兩頰暈紅，極為動人，立即心軟了，又懊悔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換了口氣，柔聲說，「你別生氣，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問了。這句話真的沒什么意思，只是你忽然去了英國留學，走得那么快，太不尋常了，難免有人疑心，給你造謠生事。」</br> 宣懷風問，「造什么謠？」</br> 林奇駿說，「那些人吃飽了撐著，亂嚼舌頭，你不知道最好，為什么還要追著問，自己給自己找難受？」</br> 宣懷風說，「別婆婆媽媽的，說話不要說一半。你聽到什么，都告訴我。」</br> 俊俏的輪廓繃出一股決不罷休的倔強。</br> 林奇駿只好告訴他，「他們說，你和一個人在房里過夜，被你爸爸撞上了，怕家丑外揚，所以才立即把你送去英國。」</br> 宣懷風眉頭幾乎擰成一團，「什么和一個人在房里過夜？你說清楚點，那個人是誰？誰說我和別人過夜了？誰這么可惡起的頭？」</br> 林奇駿說，「這種事，我怎么知道誰起的頭？」</br> 宣懷風看他的樣子，明顯是還有話沒說，冷著臉說，「你有話就說，不要瞞我，這件事我不知道則已，既然知道了，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難道外面的人都傳著我的謠言，我自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行嗎？」</br> 林奇駿非常后悔提起這事，被宣懷風追著問了一番，最后只好全部坦白出來，說，「你去了英國后，就有許多風言風語，也不知道是誰開始傳的。說你那晚在賓館里不是獨自一人，而是找了個男孩子。你也知道，那些有錢的姨太太們最喜歡傳些沒有影的閑話，有的還繪聲繪色，好像親眼見到似的，說你花錢買了一個在戲班子里當學徒的男孩子……唉，提那些干什么？」</br> 他頓了一頓，低聲說，「我母親和鄭太太還有幾位姨太太是牌友，她們聚在一塊，難免說起，所以我母親就信以為真了。懷風，我都告訴你了，你不要生氣，好嗎？」親密的撫了撫宣懷風的臉。</br> 宣懷風把臉側了側，半天沒說話，像是氣的，又像是愣愣的，半日，沒什么力氣地說，「我看你的心里，恐怕也在想，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吧？」</br> 林奇駿忽然停住手，不悅地問，「我什么都實話和你說，你卻來疑心我？」</br> 空氣一下子陷入沉滯。</br> 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敲了兩下，林奇駿深慶有人來救場，趕緊咳了一聲站起來，揚聲說，「請進。」</br> 房門推開，原來是林家的司機老胡。</br> 林奇駿一看是他，沉著臉問，「怎么這個時候才來？人已經病了，還經得起你們這樣存心的餓？」</br> 老胡挨了一頓罵，陪著笑說，「我哪有這么大的膽子？實在是廚房的偷懶誤事，一會說沒有新鮮黑魚，一會說稀飯一定要熬夠時辰，磨磨蹭蹭的。您看，一弄好我就趕緊送來了，油門都踩盡了，剛才在樓下停車，一時心急沒留意，還差點蹭到白先生的車呢。」</br> 「什么？蹭到誰的車？」</br> 「我的車。」白雪嵐的聲音忽然插進來。</br> 他一邊說，一邊走進病房，笑著和林奇駿打個招呼，「我過來探望一下。」</br> 林奇駿一看是他，態度非常好，「多謝費心，懷風已經好些了。我還想找你道歉呢，昨天一時匆忙，把你撇下了。」</br> 白雪嵐語帶雙關地說，「不礙事，你和懷風是青梅竹馬，交情自然是我比不上的。」</br> 他走到病房里，看了看四周，把唯一的椅子拉到林奇駿面前，「你是這里的主人，這張當然是你的寶座了。至于我，借這里坐一下，應該不介意吧？」</br> 不等林奇駿說話，已經一點也不客套地坐在了宣懷風床邊。</br> 宣懷風被他放肆的樣子氣得眼睛瞪得老圓，立即挪開來一點，回過身皺著眉問，「哪有探病坐到病人床上的？請你走開一點，我不習慣這樣開放的法蘭西風。」</br> 林奇駿沒想到宣懷風當面對白雪嵐這樣不客氣，趕緊攔著說，「懷風，房間里面沒椅子嘛。你生著病，情緒也如此糟糕。」</br> 白雪嵐把唇一揚，眼睛斜了宣懷風一下，輕笑著說，「他對我向來如此，生病沒生病都是一個樣。你以為他對誰都像對你這樣親熱？」</br> 宣懷風聽他說的話句句里面都帶著骨頭，惱得脖子都微微發紅，抿著唇，把臉別到一邊。</br> 老胡趁著他們三人交鋒，早走到小桌子旁把飯盒打開，取出瓷碗燙過，把熱稀飯勺在里面，端了過來說，「宣少爺，趁熱吃點，里面放了黑魚片，很養身子的。」</br> 白雪嵐大馬金刀的坐在床邊，即使受了宣懷風冷待，仍是一點要起身的意思都沒有，看見老胡把稀飯端來了，反而嘖了一聲，「這熱滾滾的一碗，病人怎么端得了？灑了燙到不是好玩的。我喂他吧。」一下子把老胡手里的碗接了過去。</br> 林奇駿早覺得哪里不對勁，忙說，「雪嵐，別開玩笑了，你是來探望的客人，怎么做起這種侍候人的事情來了。你把地方讓讓，我來喂他。」伸手來接白雪嵐手上的碗。</br> 白雪嵐呵地一笑，「誰喂不是喂，難道你喂的就香一點嗎？我看看，你手上是不是涂了什么迷魂藥？」</br> 宣懷風早不耐煩了，氣得斷喝一聲，「不要喂了，我什么都不吃！」</br> 掀開被子躺下，把頭臉都蒙在被子里。</br> 他這樣一躺，兩個老同學都覺得大沒意思，白雪嵐不再啰嗦，把碗給了林奇駿，站起來把床邊位置讓了出來。</br> 但宣懷風脾氣已經上來，林奇駿叫了幾聲，宣懷風始終不應。</br> 林奇駿沒法子，只好放了碗，打算等一會再喂宣懷風吃。</br> 白雪嵐雖然討了無趣，卻不打算離開，似乎存心留在這里磨蹭時間，見宣懷風躺在床上默然抗議，索性和林奇駿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br> 「看過醫生，查出來是什么毛病嗎？」</br> 「其實就是凍到了，又不知道保養，身體不好，一病就嚴重。另外，還說他有點營養不良。」</br> 「開了什么藥？有什么忌食的嗎？」</br> 林奇駿見他問得這么詳細，也覺得挺奇怪，不過既然是老同學問，就把醫生叮囑的都說了一遍。</br> 白雪嵐哦了一聲，想了想，問，「不知道找的是哪個醫生？」</br> 「這里的林醫生，是我一位遠方堂兄，醫術很不錯。」</br> 白雪嵐說，「既然是貴親戚，那自然是很好的。」</br> 兩人說了一會閑話，林奇駿也覺得奇怪，忍不住問，「今天沒有公事要辦嗎？」</br> 白雪嵐精明得很，立即笑著問，「這個問題，很有端茶送客的氣勢，我是不是該起身告辭了？」</br> 林奇駿大覺不好意思，擺手說，「誤會誤會，大家老同學了，白問一句，你就這么多心。」</br> 白雪嵐這才解釋道，「其實我留在這里，是有緣故的。」</br> 林奇駿露出詢問的眼神。</br> 白雪嵐說，「我和懷風雖然交情不好，畢竟還是有來往的，不但和他，和他姐姐、姐夫，這幾天才見過面。你想想，懷風病了，如果我不通報宣小姐一聲，恐怕她日后會怪到我頭上。所以我一早就打電話到年宅，通知了懷風的姐姐，請她過來探望一下。這是盡我當朋友的道義。我看她很快就會來了，既然如此，當然是奉陪在這里，免得人家來了找不到地方。」</br> 林奇駿明白過來，「原來如此。他姐姐我從前也很熟，未嫁時在老家常見面的。我知道她嫁到了這里，只是不知道確切消息，聯系不上。她丈夫姓年？嗯，我也好像有這個印象。」</br> 又說了兩三句，走廊里傳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噠咔噠的急促聲音，直朝他們這邊來。</br> 宣懷風所在的病房，是這層樓中最里面的，若有人過來，看來就是來這里的了，一聽這聲音，白雪嵐和林奇駿都猜想大概是懷風的姐姐來了。</br> 兩人不約而同一起起身，朝房門看。</br> 果然，宣代云很快出現在門口，穿著綠呢緞旗袍，手里提著個小挎包，趕到房門口探了探頭，見到白雪嵐，立即明白找對地方了，和白雪嵐點頭打個招呼，心急地往里走。</br> 張媽跟在她后面。</br> 林奇駿趕緊打招呼，「代云姐，好久不見。」</br> 宣代云正急著去床頭看宣懷風，忽然聽見林奇駿說話，猛然停下腳步，看了看林奇駿，有些驚詫，「這不是奇駿嗎？什么時候到首都的？虧你心腸好，來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