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林奇駿仿佛后腦勺被人狠拍一下,猛然叫道:」停下!」</br> 把前座司機嚇了一跳,趕緊松了油門減低速度,一邊請示:」少爺,是要停車嗎?」</br> 林奇駿一楞,即刻就轉了口,說:」不用停,你開慢點,別這么飛沙走石的?!?lt;/br> 心不在焉地說著,直轉過頭在后面玻璃窗上使勁地看。</br> 琢磨著細想,那海關總署的長官用車,應該是載著白雪嵐了,他難道也是去楓山?</br> 如果是楓山上游樂,不知道他有沒有帶上宣懷風。</br> 要是帶上宣懷風,這樣無緣無故地停在路邊,又是在做什么?莫非他們兩個……</br> 林奇駿心肝猛地一扯,簡直要從座位上跳起來,氣憤得像被人當面賞了一記響亮的耳光。</br> 但他又努力按捺著憤怒,在心里連連地搖頭。</br> 不對,不對。</br> 就算白雪嵐要,懷風那樣靦腆的人,怎么可能會答應?這樣豈不是成了霪乿的畜生了?</br> 可不過一瞬,又有新的聲音冒出來,吶喊著反問。</br> 怎么不對?</br> 懷風看起來是不錯,誰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br> 他要是對愛情堅貞,就不該忘記了從前,投向了有權力的海關總長。</br> 再說,如果是正經人,從前怎么處處給我曖昧的暗示呢?那樣的主動,要吻他,他也不抗拒,可見外頭玉潔冰清,里面未必就好?</br> 不!不!</br> 從前他對我,必定是真心實意的,我又不是傻子,當然瞧得出來。</br> 可是他現在卻被白雪嵐熏壞了。</br> 千萬個想法排山倒海地涌過來,林奇駿一邊看著海關的汽車在視野中越來越小,變成一個不可見的小黑點,心里卻像被人鑿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大窟窿,一下子空了,再一口氣填滿了冷冽的酸液。</br> 都是白雪嵐的錯。</br> 想當初,他和懷風坐著汽車到郊外玩耍,何等無憂無慮,何等甜蜜快樂。</br> 本該是他命里的緣分,握在掌心的東西,被人連皮帶骨地撕出血肉地強搶了!</br> 如今,竟是拿著小刀子在他心上一道道地割。</br> 那刀刃似的酸楚慘痛,讓他活生生倒抽一口氣,痛苦得幾乎落淚,又恨不得噬人之骨肉。</br> 林奇駿坐在車后面,整個人都沉浸在這樣極端的情緒中,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汽車停下,司機過來給他開門。</br> 見他呆呆地坐在后座上不動,司機說:」少爺,已經到雅麗番菜館了。您請下吧?!?lt;/br> 說了兩遍,林奇駿才失魂落魄地擺擺手:」我要在車上想些事情,你別吵我。你到別處逛一圈去吧?!?lt;/br> 打發了司機,獨自在車上,傷心一回,嘆息一回。</br> 慢慢的,總算稍轉回來一點。</br> 又自我安慰地想,還是古人說的對,兒女情長最害英雄,功成名就才是實在。</br> 現在雖然傷心,但今晚的約定要談洋行的生意,是不能臨時改的。</br> 可見人生之無奈,每每要強顏歡笑,不得自在。</br> 林奇駿大嘆了一口氣,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條精致的手絹,把眼角的濕痕拭了拭,又往倒后鏡照了一下,把西洋理發師為他新修理的頭發整飾一番,滿意了,才下了車,風度翩翩地走進番菜館去。</br> 他約的人都已先他而到了,報上姓名,一個西崽(注1)便把他引進一個小包廂內。</br> 林奇駿一進門,就遭了其他人的笑,紛紛道:」要罰,要罰,怎么約我們來,你自己又遲到?」</br> 又有人說要罰酒三杯。</br> 林奇駿先是誠心誠意道了歉,然后說:」既然在番菜館,可否按西式的方法辦?!?lt;/br> 別人問:」不知洋人是怎么一個規矩?」</br> 林奇駿道:」洋人是不弄罰酒三杯這種事的,諸兄饒過小弟吧。」</br> 這俏皮話說得眾人都笑了,便不再提罰酒的事,請林奇駿落座。</br> 拿菜牌子,叫西崽下了菜單,又寒暄談笑了幾句。</br> 等大菜端上來,大家都端起刀叉來。</br> 王老板是在座人中較老成的,刀叉使得很不習慣,用力搗騰碟子里的牛排,不禁搖頭,苦笑著說:」我就不明白,這洋人什么都好,就是吃飯夠笨的,又是刀又是叉,這么多勞什子,還不如我們老祖宗兩根細木頭一雙筷子。」</br> 周老板嗤咕吞了一塊帶血的半生牛肉到嘴里,一邊吧唧一邊說:」這玩意兒現在時興,你不見城里到處開著番菜館嗎?我看啊,倒不是番菜好吃,實在是洋人一吃香,洋貨也跟著吃香。」</br> 另一個說:」林老板可要大賺了,如今開大洋行的,生意最旺。」</br> 「那是,林老弟最近風光得緊?!?lt;/br> 「老周,你別盡說別人,若說風光,你也不差,有了染布廠,最近又新開了綢緞莊,全天下的錢都讓你一個人賺完了不成?」</br> 幾個人談談笑笑,說了一番不要緊的話,吃得有七八分了,王老板才試探著問:」林老弟,今天約我們來,不是只為了吃番菜吧?」</br> 林奇駿刀叉用得好,吃相也最為斯文,把牛排切成小塊,銀叉送到嘴邊,慢條斯理地嚼著,咽了,才說:」各位老兄最近有沒有聽見海關的新消息?」</br> 這些老板們自從白雪嵐走馬上任,就沒少吃虧,一聽林奇駿提起海關,都臉色一變。</br> 周老板凝重起來,索性放了刀叉,詢問起來:」難道海關那頭,又有什么新花樣?」</br> 「是新稅制的事?」</br> 「不對,不對,我得了準信,說新稅制的事耽擱下來了嘛。是我海關里的熟人悄悄透的風。」</br> 「好了,」王老板朝兩個嘀嘀咕咕的人把手一揮:」少亂猜了,等林老弟把話說全了。老弟,你說。」</br> 眾人都看向林奇駿。</br> 林奇駿說:」我也只是聽見一點風聲。大概海關那頭,要開始查船了?!?lt;/br> 大家頓時松了一口氣。</br> 王老板說:」還以為你說的什么,唬我們一跳。要說查船,海關什么時候不查呢?每到碼頭都要上船看的,這是例行公事。」</br> 林奇駿嘆道:」有這么輕松,那我還愁什么?我聽來的并不是這么回事,以后不是從前那樣走走官樣文章,而是隨機抽查?!?lt;/br> 「什么?什么雞?」</br> 這種聽不懂的字眼,一聽就覺得不對勁了。</br> 同桌的幾個老板都情不自禁把身子微傾過來。</br> 林奇駿說:」隨機,那是洋人的字眼,就是隨便挑幾船瞧瞧,誰也不知道會被挑中,抓鬮差不多的事。這規矩要是一改,不再是官樣文章了,海關的人要是挑中你的船,上船來查,那可是翻箱倒柜,一樣一樣對著公文上的來,一樣貨物勾一筆,稍有一樣數量不對的,或夾帶了一兩樣東西,整船都給你扣下,還要追究責任。」</br> 周老板驚道:」哎呀,這可不和抄家似的?一船的貨物這樣查,還有誰經得起這樣折騰?」</br> 張老板戳了一塊生番茄,丟在嘴里咬著,冷冷說:」不用說了,這些又是那位白總長想出來的招兒。養不乖的狼,喂了多少錢都不足,先前借機要改稅制,弄了一大筆錢,才消停了幾天?現在又來個什么雞抽查,他不把我們這些做生意的給弄死了,心里就不舒服!」</br> 周老板附和道:」那是,那是,那些海關的都不是好東西,好好一船貨,要是讓翻一翻,弄壞了算誰的?」</br> 對面那一位冷笑一聲:」周老板,能弄壞你什么?都是一匹匹的布帛,摔也摔不壞。我可慘了,做的日本玻璃生意,要是沒能把那些檢查的人伺候舒服,裝作不小心,能把我一箱子貨給砸碎了。」</br> 「他娘的!這世道做規矩生意,誰都活不了!」</br> 眾人臉色沉重。</br> 現在船只過海關,哪一家不偷著少報不報,哪一家不或多或少夾帶些高價洋玩意,都是司空見慣的事,商人重利,看重的是錢銀,不這么干才怪呢。</br> 但如果真動起真格的搜,誰都要擔驚受怕。</br> 王老板老奸巨猾,看群情激昂起來,自己沒吭聲,左右瞧瞧,看見林奇駿翹著二郎腿,端著咖啡,很有派頭的慢慢喝著,不由笑道:」林老弟,你雖然年輕,但在我們這群人里,你是數一數二的了。你何不給大家出出主意?」</br> 林奇駿反問:」我要有主意,還用得著心急如焚地請大家來這么一趟?」</br> 周老板說:」你和那海關總長不是同窗嗎?你們的情分,總比我們深厚。老弟,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就別賣關子了。」伸過手來,拍拍林奇駿的肩膀。</br> 林奇駿澀澀地說:」不瞞你們說,要是別人,我還敢賣一賣這個同窗的面子,但這位白總長的為人……唉,對著這人,那么一點薄紙似的同窗之情,算不上什么?!?lt;/br> 他嘆息了一陣,又留了個話鋒,輕描淡寫道:」不過呢,也不是完全沒法子?!?lt;/br> 張老板頓時來了精神,把臉湊過來:」有什么妙法?」</br> 林奇駿低聲說:」現在畢竟是民國了,就算總理,我看,總不能完全不理會商會的抗議吧。」</br> 一言驚醒夢中人。</br> 「對啊!」張老板一拍大腿:」請商會向總理抗議!」</br> 「有道理,商會這些年,給政府做了多少貢獻。要打仗,要買武器,當官的攤著兩個手掌向我們募捐,一募就是幾萬幾十萬,要是總理不為我們做主,以后國家再有什么難處,我可管不了了。老子連自己都顧不上,還顧得了國家?」</br> 周老板眼睛斜著往旁邊看,叫著王老板:」王兄,兄弟們可要仰仗你了。你和商會里歐陽會長的交情,那可不一般,有您一句話,歐陽會長一定鼎力相幫?!?lt;/br> 王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說:」幫大家的忙,就是幫我自己的忙,我絕不推脫的。不過有一件,要抗議,也得有抗議的理由。我這樣空手去找商會,能叫歐陽會長向總理抗議什么?抗議人家海關打算抽查我們的船貨?那可是人家的公職,說出來堂堂正正的事。所以呢,就算抗議,也要找點適當的理由?!?lt;/br> 張老板怪異地「嘖」了一聲,道:」要告狀,還能找不出理由?姓白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收禮受賄,玩戲子,他哪一樣不做?出門就一溜的汽車,帶著護兵招搖過市,氣焰囂張到天上去了。依我說,王老哥先去歐陽會長面前說說,引起他重視。我們幾家呢,各自搜羅一些證據送到商會去。」</br> 「對!這樣才顯得是群情,大家都受他的害?!?lt;/br> 「輿情一起來,就算總理也不好庇護他?!?lt;/br> 「再怎么樣,也讓姓白的知道一點輕重,別老把咱們當軟柿子,愛捏就捏?!?lt;/br>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談得異常積極。</br> 只有林奇駿在一邊,把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喝干了,整個兒局外人似的。</br> 王老板看向他:」林老弟,瞧你這樣,若有所思啊。我們談得有不周到處,你也提醒提醒?!?lt;/br> 林奇駿放不下來時遇到的事,心緒始終有些不甯,正說著要緊事,居然無端端就岔了神,被王老板一語驚醒,強笑道:」各位老兄慮事周全,我自然全心全意的附議。」</br> 正要繼續聊下面的,房門被人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