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了晚飯，還不知道這人會怎么無法無天起來。</br> 越往里想，脖子里越有一股熱熱癢癢的氣往上冒。</br> 他猛地縮縮脖子，原來白雪嵐手繞到后面，正逗貓似的輕撓他的頸根子。</br> 宣懷風啪地打掉他不正經(jīng)的手，瞪他一眼：」別鬧了，虧你還是總長，身在公署里，也不知道以身作則這四個字。原來你那些下屬們，都是學了你的榜樣。」m.</br> 白雪嵐自大地一哼：」有人能學到我這樣的榜樣，那是國家之福了。」</br> 宣懷風說：」少自吹自擂啦，認真做點實在事再說。對了，今天待批的文件什么時候送過來？我自己也該先把要辦的事辦了。」</br> 正說著，桌面的電話鈴鈴響起來。</br> 白雪嵐半挨半坐在桌邊，長臂一伸，很麻利地把話筒抓了起來，老氣橫生地「喂」了一聲。</br> 宣懷風見他有了正事，趕緊站起來，把椅子空出來給他，再一看茶杯，剛才不知不覺喝得見底了，索性到門外找了暖水瓶，又找了公家的茶葉罐子，重新泡了一杯。</br> 端著大半滿的杯子回到辦公室，推門抬頭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白雪嵐臉上一抹陰冷電光火石般地從他眼底掠過。</br> 那凜寒刺骨，讓人脊背一陣發(fā)毛。</br> 但只驚鴻一瞥而已。</br> 轉(zhuǎn)眼就全消匿無蹤了。</br> 宣懷風心里暗暗吃驚，把杯子放到桌上，問他：」怎么了嗎？」</br> 白雪嵐把話筒掛回原處，淡淡地說：」沒什么大事。」</br> 端起宣懷風新沖的茶，低頭吹了吹，沿著杯緣抿一口，咬著牙冷笑。</br> 也不知在思忖什么。</br> 第十章</br> 宣懷風原想去找些公事來辦的，見了白雪嵐如此，擔心起來，也不好走了，卻又不好再問，索性取了桌上的當日報紙，在窗邊木椅子上坐下，裝作低頭在看。</br> 不一會，白雪嵐走過來問：」有什么新鮮趣事，看得這樣入神？讓我也瞧瞧。」</br> 好奇地斜了半邊身子，蹭到他身后，笑著看他手里那報紙版頭。</br> 宣懷風說：」能有什么新鮮趣事？現(xiàn)在的報紙大多只為了掙錢的，無非吹捧吹捧各界名流，感慨感慨世風，空罵兩句世情，不過如是，出不了一點實在的主意。現(xiàn)在的社會，缺的倒是肯做實在事的人。」</br> 把報紙放下，回過頭，打量了白雪嵐一眼：」剛才那一通，是哪里來的電話？」略一想，又說：」算了，我也不過白問一句。要是不方便，你也不必要和我說的。」</br> 白雪嵐笑道：」你這傻瓜，你我彼此難道還有不方便的地方？剛才是警察廳打過來的電話，向我報告一聲，說那幾個埋伏我的匪徒已經(jīng)正法了，就這么一件小事。」</br> 宣懷風覺得奇怪：」那幾個匪徒不是招供說受火焰幫姓周的指使嗎？現(xiàn)在殺了他們，怎么追究幕后那些人？」</br> 白雪嵐說：」他們在公館說的那些，一回警察廳就立即翻了供，按警察廳的說法，就算他們不翻供，有人證沒物證，也不成事。何況又翻了供？如今更連人證也沒了，還追究誰去？反正，天下老鴰一般黑，咱們睜大眼睛瞧好了。」</br> 說完，把半邊身子擠過來，和宣懷風同坐了一張椅子，把他方才放下的報紙拿起來，百無聊賴地翻看。</br> 天下老鴰一般黑……</br> 宣懷風一天之內(nèi)，連聽了兩遍這話，心里大不是滋味。</br> 明明被人拿錢買命，胳膊上還吃了槍子兒，白雪嵐倒事不關(guān)己似的。</br> 宣懷風就此不問，覺得不甘心，這世道真是太沒天理了，如果連白雪嵐這樣的人尚且無法為自己伸張正義，那一般的小百姓更沒出頭之日。</br> 只是，若要再問，事實明擺著，警察廳和黑道都勾結(jié)好了，沒有證據(jù)，能奈何得了哪個？口里嚷嚷兩句，又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來，只能讓白雪嵐更堵心而已。</br> 可見當這海關(guān)總長，外面光鮮威風，其實想做一點于國于民有利的事，大不容易，每時每處的絆腳石。</br> 不由對白雪嵐生出幾分同情之心。</br> 白雪嵐正翻著報紙，聽見宣懷風憤懣一嘆，劍眉斜過來，瞅他一眼，說：」好好的，嘆什么氣？你與其為那些爛了心的龜孫子嘆氣，還不如把這些功夫省下來，都用我身上，待我好一點。劃算著呢。」</br> 宣懷風問：」我待你很不好嗎？怎么算待你好一點？」</br> 白雪嵐下巴朝桌上一揚：」喏，那邊的茶，你端過來喂我一口罷。」</br> 宣懷風又好笑又好氣：」原來你說的待你好一點，就是要人端茶遞水的伺候。可見你雖然留過洋，骨子里卻還是遺老遺少的派頭。」</br> 白雪嵐曖昧地掃了他一下，笑得頗有幾分微妙，慢慢地說：」我連肉食動物都當了，又怎會在乎再當個遺老遺少。我真的渴了，你不幫我，我就自己起來了。」</br> 宣懷風被他看得脖子熱熱的，怕他越發(fā)說出邪話來，就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兩手輕輕拍了拍：」不敢勞動您起來。做副官的幫總長端茶遞水，原是分內(nèi)的。」</br> 調(diào)侃一句，走了過去。</br> 那茶是宣懷風新斟的，放了一會，半溫半熱，正適口的時候。</br> 他想著白雪嵐受了警察廳的齷齪氣，便存心想讓白雪嵐高興一些，取了茶，又踏著長筒靴不疾不徐地回來，姿勢很帥氣端正，微笑著說：」總長，您請用。」</br> 頭一低，脊背微躬，中規(guī)中矩地，雙手奉給白雪嵐，</br> 白雪嵐卻故意地臉一板，說：」我不喝。」</br> 宣懷風奇道：」這算什么？讓人辛辛苦苦拿過來，卻忽然端起了架子？」</br> 白雪嵐道：」你這副官給總長端的茶，不過看薪金的臉上做的分內(nèi)事，滿杯子的無情無義。我要喝，也只喝有情有義的。」</br> 宣懷風認識他久了，知道不能順著他的胡話，不小心接錯一句，定被他牽著鼻子繞到糊涂了，所以并不踩他設(shè)的圈套，只淡淡地說：」原來如此，看來伺候人也是有學問的，可惜我學不來了。我也正渴了，你不喝，我自己喝吧。」</br> 才要把杯子湊到嘴邊，手上忽然一輕。</br> 白雪嵐已經(jīng)把茶杯搶走了，笑著喝個精光，把杯子喝空了，仍舊還給宣懷風，嘴上說：」有勞，有勞。」</br> 宣懷風也不禁莞爾，拿著杯子，又到外頭重斟了一杯。</br> 回到辦公室，白雪嵐正低頭看那份不曾好生看過一眼的報紙，聽見宣懷風回來，抬起頭朝他一招手，指著面前的報紙說：」你來瞧瞧，現(xiàn)在專有一種無恥之輩，借大官員的名頭斂財撈好處，竟借到我頭上了！」</br> 宣懷風十分驚訝：」咦」了一下：」有這種事？誰這么大膽子？」</br> 把熱杯子放到桌上，快步走到白雪嵐身邊，偏著頭，目光在報紙上一過，讀清楚上面十來行字，顏色隱隱一變。</br> 只見上面半粒花生米大的，加深顏色的黑字，醒目寫道——</br> 「海關(guān)總長白公，留學法蘭西，歸而為國效命，年輕有為，且極熱心公益。</br> 有新生小學，為孤兒提供免費教育，因教學資金匱乏，校長嘗聞白公好善之名而登門求援，即獲白公肯定贊譽，并施以援手，捐助三千兩百元，使眾孤兒不致陷失學之虞。</br> 海關(guān)居高位者，勞心國事之余，亦有此光輝公益之心，吾輩又豈能坐視？</br> 現(xiàn)號召社會各高尚人士，為新生小學之孤兒再籌集學款若干。</br> 諸君慷慨解囊，共舉善行，此實社會開放文明之風氣也！」</br> 竟是借了白雪嵐來當號召的榜樣，要大家來捐款的。</br> 白雪嵐不屑道：」雖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最厭惡這種空口扯謊的小人。如此人品，就算拿了捐款，能用到孤兒身上去？白讓他們得了便宜，做些偷雞摸狗的事。等我打個電話到報社，痛批這寫文章的記者一頓，再要他務(wù)必明日出一篇更正聲明，追究說謊者的責任。否則，叫這狗屁報社開不得門。」</br> 說完霍地站起來，就要去撥電話。</br> 宣懷風忙按住話機說：」你先別生氣，這倒不是他們扯謊。」</br> 白雪嵐說：」不是他們扯謊，是我扯謊了不成？」</br> 宣懷風瞥了白雪嵐一眼，訥訥道：」是我惹出來的。」</br> 一邊說，一邊雙頰便默默紅了。</br> 白雪嵐微愕，審視宣懷風一下，重新拿起報紙來，又看了兩眼，忽然領(lǐng)悟過來，說：」是了，我說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新生小學，上次舒燕閣里遇到那個土包子校長，不正是新生小學的嗎？原來你瞞著我，偷偷給他們捐了款了。」</br> 宣懷風點了點頭，又分辯道：」你見到的男的，是副校長，他有個妹妹，才是正校長。那一天那正校長到公館了，提起捐款的事。我看她那模樣，不像是騙人的，應(yīng)該是認真辦教育，所以捐了。」</br> 白雪嵐立即就留神了，說：」那女的模樣定然很不錯。」</br> 宣懷風問：」你又沒有見過，怎么知道？」</br> 白雪嵐古怪地笑了笑：」不然，你這么節(jié)儉的人，三千兩百塊，怎么就二話不說地出手了？為什么見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又要故意瞞著我？」</br> 宣懷風聽這醋味極濃的話，心里忽然生氣起來。</br> 尋思道，聽你這意思，以后不管見誰，都是理所當然地要報備了，否則就有故意隱瞞的嫌疑。</br> 但我是你買回來的奴隸么？</br> 就算關(guān)系親密了一些，也不等于把自由人權(quán)通通交給你了。</br> 別說關(guān)系親密，即便外頭合法的夫妻，也沒有這一個禁止另一個交朋友的道理。</br> 再說，難道我在你心里，就這樣的人品不堪，只要見了一個女人，不管好歹，就立即色令智昏了不成？</br> 宣懷風一邊想，一邊越發(fā)氣。</br> 若在從前，他早對白雪嵐指著鼻子大罵了。</br> 可現(xiàn)在兩人已不似從前那樣的關(guān)系，關(guān)系一復(fù)雜起來，滋味便不同了。</br> 氣里帶了一股傷心，心窩像被小刀慢慢剮著似的痛，雖然氣得比從前更厲害，口齒卻比從前糟了不止十倍，心里翻騰著一堆惡話，無奈死咬著雪白的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br> 只站在那兒，攥著兩個拳頭，肩膀微微發(fā)抖。</br> 白雪嵐看他臉都青了，大吃一驚，趕緊站起來，手伸過來說：」我說的玩笑話，你別當真！」</br> 宣懷風啪地一掌，打開他的手，轉(zhuǎn)身就往辦公室門走。</br> 白雪嵐手忙腳亂把他從后面抱住，硬拖到一邊的沙發(fā)上，按著他坐下，連哄帶勸地說：」開錯了一句玩笑，你看你，氣得這么樣，多不值。是我錯了，你生氣，盡管甩我耳光好了。」</br> 話音剛落。</br> 啪！</br> 臉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下。</br> 打得白雪嵐一下子沒了聲。</br> 宣懷風見他盯著自己，也回瞪著他，昂著頭說：」怎么？以為怕我舍不得打嗎？我知道你是強盜，你盡管用強盜的手段對付我好了！」</br> 白雪嵐苦笑道：」反正也不是沒挨過。」</br> 不知不覺地，把昨晚挨了打的大人情輕輕祭了出來。</br> 宣懷風打了他一耳光，卻沒有痛快的感覺，反而更覺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