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動。</br>　　這樣的人，當司令公子，真是可惜了。</br>　　他不該生在這樣糟的世道，到處亂哄哄，槍、炮、強盜、流民占滿了視野。</br>　　白雪嵐來廣東前，曾被大堂姐逼著看過半本《紅樓夢》，他膩歪透了，數不清的字，就在婆婆媽媽地寫賈寶玉怎么怎么矜貴，怎么怎么被人伺候，怎么怎么吃飽了撐著。</br>　　見了宣懷風，白雪嵐恍然大悟。</br>　　有這么一種人，就應該被放在大觀園里，天生就該是矜貴的，被人小心翼翼伺候的，吃飽了就看書、吟詩，或者睡個小小的午覺。</br>　　當然，女人可免，太啰嗦。</br>　　再說，女色傷身。</br>　　一個已經夠嗆，何況大觀園里那么一群。</br>　　如果把宣懷風和自己一起關大觀園里，白雪嵐覺得自己會愿意的。</br>　　當然，這只是空想。</br>　　而且宣懷風也絕不是賈寶玉，即使他看起來像極了書上的形容，就一個高貴漂亮，整天傷春悲秋的風流佳公子，其實白雪嵐早就發現了，這人斯斯文文，卻有一腔熱血。</br>　　他很為國家悲憤的。</br>　　不然每次課上提到救國救民，提到中國的未來，他怎么每次都舉手站起來發言呢？</br>　　他對先生說，要救國，首先要自強；要自強，又首先要讀書明理，了解科學；如果中國可以開設大量的學校，中國的小孩子上學都不用花錢，那中國就有救了。</br>　　熱血而幼稚。</br>　　像睜著一雙無邪眼睛的漂亮金絲雀。</br>　　白雪嵐暗笑的時候，發現講臺上的先生眼底也有無奈的笑意。</br>　　也難怪，宣懷風就是個不懂現實的人，白雪嵐也喜歡他這一點，真真干凈。</br>　　從外到里，晶瑩剔透。</br>　　那種一碰就碎的珍貴，讓人怦怦心動。</br>　　他太不知世事了，讓白雪嵐很有保護他的欲望，把他拉到自己羽翼下，遮著、擋著。偶爾累了，把翅膀輕輕挪開一點，看看他躺在自己翅膀下那張安靜沉酣的樣子，也就不累了。</br>　　不過。</br>　　這也只是空想。</br>　　宣懷風用不著他保護，廣東這塊地盤上，最兇的就是他的親爸爸宣司令。</br>　　誰敢動宣司令的寶貝公子？</br>　　宣懷風甚至不想和白雪嵐做朋友，雖然是同學，宣懷風對他總是敬而遠之。</br>　　白雪嵐又好笑又好氣。</br>　　這個宣懷風，說他聰明吧，其實是個小笨蛋。</br>　　不是嗎？擺明著喜歡林奇駿，兩個人卻一直玩小孩子的過家家似的。宣懷風不懂怎么順水推舟，也不懂怎么欲拒還迎，他就是拙拙的，像一只遇到烏龜不知道怎么下口的呆老鼠，光害羞就用掉了他的大部分腦子。</br>　　當然，這一點讓白雪嵐更喜歡他。</br>　　偏要拙拙的才好。</br>　　感激老天爺。</br>　　可是，如果說宣懷風笨拙，他對白雪嵐偏又很警覺。</br>　　白雪嵐自問并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br>　　不過是打量過他幾眼，深深的。</br>　　不過是借著機會湊過來，談笑過幾句話。</br>　　白雪嵐真不明白，是自己一時大意，說過什么讓宣懷風起戒心的話，還是自己要捕獵的眼神沒有收藏好，總之，宣懷風對其他同學都平常，只對兩個人態度最特別。</br>　　一個是林奇駿，宣懷風對他特別好、特別溫和。</br>　　一個就是白雪嵐，宣懷風對他特別戒備、特別警覺，就像兔子在波浪起伏的草叢里，忽然嗅到狼的氣味一樣。</br>　　白雪嵐表面上裝得很無辜，心里明白宣懷風的警惕是很對的。</br>　　他確實想吃了這只小白兔。</br>　　確實很想。</br>　　想得發狂。</br>　　這樣難得的寶貝，為什么要給林奇駿？這樣白皙的手，為什么只和林奇駿握著？這樣蘭花般的氣息，為什么只有林奇駿可以嗅？</br>　　白雪嵐極不服氣。</br>　　他自問比林奇駿那個軟趴趴的家伙強多了，他白少爺在山東出名的萬人迷，模樣帥、肩膀寬、讀書過目不忘、會騎馬、會打雙槍……他才十五的時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擠破頭地想把女兒送過來，早早結親。</br>　　結果，到了宣懷風跟前，他還不如一個家里賣洋貨的林奇駿。</br>　　任憑白雪嵐怎么努力，想扭轉劣勢，宣懷風死活不上當，就是把他看成需要防備的狼，就是把林奇駿看成活寶貝。</br>　　憋氣！</br>　　可惜這里不是山東。</br>　　如果在山東，白雪嵐真想動手搶人了。</br>　　搶人這種事，他還沒做過，不過看過。五叔就搶過人。</br>　　過程很簡單。</br>　　五叔出門逛了一遭，見到一個女學生，十分漂亮。五叔跟著人家到了學校，弄清楚了人家姓名住址，家里是干什么的，回來就帶了一個精銳排的人過去。白雪嵐當時年小，想看熱鬧，也跟過去了。</br>　　到了人家家里，整排的兵馬大剌剌排開，當著女學生父母的面，五叔也不廢話，把一張支票當桌上，手槍一把壓在上面，只有一句話：「老子下聘了。」</br>　　就這樣，把個漂亮女學生搶回家，當了三姨太。</br>　　白雪嵐當時看著還不覺怎樣，這幾年有些長大了，如今看見那位打扮得整整齊齊，已經習慣了大手腳花錢，還善于打雀牌的三姨太，心里就不禁嘀咕：五叔有時候做事真下三濫。</br>　　不錯，下三濫。</br>　　不入流的匪氣。</br>　　不過有時候，白雪嵐又有些無法說出口的羨慕。</br>　　如果是在山東，那有多好。</br>　　被憋急了，他也可以來上這么一出。</br>　　帶著人馬到宣宅，把支票和手槍啪地往桌子上一放，只說一句，「老子下聘了！」</br>　　把宣懷風抱進汽車里，小汽車一路開回家，再幫宣懷風換一套他親自挑的新衣服，從此以后，要親就親，要摟就摟，宣懷風只許對著他笑，只許和他說話。</br>　　林奇駿？滾蛋！</br>　　真混賬，這些也只能是空想。</br>　　這不是山東，是廣東，宣懷風爸爸的地盤，在這里白雪嵐不能搶人，不能叫林奇駿滾蛋，不能一個人占著宣懷風。</br>　　相反，他還要力圖和宣懷風做上好朋友，還要彬彬有禮地忍受宣懷風對自己的警惕和冷漠，還要掩飾地露出微笑，甚至對上林奇駿，也要談笑自若。</br>　　偏偏，宣懷風不上當！</br>　　一陣刺痛傳來，白雪嵐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br>　　他想得太入神了，五指攥得那么緊，鑰匙嶙峋的鋼齒幾乎扎進肉里都不知道。</br>　　也罷。</br>　　不能明著搶，那就陰著偷吧。</br>　　雖然有點下三濫。</br>　　他可不會為了一點道義上的小內疚，坐視林奇駿那軟蛋把他的宣懷風給吃掉。</br>　　林奇駿真是個軟蛋，不敢下手，換了他是林奇駿，早不知把宣懷風吃了多少回了。</br>　　幸虧他是個軟蛋，否則白雪嵐更要氣瘋了。</br>　　不過，包不準林奇駿這廝什么時候開竅，像他們這樣親密，還跑來一道爬山，住在同一家賓館，多危險。</br>　　萬一林奇駿忽然來了賊膽，一張口把宣懷風給吃了……</br>　　一想到這，白雪嵐就坐立不安。</br>　　仿佛有貓爪在心里不要命的撓，仿佛自己嘴里的肉，忽然被賊血淋淋地奪了。</br>　　夜深人靜。</br>　　走廊里一個人影也沒有。</br>　　白雪嵐站在房門前，把鑰匙插進鑰匙孔，慢慢地扭轉。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門就開了。</br>　　雖然是頭一次，卻做得很沉穩熟練，好像做過千百回的大盜，白雪嵐自己也苦笑，難道自己天生就是個應該做賊的？</br>　　在山東，哪用得著自己偷香竊玉？</br>　　只不過遇上一個宣懷風，就淪落到這分上了。</br>　　他把房門推開一道空隙，閃身進去，迅速把房門關上。好一會，才適應了房里黑暗的光線，慢慢看見床上隆起的輪廓。</br>　　不怎么擔心宣懷風會醒。</br>　　門房收了他一大筆錢，提供的不僅僅是開門的鑰匙，還在送給宣懷風的茶水里放了沉睡的藥，那門房甚至還殷勤地倒了一杯，親眼看著宣懷風睡前喝了。</br>　　可見有錢能使鬼推磨。</br>　　司令的公子又怎樣？這世上心存僥幸的小人多著了，只要肯花大錢，還是有人敢伸手的。</br>　　為此，白雪嵐又為宣懷風擔心，他那爸爸雖然有權有勢，就是太不夠細心了，一不能防林奇駿那種貌似君子、內藏色心的假朋友，二不能防膽大包天、孤注一擲的色狼。</br>　　不行，以后自己一定要細致點。</br>　　把宣懷風藏在羽翼下，一絲縫兒都不可留。</br>　　白雪嵐一邊想著以后，一邊輕輕走到床邊。</br>　　月亮透進窗的光有限，但他還是看清楚了宣懷風的臉，安安靜靜睡著，又乖又可愛。</br>　　他忍不住俯下頭去嗅，鼻子輕輕蹭在宣懷風優美的脖子上。</br>　　這件事他老早就想做了，可惜一直不得機會，平日的宣懷風怎可能讓他把鼻子湊到自己脖子上？這是林奇駿偶爾或能得之的恩賜。</br>　　不過現在，白雪嵐算是偷到了。</br>　　他用力地嗅著，鼻尖劃過脖子上白皙溫熱的肌膚，宛如錦緞上溜過一般，軟膩動人。</br>　　一直以來，他都想像會從宣懷風身上嗅到蘭花般的香氣，現在才知道那真是空想出來的玩意，男人身上有一股蘭花香，那算什么呢？</br>　　應該是此刻這般，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只是宣懷風干干凈凈的味道。</br>　　白雪嵐貪婪地嗅著。</br>　　真好聞。</br>　　夜寂寂無聲，好像蟄伏在他狂妄無禮的罪行中。</br>　　他膽子更大起來，把鞋子脫了，掀開被子一角，鉆到床上和宣懷風同睡。</br>　　計劃他已經想好了。</br>　　他帶了一小瓶酒來，等一下，他把酒喝了，裝作酒醉走錯房，和宣懷風睡一張床上。</br>　　為什么房門是開的？</br>　　誰知道呢？他喝醉了，以為這是自己的房間，順手一扭門把就開了。也許宣懷風自己忘了鎖門吧。</br>　　重點是，他會和宣懷風相擁共度一夜。</br>　　等第二天醒來，宣懷風一定會嚇一跳的，那不在話下。白雪嵐想修理的是林奇駿，林奇駿那人沒氣量，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心存芥蒂，說不定就和宣懷風生分了。</br>　　如果這還不保險，沒事，白雪嵐還有第二手棋。</br>　　他已經暗暗把消息傳了出去，很快宣司令就會接到風言風語，估計以宣司令的性格，明日一早就會親自帶著護兵殺到賓館，要是看見這一幕，一定氣得跳腳，不管怎么樣，以后林奇駿想和宣懷風親密，那就難了。m.</br>　　有了這次的教訓，宣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