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 宣懷風一驚，「為什么打他們？」</br> 「誰知道？聽說總長把司機叫進去問了幾句話，也不知道什么緣故，就下令抽護兵鞭子了。」</br> 宣懷風不禁愧疚。</br> 不用說，司機一定把白天的事都對白雪嵐說了。</br> 白雪嵐對奇駿的嫉妒，一向不加掩飾。</br> 知道他今天和奇駿相聚，還有不生氣的？</br> 那幾個護兵準是因為自己，才殃及池魚。</br> 其實，那些護兵雖然對別人兇狠，對他還是頂尊重的，除了太黏身，也沒有別的不好。沒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害他們吃這種苦頭。</br> 一邊想著，又恨白雪嵐太過分，動不動就打人，紂王一樣的專制暴政。</br> 宣懷風打開抽屜，里面放著一疊子簇新的鈔票，都是白雪嵐平時塞給他，要他留著賞人的。</br> 他把鈔票都拿出來，遞給聽差，說，「勞駕你幫我去一趟，看看那些護兵傷得厲不厲害，這些錢，分給他們，算是養傷費罷。今天的事，是我帶累他們了。本來，我應該親自去看看，可我是個容易惹上是非的人……」</br> 聽差不敢收他的錢，雙手往外推，笑著說，「宣副官，用不著，用不著的。總長雖然嚴厲些，待我們底下人還是很好的，罰的時候嚴罰，賞的時候好處也不少，您不知道，多少人擠破了頭想給總長當護兵呢。」</br> 宣懷風說，「反正這些錢也是他的，就當他給的好處罷。」</br> 聽差還是不敢，一個勁推辭，最后沒辦法，實話實說，「就算我拿了去，也沒人敢收。要是收了，說不定又挨一頓鞭子，反而不值。您說是不是？」</br> 宣懷風一呆。</br> 沒辦法，只好把錢又放回抽屜里。</br> 聽差趁機到外面去，把廚房里備好的晚飯端過來，就在桌上擺開。</br> 四菜一湯，還有一碗粒粒油潤的白米飯。</br> 碟子都不大，做得卻色香味俱全。</br> 宣懷風一點食欲也沒有，只因為不想聽差為難，讓白雪嵐又多了個打人發泄的借口，勺了一碗湯，不知滋味地胡亂喝了，就算吃飽了。</br> 聽差還在勸，宣懷風說，「等夜深了，我覺得餓再叫夜宵吧。」</br> 等聽差收拾了碗筷走了，他去匆匆洗了個澡，回到房里就到床上躺著，癡癡看窗外銀盤似的月亮。</br> 今晚，白雪嵐看來是不會來的了。</br> 月色給一切覆了一層淡色薄紗。</br> 外面假山石根下，野蟲子凄切地叫著，雖然很低，卻是無處不在，仿佛誰在看不見的地方傷心地抽泣著。</br> 這樣難得一人獨過的夜，又這般易讓人觸景生情的氣氛，他原該好好思念一下奇駿的。</br> 但宣懷風一想這人，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就揉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東西。</br> 真的像白雪嵐說的那樣嗎？</br> 奇駿捧戲子，還不止一個？</br> 他真的抱了白云飛？</br> 那個高級手表，送給白云飛，是愛慕的意思呢？還是嫖資？</br> 他親手給白云飛戴上的？</br> 這真是自尋煩惱，完全中了白雪嵐的計了。</br> 宣懷風發現，不去想太多，一心一意討厭白雪嵐，把錯都推到白雪嵐頭上，倒比這樣割心似的一個人空想要好。</br> 不若，今晚就不思念奇駿了。</br> 就算要思念，也不如思念天上的媽媽，還有，從前總是一臉兇蠻，其實對自己很寵溺的爸爸。</br> 思念這個詞，該怎么念呢？</br> 他努力回想一下，大概是……tumemanqué。</br> 這是白雪嵐教的。</br> 這個人，如果不當什么海關總長，當個法文老師，老老實實教書育人，倒是不錯。</br> 宣懷風不由自主，抿著唇微笑起來。</br> 風越窗而來，帶著五月夜里幽幽的甜蜜花香，輕輕拂在肩上。</br> 他側躺著，把一個胳膊曲起來，額頭枕在上面。</br> 慢慢的，睡著了。</br> 到了后半夜，宣懷風正睡得沉，卻猛然被驚醒了。</br> 外面有人砰砰敲打著門，喘著氣說，「宣副官！宣副官！總長喝醉了，請您去勸勸吧！」</br> 宣懷風起床去開門，一看，是個聽差，皺著眉問，「怎么了？」</br> 聽差說，「總長一直在喝酒，誰的話都不聽，宣副官，勞您去一趟。」</br> 「喝醉了？」宣懷風氣起來，「半夜三更，他又抽什么瘋？」</br> 想不予理會，最終又狠不下這個心。</br> 白雪嵐剛剛受了傷，他職責所在，也不能不管，只好說，「我去看看。」</br> 隨便披了一件長衫在肩上，就跟著聽差匆匆過來。</br> 到了白雪嵐臥房外，門口站了好幾個人，管家、孫副官，還有兩個醫生都在，人人手足無措似的在門口大眼瞪小眼。</br> 宣懷風問孫副官，「怎么回事？總長真的在喝酒？」</br> 孫副官小聲說，「不但喝酒，還喝醉了。現在還在里面拿著酒瓶子不放手。」</br> 宣懷風原本疑心是白雪嵐的苦肉計，現在一看，又覺得不像，忍不住說，「總長受了傷，喝酒是大忌，你們怎么就不管管呢？干站在門外有什么用？」</br> 孫副官苦笑道，「管了管了，不中用。總長脾氣發起來，連醫生都趕了出來。剛才有個聽差不敢再給他拿酒，惱得總長把他捆起來了，明天還不知道要怎樣發落。這公館里頭，總長最大，誰敢真和他擰著來？宣副官，只能勞煩您出馬了。」最后一句，壓著聲音哀求地說。</br> 宣懷風又惱又無奈。</br> 心忖，你既然知道把我找過來，就應該早找，怎么現在鬧得不可開交才想起來。</br> 孫副官多少看出他臉色，才說，「總長早下了嚴令不許吵你，不是鬧到這份上，怕傷了總長身體，也沒人敢把你叫醒。現在叫你過來，我身上還擔著不少干系呢。」</br> 宣懷風在眾目睽睽下跨進門。</br> 頭一眼，就瞧見地上東倒西歪著幾個玻璃酒瓶，桌上也放著兩瓶沒開的，那瓶子樣式和上面的外國字，他都見過，知道是俄羅斯的伏特加。</br> 不禁一驚。</br> 這是很厲害的烈酒，白雪嵐居然當水一樣地喝。</br> 抬頭一看，白雪嵐半歪在床上，臉色喝醉似的紫紅，手往下垂在床邊，五指緊握著一個酒瓶，正仰起頭，胸口發緊似的大口喘氣。</br> 「你到底在干什么？」宣懷風氣憤地問了一句。</br> 大步走到床邊，一股酒氣撲鼻而來。</br> 宣懷風酒量最糟的，幾乎也要被熏醉了，忍著沖天的酒氣，推了白雪嵐一把，俯身去奪他手里的酒瓶。</br> 不料白雪嵐握得緊，一奪，竟沒奪下來。</br> 白雪嵐轉過頭，帶著醉漢常有的遲滯，緩緩瞅他一眼，又把瓶口舉起來對著嘴。</br> 「你別胡鬧了？」宣懷風低喝一聲，沖過去，把酒瓶搶過來。</br> 對著地上一砸。</br> 砰！</br> 砸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烈酒香味從地上泛起來，直鉆鼻孔。</br> 白雪嵐這慢慢地，又把脖子扭過去，好像不認識宣懷風似的打量了他半天，眸子里才有了點別的情緒，打著酒嗝問，「你來干什么？」</br> 「我來干什么？你看看你這樣子，把整個公館的人都驚醒了。自己受了傷也不自覺點，這樣濫喝，你是不是想傷口發炎，再多疼幾天？」</br> 「我疼我的事，要你貓哭耗子？」</br> 「你！」宣懷風沖口而出，「我要不是當著你的副官，我才不來哭你這耗子！」</br> 白雪嵐火氣立即被撩撥起來了，忽地站起來，沖著他惡狠狠地問，「對，你是我副官，你還是我祖宗呢！我和你上輩子犯沖，注定要被你欺負，是不是？！宣懷風，你也自量一點，你也拿夠威風了！我現在惹都不敢惹你，躲在房里喝點酒，你也要來刁難？你還讓不讓我白雪嵐活！」</br> 宣懷風氣得幾乎倒仰。</br> 這才叫惡人先告狀呢！</br> 白雪嵐完全醉瘋了，吼了一輪，蹣跚地又往桌子那頭走，伸手去拿上面滿滿的那一瓶。</br> 「不許喝！」宣懷風搶上去，一把就將瓶子拿到手，二話不說往地上摔。</br> 砰！</br> 又是一地玻璃渣子，酒香四溢。</br> 兩人斗雞似的對峙起來。</br> 白雪嵐紅著眼，胸口像呼吸不到空氣似的急劇起伏，猛地一伸手，對著宣懷風胸口一推。</br> 他喝醉了，力氣比平日還大，宣懷風被他推得往后一倒，后腰在桌角上狠狠撞了一記，還是止不住跌勢，腳一滑，摔在地上。</br> 宣懷風猝不及防，什么也沒想，撐著地站起來，還沒說話，手掌忽然傳來一股痛楚。</br> 他提起一看，兩只手掌都割了好幾道口子，肉里還嵌著一點碎玻璃。</br> 血殷殷地留著。</br> 白雪嵐看見那刺眼的血色，也是一怔，直著眼站了半天，好像酒醒了點。</br> 挪著身子往前走了一步。</br> 宣懷風警戒地喝道，「別過來！」</br> 白雪嵐被嚇到似的，立即就站住了腳。</br> 他呼吸已經亂了，定定看了宣懷風兩眼，又想伸手去握宣懷風的手腕。</br> 宣懷風忙得把手一縮，還大大倒退了一步，瞪著白雪嵐，不許白雪嵐靠近。</br> 「我看看……」</br> 白雪嵐剛囁嚅了三個字，宣懷風就喝止了，憤憤地問，「有什么好看的？現在是誰貓哭耗子了？」</br> 又冷笑，「我心里明白，你沒有把我拉出去抽幾十鞭子，已經算手下留情了呢！」</br> 他手又痛，腰又痛，頭更痛，再也不想和白雪嵐周旋。</br> 這家伙，十足的一個害人精！</br> 轉過身，把一臉羞愧的白雪嵐丟在身后，提著血淋淋的兩手大步走出房門。</br> 孫副官他們早聽見里面乒乒乓乓在砸東西，又聽見白雪嵐和宣懷風大吼，看見宣懷風淌著血出來，都趕緊圍上去，急道，「怎么了？弄成這個樣子。」</br> 宣懷風說，「我已經盡力了，他如果還要喝，我無能為力。」</br> 孫副官說，「現在何必說這種負氣的話，都是我不好，不該把你叫過來，反而多出一樁事來。快點包扎一下，幸好醫生是現成的。」</br> 兩個醫生立即把宣懷風帶到廂房里，打開急救包給他處理傷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