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br> 「就是要緊事。」</br> 宣懷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不能把姐姐的話當耳邊風，只好又過去。</br> 到了客廳門口，站在階上一看，原來又是打麻將，不做聲的掉頭就想走。</br> 但宣代云人坐在麻將桌旁，心卻沒在麻將上，正焦急地等著宣懷風過來，不斷抬頭張望。</br> 雖然桌旁觀戰的人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宣懷風個子高，又在階上，還是被她一掃眼就瞧到了。</br> 看見宣懷風轉身，知道這弟弟又不聽話，宣代云一著急，揚聲就喊，「懷風！你站住！」</br> 她忽然提著嗓子一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宣懷風身上。</br> 年亮富的臉色頓時黑下來，顧忌客人們在，忍住沒冷哼。</br> 宣懷風被她叫住，只能轉回來，走到桌邊，低聲問，「姐姐，你找我什么事？」</br>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宣代云倒尷尬起來——總不能說是要懷風過來結識一下兩位總長，謀個職位。</br> 幸虧她反應快，和桌旁的總長處長每人遞個微笑，假裝順口的提一句，「這是我弟弟懷風，人年輕，從英國留學回來的。」</br> 說完，抬頭橫了宣懷風一眼，嘴里說，「找你過來，當然有事，沒看見我正打牌嗎？我連被人家胡了兩把，你過來幫幫我。」</br> 宣懷風輕輕苦笑，「我又不會打麻將。」</br> 「不會不要緊，」正巧輪到宣代云摸牌，她摸了個麻將在手，卻不立即翻過來，遞到宣懷風嘴下，「借你的福氣，幫我吹一口。」</br> 眾目睽睽下，輪到宣懷風尷尬了，哭笑不得地說，「這種老掉牙的把戲，你也信？」</br> 「你吹不吹？」宣代云半笑半嗔地瞪他一眼，「不吹以后不許叫我做姐姐。」</br> 宣懷風迫不得已，只好低頭在牌背上吹了一口氣。</br> 不料宣代云翻過牌，一看，頓時呵地笑起來，對那三位說，「抱歉，真的胡了呢。」把牌輕輕一推。</br> 竟自摸了個清一色，還外帶著兩個梅花牌。</br> 他們這麻將打得錢比尋常的大，十塊錢一個籌子，按著當下的番數算，每人要給宣代云一百二十塊錢。</br> 三個輸家都沒把這點小錢放在心上，笑呵呵地數了錢，遞給宣代云，又重新洗牌。</br> 一邊洗牌，廖總長一邊閑聊，「年太太，令弟一表人才啊。」</br> 「您過獎了，其實年輕人不在相貌，能實在做事就好。」</br> 「想必做事也是很不錯的，令弟現在在什么地方高就？」</br> 「正為這個頭疼呢，他學的是數學，如今不吃香。」</br> 宣懷風看見牌局沒完沒了，又想抽身后退，被宣代云暗中一把拽住西褲，單手摸牌，笑著和廖總長說，「我這弟弟在英國留學的時候，教授們都說他勤快又聽話。可惜回到國內，沒機會受人賞識，肯用他的人倒不多……」</br> 「太好了，剛想借用一下呢，只不好意思開口，」坐在她對面的白雪嵐忽然打斷她的話。</br> 眾人都不解地看著他。</br> 白雪嵐指著豎在他面前的一列牌，「年太太，我這手牌糟糕得很，借令弟的福氣，也給我吹一吹，讓我摸一把大胡如何？要是贏了錢，我做東道請客。」</br> 大家這才明白他的意思，轟然笑起來，紛紛討好湊趣，「是的，是的，福氣不能都讓年太太用了。」</br> 「不然太不公平了，應該給白總長借用一下。」</br> 「那廖總長和張處長又怎么辦了？不如一視同仁。」</br> 廖總長也是個懂談笑的風趣人物，把手一擺，很豪氣地說，「福氣讓給白總長，反正他贏錢要請東道，我們把本兒吃回來就行。」</br> 張處長說，「我食量大，所以舉雙手擁護廖總長這話。」</br> 眾人又哈哈大笑，非常開心。</br> 白雪嵐沒理會身邊的人怎么說笑，始終嘴角微微揚起，視線稍往上抬，直落在宣懷風臉上。</br> 雖然是斜斜往上的仰視，那眼神卻如俯視般，帶著一種藏在輕松閑淡里的壓迫力。</br> 輪到他摸牌了，他把牌拿到手里，卻不肯翻，眼睛還是靜靜盯著站在宣代云身后的宣懷風，擺出一副宣懷風不過來吹一口，他就不翻牌的姿態。</br> 如此一耽擱，整個麻將局就停了，打的人和看的人都在眼睜睜地等。</br> 氣氛為之一變，沉默下來。</br> 年亮富絕不肯讓這場關系前途的牌局出岔子，看見宣懷風像木頭桿子一樣直挺挺站著不動，恨不得踹這不懂事的小舅子兩腳，連忙過去拍他的肩膀，擠著笑說，「來來，給白總長吹一口。」用力推了一把。</br> 宣懷風被他推得輕輕一個趔趄，又穩穩站直了，抬起眼睛，緩緩掃視周圍一圈。</br> 他容貌遺傳自美貌早逝的母親，眼睛又大又亮，極為有神，黑白分明的瞳子一動，光華流轉，被他目光掃到的人都不禁驟然一閃神，定睛要再看清楚那雙眼睛時，宣懷風已經一個轉身，徑直往廳門走。</br> 眾人都愕然，看著他挺拔倔強的背影。</br> 年亮富心里大叫糟糕，宣代云卻有些擔心弟弟一直被爸爸寵溺，受不住這種氣，正想叫住他安慰兩句，已經被別人搶先了。</br> 「懷風！」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先叫起來的竟然是炙手可熱的白總長。白雪嵐朝著宣懷風背影叫了一聲，見他不但沒停下，還有加快腳步的跡象，索性站起來追過去，「幾年沒見，開個玩笑而已，你何必動氣……」</br> 第三章</br> 宣懷風恍若未聞，只管往前走。</br> 白雪嵐追在后面，見他真的直朝大門方向去，連跑幾步，伸出一只手從后面拉住他的胳膊，又覺得在外談話不便，臉一轉，瞧見一個小木門。</br> 白雪嵐也不管這是哪個老媽子丫環的小房，推開門就把宣懷風拉了進去，用背堵著門，笑著說，「到英國留了學，脾氣越發大了。算我這玩笑開得不好，你不高興，罵我兩句就行，用不著見鬼似的轉頭就跑。」</br> 宣懷風打量他肩寬體長的身子一眼，琢磨自己要推開他闖出去的成算不大，只好開口說，「你那些玩笑，每次都是害人的。」</br> 白雪嵐立即嘖了一聲，「從前那件事，你還在記恨？」</br> 宣懷風把目光別到一邊。</br> 他確實是在發脾氣，卻不知道自己這神情格外誘人。</br> 白雪嵐嘆了一聲，忽然雙手作揖，口里說，「算我求求你，消消氣行不行？要我道多少次歉？那一天我確確實實是無心之失，也怪我不好，酒量淺就不該喝酒，誰知道大家一起下館子，被同學慫恿著灌了兩杯，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還哪里分得清你的臥房還是我的臥房？」</br> 宣懷風眼睛盯著墻角一只青花瓷瓶，說，「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大家誰都別再提。你把門讓開，我要回去了。」</br> 白雪嵐像釘在門口似的，皺起眉說，「口是心非，你的口氣分明還在生我的氣。說到底，不過是進錯臥房，錯睡在你身邊而已，古人尚且秉燭夜談，和衣而睡，光明正大得很，我又沒做什么……」</br> 「你還要做什么？還不足？」宣懷風猛然抬起頭。</br> 白雪嵐臉上表情凝了一凝，半晌才賠著笑，低聲說，「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令尊怎么那天早上也不知會一聲，忽然過來看你，他進你的房間，為什么連門都不敲就直接進去……」</br> 宣懷風忍不住輕哼一聲，「原來這都是我爸的錯了。早知道你這樣委過于人，我就該讓他當時把你給槍斃了，免得你在他死后來說他的壞話。」</br> 白雪嵐連連拱手，「多謝，多謝。我知道那一天令尊誤會大了，真的想槍斃我的，幸虧你幫我說好話，這可是救命之恩。讓我明天請你吃飯，當作報恩的開始好不好？」</br> 宣懷風冷冷問，「不如你把路讓開，當作報恩的開始？」</br> 白雪嵐朝他微微一笑。</br> 宣懷風看他那樣子，以為他不會讓了，正要開口說話，白雪嵐忽然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一步，讓出門口的去路，做個很有風度的手勢，「請。」</br> 宣懷風不再和他說話，立即出了木門。</br> 他知道回去客廳和姐姐姐夫道別，一定又會有一番糾纏，索性誰也不知會，直接往大門口走，在夜色下匆匆回同仁會館去了。</br> 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br> 第二天下課回來，遠遠就瞧見伙計站在同仁會館伸長脖子在望什么。宣懷風心里正琢磨是不是年公館的電話又打過來了，沒想到那伙計老遠看見他，立即轉身跑進了會館大門。</br> 宣懷風正奇怪，走了兩步，發現又有一個人從會館大門跑出來。</br> 老天！竟然是年太太親自來了。</br> 宣懷風只能迎上去，叫了一聲，「姐姐。」</br> 「總算把你等到了，你姐夫沒耐性，還想去學校找你的，被我勸住了，怕你不高興。」年太太拽住他的胳膊，親親熱熱往大門里帶，一邊說，「昨天你怎么不說一聲就走了？害我被你姐夫盤問了一個晚上，問你怎么和白總長認識的。話說回來，那白總長的人真不錯，雖然年輕官大，卻和時下那些眼睛長到額頭上去的年輕人不同，有禮貌，又懂說笑，難得的是一點也不擺官架子。」</br> 宣懷風趁著她一個話縫，不著跡地打斷了問，「姐姐，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br> 「還不是白總長？他太客氣了，說昨天吃了我們的酒會，不還禮過意不去。下午就派副官過來傳話，今天他在天音園要了幾個包廂，請我們聽戲。」</br> 宣懷風一聽，腦門子就有點漲，抽著胳膊說，「你們去吧，我不喜歡聽戲。」</br> 「別忙，你聽我說。」宣代云拉著不肯放，偏過頭看著他，「是玉柳花的戲，當紅的名角，一票難求呢。唱的是《秘議》，你當年不是最愛《牡丹亭》這一折嗎？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br> 就著調子哼了兩句，水汪汪的眼珠子瞅著宣懷風，「就算你不看戲，陪姐姐看一出總可以吧？」</br> 宣懷風無奈地說，「什么看戲，八成是姐夫想借機巴結別人。這是姐夫的事，何必拉著我一道？我又不懂這些人情交際。」</br> 宣代云又笑又氣，輕輕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就你尖酸，一針見血的，連借機巴結都說出來了。你姐夫要謀生，你就不用了嗎？有白總長一句話，你在政府里謀什么差事不行？人家的哥哥是總理呢。」</br> 兩人因為說話，就停在了天井處，還未進屋，忽然聽見外面汽車喇叭嗶嗶響聲傳了進來。</br> 宣代云說，「哎呀，一定是你姐夫接我們來了，你快去換套衣服出來。」硬把宣懷風推到房間里，自己把守在門外。</br> 宣懷風知道逃是逃不過的，只好隨便換了一套衣服，一出來，宣代云就蹙眉了，「怎么穿這個，年紀輕輕的，穿西裝正合適，藍布長衫多土氣。快進去重新換一套。」</br> 宣懷風不肯進去，「人家是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