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濟南近日遭到的空襲來。</br> 韓未央扼腕道，“再厲害的人，面對滿天的飛機，遍地的炸彈，都是渺小的。我們痛恨洋人侵略我們的國家，然而又不得不想法設法，弄他們的洋槍洋炮。要不然，這一場仗，也就不用打了。”</br> 她正在嘆息，秦秘書回來了。</br> 白雪嵐看看窗外天色，便站起來告辭，說，“我該回去了。”</br> 韓未央卻不讓秦秘書代送，而是叫秦秘書到房里另做一件什么事，自己親自起來，把白雪嵐送出門。</br> 兩人到了走廊上，韓未央站住了腳，低聲問白雪嵐，“白總長，你那邊的事，對老家的大人們，不太好交代吧？”</br> 白雪嵐笑了笑，把目光往房門那頭一瞥，也放低了聲音，說，“不好交代的程度，大概和韓小姐這邊，是差不多的。”</br> 此言一出，兩人的目光對了對，便都露出一種頗為默契的微笑。</br> 白雪嵐辭了韓未央，出了華夏飯店，一天的任務，算是都圓滿完成，他便思念起一日不見的愛人來，心里想著，懷風今天和孫副官出去吃大餐，不知道有沒有得什么樂子？</br> 白雪嵐吩咐司機，“不用回衙門，直接回家罷。”</br> 林肯汽車開回白公館。</br> 不料公館這邊，早就盼望得脖子都長了。</br> 好不容易見到總長的汽車回來了，門房從里頭使了吃奶的勁狂奔出來，幫白雪嵐拉開車門，滿頭大汗地說，“打了幾十個電話，到處找不著總長，您可算是回來了！宣副官被打傷了！如今人在醫院里！”</br> 第六章</br> 又說到廣東行館里，展露昭和宣懷抿吵了一架，撇下宣懷抿到外頭散心去了。</br> 宣懷抿狠狠哭了一場，卻也沒什么話可說。他和展露昭也不是頭一次吵架，今日雖然吵了，身上皮肉還是好的，可見事情沒壞到什么地步去。再說，展露昭走得再遠，總不能不回頭，等他回過頭，早忘了今天的吵架，興致來了，依然要宣懷抿伺候。這個道理，可以說是百試百靈的。</br> 所以，宣懷抿也不用旁人來勸，自己慢慢回過心情來，打著哈欠，躺到羅漢床上，給自己點了一個煙泡，舒舒服服地抽起來。癮頭一足，人也就舒服了。</br> 展露昭出了門，他今天又沒有待辦的事，他索性躺在羅漢床上，享受一會，瞌睡一會。</br> 迷迷糊糊中，似乎見到有一個護兵進來，和他說了一句什么，往書房里頭去了一下，就走了。</br> 宣懷抿正抽著大煙，眼前霧氣氤氳，頭腦不大聽使喚，等歇過好一會，頭腦清醒了些，才隱約想起來，剛才那護兵說的一句話里，似乎有支票二字。</br> 他不禁生出些不妙，趕緊把煙槍放了，趿著鞋到書房里，打開書桌上的一個小抽屜。這抽屜平日里專用來放展露昭的要緊東西，宣懷抿作為展露昭的隨身副官，當然是經常打開檢視的。</br> 不料打開一看，別的都還在，獨獨不見了支票本和印章。</br> 宣懷抿頓時就覺得不對勁了，要說護兵擅自取走，估量護兵沒這樣的膽量。</br> 那么說，就是展露昭叫護兵來拿的。</br> 然而，展露昭小時候窮慣了，現在有了錢，出門總帶著一筆現鈔壓口袋，光是那些錢，一天里吃喝是花不掉的，何以要叫到回行館拿支票印章？</br> 再說，這出城打野兔，所耗費者，不過是幾顆子彈罷了，何至于要花錢？</br> 宣懷抿越想越不對，便趕緊叫了一個護兵來，吩咐說，“軍長到了幾個人，說出城打野兔去了。你跑一趟，看看他們在哪里打野兔？要是見了軍長，問一問，他有沒有叫一個人到行館來，取了他的支票本子和印章？”</br> 那護兵笑道，“宣副官，軍長恐怕晚點就會回來的。要真的去找，又上哪里找去？我們連軍長走哪個城門，都不知道。實在沒法子找。”</br> 宣懷抿罵道，“混蛋王八羔子，你是沒有法子嗎？你是偷懶罷了。首都才幾個城門，你叫上幾個人，一人找一個不成？何況軍長平時打獵，喜歡哪幾個地方，你就不知道？快去！再磨磨蹭蹭，我把你吃飯家伙擰下來！”</br> 那護兵挨了一頓臭罵，只好回答著是，退到小院門外，等宣懷抿瞧不見了，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罵道，“什么玩意？當著副官的名兒，做著婊子的勾當。被人睡爛的貨，也來和老子蹬鼻子上眼。老子跟著司令打梅縣時，你褲襠里的毛還沒長齊呢。他奶奶個熊！”</br> 可宣懷抿畢竟有副官的身份在，下了命令，不能不服從，只能一路罵罵咧咧地去了。</br> 宣懷抿在房里踱了一會，琢磨著，展露昭花錢，一向樂于大把大把地花現鈔，說這樣才顯出豪氣，支票這種要寫字，文縐縐的洋玩意，他是不太愛用的。</br> 若真是展露昭叫人取了支票本子去，想必是有一筆大錢要花。</br> 會是什么事，要花許多錢呢？</br> 宣懷抿忽然想起來，自己的生日，也就是再過二十來天的樣子。</br> 從前展露昭當護兵，宣懷抿的生日，展露昭是從不送一點東西的，那也不怪他，一個護兵每個月，才多少月餉，能買得起東西給司令的公子？</br> 如今展露昭錢包是很豐滿的，難保不會有一次豪綽的出手。若說一件價值很高的生日禮物，身上的現鈔一時不湊手，要用支票本子，也不是不可能。</br> 本來，宣懷抿也不太指望這個的，只是想來想去，竟是這個甜蜜的假設，最是合情合理，除此之外，越發無事可想。</br> 心底不禁一萬分地期待起來。</br> 笑了一會，又連連跺腳后悔。早知道如此，很不該叫護兵去找展露昭。軍長頭一次有如此羅曼蒂克的行為，要是被宣懷抿派去的人查問，提早戳穿了這可愛的小秘密，豈不可惜？</br> 宣懷抿便往小院門走，想叫了人來，問一問去找軍長的人，派出去了沒有？</br> 心里著實怕已經派出去了。</br> 正在患得患失，不知哪里來了兩個身材很高大的護兵，找著宣懷抿說，“宣副官，司令要你到廳里去一趟。”</br> 宣懷抿說，“我找人先吩咐一件事，你們先去回司令，我很快過去。”</br> 那兩個人仿佛釘子似的，不肯挪腳。其中一個硬邦邦地說，“司令說了，你立即過去，不得耽擱。”</br> 宣懷抿聽著這語氣很不妥，疑惑地抬起頭，掃了他們一眼。</br> 這兩個護兵，臉生得很。</br> 宣懷抿問，“司令那邊，有什么要緊事嗎？”</br> 護兵臉上沒有表情地說，“司令的事，我們不敢亂講。</br> 我們只是執行司令的命令，把你帶過去見他。走罷！”</br> 說完，兩人一起過來，兩個高個子左右把宣懷抿一夾，像防止他逃跑似的，把他押出了小院。</br> 到了客廳，護兵向里面大聲報告，“報告司令，宣懷抿帶到！”</br> 把手一推。</br> 宣懷抿沒留意腳下的門檻，差點被推了一個趔趄。</br> 渾渾噩噩到了里頭，抬眼一看，廳里好些人，展司令坐在正前面一張太師椅上，左右兩邊椅子，坐的都是廣東軍里頗掌握著一些權力的人，姜師長、徐副師長都在，前陣子派出去辦事的魏旅長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也赫然在列。</br> 展司令面前，站著張副官。</br> 卻還有一個人，正跪在廳里，臉朝著展司令，垂著頭。宣懷抿只能瞧見背面，一時不知是誰。</br> 雖然這么些人，廳里卻安靜得可怕，平時這些人聚在一會，總是沸反盈天，吵吵嚷嚷的，此刻連仿佛受著某種緊張的制約，連一聲咳嗽也不聞。</br> 四處站立著的馬弁們，脊背挺得筆直，顯出一股危險的氣味來。</br> 宣懷抿看見這架勢，心里微微一驚，勉強鎮定著走前幾步，朝著展司令，擠出一個強笑，輕聲問，“司令，您找我？”</br> 展司令正把一根巴西雪茄，抽到差不多了。</br> 聽見宣懷抿來了，他先不說什么，把閃著一點紅光的短短的雪茄尾巴，丟到地板上，用牛皮軍靴的底子，踩著那雪茄尾巴，在地板上狠狠地磨著，磨成了無數碎末。</br> 然后，展司令才把眼睛抬起頭，盯著宣懷抿的臉，冷笑著說，“叫你來，是有件事，本司令要親自問問你。”</br> 宣懷抿聽他這語氣，是相當不好了，更加謹慎起來，很小聲地說，“司令請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展司令鄙夷地說，“不用說這些花花腸子話，你只要說實話就行。”</br> 宣懷抿把腰躬著，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聲“是”。</br> 展司令把手一指，對著跪在他面前的人，問宣懷抿，“這個人，你認識不認識？”</br> 宣懷抿轉頭去看，早有兩個馬弁，惡狠狠拽著那跪著的人的頭發，喝令他把臉抬起來。</br> 其實這完全用不著。</br> 宣懷抿一眼就瞧清楚了，這跪著的滿臉蒼白的可憐蟲，正是他今早派去監視張副官的那個叫陳二狗的護兵。</br> 但不知怎么被抓了來這里？</br> 那陳二狗在宣懷抿過來之前，已經遭了一番審問，早就嚇得不輕，所以宣懷抿剛剛到時，他還沒醒過神來。現在被人一拽頭發，抬眼看見宣懷抿就在眼前，陳二狗頓時就像發現了救命稻草，大叫起來，“宣副官，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嗚嗚！嗚唔……”</br> 話才說完，就被身后兩個馬弁一腳踹翻在地，踢得滿地亂滾，牙齒也被踢掉了幾顆，一嘴都是血。</br> 展司令對著宣懷抿，把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次，“這個人，你到底認識不認識？”</br> 語氣很不耐煩。</br> 宣懷抿心想，陳二狗剛才都把自己叫了出來，這還能抵賴嗎？幸虧，他調查張副官，也是為了廣東軍的利益，總是說得過去的。</br> 宣懷抿就回答說，“是，我認識。他叫陳二狗，是張副官底下的人。”</br> 展司令問，“那本司令問你，他今天跟蹤監視張副官，是不是你指使的？”宣懷抿回答說，“不錯，是我指使的。然而，我這樣做，有很正當的理由，司令，我覺得我們里面的奸細……”</br> 張副官就站在展司令身邊，這時候，忽然截住宣懷抿的話，對展司令沉聲說，“司令，是我太疏忽大意，竟然著了人家的道。我真辜負了司令的信任！”</br> 說著，便露出一臉沉痛內疚來。</br> 展司令對宣懷抿，把臉一沉，問，“你還有什么話說？”</br> 宣懷抿忙大聲說，“司令，我做的事情，我當然承認。但我這樣做，是出于對司令的忠心，對廣東軍的忠心！我是因為懷疑張副官是奸細，才叫陳二狗監視他的行蹤。張副官是司令身邊的人，內部的事，他都知悉，這樣的人，要是投靠了海關，我們會是怎樣的下場？所以我要查一查他，我要是不懷疑他，我叫人監視他做什么？我吃飽了撐著？”</br> 廣東軍因為奸細這件事，最近接二連三地殺人，早就鬧得風聲鶴唳。</br> 一下說是這個，一下又說了那個，越調查，越是混亂，自己人也漸漸相疑起來。</br> 因此，聽見宣懷抿這番斬釘截鐵地反駁，似乎不像假話，廳里有些人，投向張副官的目光里，不禁就多了一分思疑。</br> 張副官卻很穩得住場面，今天發生的事，他曾得過高人指點，當然知道是怎么一個步驟，因此聽了宣懷抿的話，大義凜然地說，“你懷疑我？那好，請你說一說，我做了什么，讓你懷疑我對司令的忠心？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有什么話，只管說出來。我跟著司令出生入死，容不得你這樣污蔑。”</br> 宣懷抿的打算，是讓陳二狗跟蹤張副官，等找證據了，自然不愁沒有話說。</br> 現在計劃卻被全盤打亂，哪里去找證據？</br> 然后，他已經提出了對張副官的懷疑，如果此時縮回去，那就更加坐實自己的罪名了。</br> 所以宣懷抿只能表現得很堅定地說，“出事的那些計劃，地點，時間，接頭暗號，你都是清楚的，對不對？我說你身上背著很大的嫌疑，你難道能否認？”</br> 張副官一曬，“這些計劃，不但我知道，宣副官你也是知道的。除了你我，在座的人里頭，也頗有幾個知道。你的意思是，除了你，我們都是奸細？那你是只懷疑我呢？還是連那幾位也懷疑？你是只派人監視了我？還是把他們都監視了？”</br> 此言一出，廳里的師長旅長們，頓時就有幾個鼻子喘粗氣了。這些跋扈慣了的兵痞子，誰喜歡被監視？</br> 尤其是其中一位徐副師長，因為深得展司令信任，正是這些計劃的知情人之一，他最近玩女人玩膩了，改換門庭，愛上了走旱路，經常出沒于小官館，這種私人的事，如果被哪個不長眼的，偷偷派了一雙眼睛監視了，那有多糟心。</br> 徐副師長窩了一肚子火，正要說話，坐他隔壁的魏旅長已經冷冷地提出問題來了，說，“宣副官，你到底對我們哪些人，做</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