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難得的好戲，那可真是一票千金，不，是千金也買不著。我去的時候，賣票窗口都關了，幾百個戲迷在外面嚷嚷說買不著票。后來好不容易找了個熟人，才托情弄了一個包廂。」</br> 「呀！《黛玉葬花》可是白云飛的首本戲！」宣代云果然又驚又喜，把票攥掌心仔細看了一下，抬頭朝年亮富露齒而笑，「算我冤枉你，給你賠禮道歉，總行了吧？人家懷風來好一會了，剛才還問你呢。」</br> 年亮富轉頭去看他小舅子。</br> 宣懷風早站起來讓座，頜首微笑，「姐夫，好久不見。」</br> 對上宣懷風，年亮富更加熱情十倍。</br> 「哎呀，懷風！坐坐坐！別站著。」年亮富親熱地按著宣懷風坐回遠處，自己搬了張椅子過來，伴著老婆身邊坐下，「對你不住，沒迎你，剛才出門去了。我以為你會晚點過來呢，這幾天氣溫有些轉涼，你應該多睡一會才是，不該起太早。來來，我瞅瞅你的杯子，嘖，這泡的什么茶葉？一定是張媽泡的，真是，怎么拿這種尋常東西出來招待？我看看我那瓶猴子青擺哪了。」站起來要去尋茶葉。</br> 宣代云一把扯住他，又笑又怨地瞅他一眼，低聲說，「坐下吧，忙來忙去干什么？也不嫌累。你要早些對我們懷風好點，也不至于有今日。」</br> 年亮富尷尬地苦笑。</br> 宣懷風雖然不怎么喜歡姐夫，卻也不想他太難堪，站起來勸了年亮富兩句，很隨和地請他坐回來一道話家常。</br> 「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姐姐也沒道理，姐夫其實對我們不錯，那時候我也沒賺到錢，吃住都在這里，花的都是姐夫的錢。」</br> 「瞎說什么，我們可是一家人。」</br> 「對對，一家人。」</br> 「至于姐夫的工作……」宣懷風停了停，臉上帶有一絲不確定的神色，隔了一會，才說，「我不是不愿意幫姐夫說好話，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我剛剛才當副官，現在只是看書學習，實事一點都沒有做。一來，我不知道到底姐夫為了什么事被停職，不好插嘴；二來……這是幫一個處長說請，我恐怕沒這個分量。」</br> 看見年亮富面如死灰的臉，又加了一句，「不過，不管有沒有用，我勉力而為。盡量請白雪……白總長處理這事的時候，考慮一下姐夫這些年給政府辦事的苦勞。」</br> 年亮富當官當上癮的人，在官場里用足了十二分心思，又有數不盡的花天酒地的經驗，總長宅子里的事，他比老婆看得明白多了，怎樣也猜出一兩分。</br> 一看宣懷風的態度，并不是要挾怨報復，而且頗想幫助自己，頓時大喜，連聲道，「多謝！多謝！不說什么分量不分量的話，只要你肯在白總長面前開一下金口，我就絕路逢生了。拜托，萬萬拜托。」</br> 雙手拱著拜了幾下，覺得還不夠，又站起身來，朝著宣懷風鞠了個躬，「過去的事情，都是我對不住你。我這刻薄的脾氣一定要改。」</br> 宣懷風趕緊站起來去攔。</br> 年亮富卻一不做二不休，轉而朝宣代云又鞠一躬，半做戲半認真地說，「太太，我也給你道個歉。你大人有大量，以后少挑剔我兩句，行不行？」</br> 逗得宣代云咯咯地笑起來，「行！你知道錯了，我還挑剔你干什么？」</br> 廳中氣氛，至此親切友好到了極點。</br> 張媽做好一桌子菜，叫小丫頭過來請他們，三人都過去飯廳，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吃個酣暢淋漓。</br> 宣懷風好一陣沒有嘗張媽的手藝了，胃口出奇的好，也多盛了一碗飯，歡喜得張媽連聲念佛，說「白總長真是貴人，小少爺遇上他，整個的變了樣，臉蛋也紅了，飯量也大了。」</br> 吃過飯，宣代云就拉上他們陪自己挑看戲的衣服鞋子。</br> 她本來就愛美，衣裳很多，但肚子已經微凸，旗袍都不能穿，洋裝又嫌累贅，一件一件的拿出來，比著肩膀，要宣懷風和年亮富幫眼。</br> 兩個男人也沒別的事忙，尤其是宣懷風，很久不見姐姐，特別想逗她高興，樂得奉陪，坐在一旁不斷說這個漂亮，那個飄逸。</br> 年亮富見宣代云還想取高跟鞋，趕緊過去拱手彎腰，「姑奶奶，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骨，穿這玩意摔一跤可怎么辦？」</br> 「難道要我穿那些女學生穿的布鞋出門？多土氣。」</br> 「布鞋也有漂亮的，綢緞面的還不夠好看嗎？拜托，拜托，等你生了，愛穿什么隨你。」</br> 張媽難得和年亮富同一陣線，緊張地說，「小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這次一定要聽姑爺的。」</br> 宣懷風也加入進來。</br> 宣代云只好挑了一雙漂亮的布鞋。</br> 等衣服鞋子挑好，天色已經微暗了。</br> 「懷風，走，一道看戲去。」宣代云也不管宣懷風如何說，拉著他的手，興致勃勃地出門。</br> 年亮富就在后面笑瞇瞇地跟著。</br> 到了年宅大門，送宣懷風過來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口等著了，四個大兵威風凜凜地，木樁似的棟著。</br> 「嘖嘖，真氣派，懷風，你看人家白總長對你真不錯。」</br> 宣懷風提起這個就一肚子氣，微微皺著眉說，「我就不愛這種，出個門，弄得像土匪頭子出巡似的，所到之處雞犬不寧。和他說不要，他一點也不聽，硬要指派幾個護兵跟著。」</br> 「白總長是怕你出事嘛，如今世道亂，多幾個人保護有什么不好？」既然有海關總長的轎車，年家的車就不必開了，宣代云他們三人都上了轎車，關上門，宣代云還津津有味地看那些護兵左右兩邊靠上來，一手熟練地攀緊車門，護法天王似的矗立在車身外邊。</br> 「你不愛這個，我倒挺喜歡。」宣代云對弟弟說，「你說，這個模樣，像不像爸爸當年在的時候？出門也是一大群帶槍的大兵跟著，誰看了不是又敬又畏？現在就是換了個軍服的樣式。」</br> 眼中流露出對往事的唏噓。</br> 宣懷風倒不好說什么了，柔聲哄她，「姐姐喜歡，以后我每次回來，都讓他們跟著好了。等一下看完戲，再叫司機開車載你到熱鬧地方逛逛。」</br> 到了天音園，果然萬頭攢動，整個戲園子都滿座了。</br> 年亮富弄到的包廂位置很好，就正對著戲臺子，看得清清楚楚，少不了又得到宣代云幾句表揚。</br> 聊了幾句，戲就上了。</br> 宣代云果然很迷白云飛，開始還和他們閑聊幾句，白云飛一上場，她就認認真真看戲去了。</br> 宣懷風本來不怎么看戲，見姐姐聽得如癡如醉，老老實實在一旁陪著，白云飛確實唱得很好，扮相也極美，漸漸的，連宣懷風也不禁悠然微笑，輕輕拍著大腿應和起唱腔來。</br> 一曲戲終，全場掌聲轟然。</br> 宣代云更激動得站起來大拍兩掌，忽然「唉呦」了一聲，回頭和年亮富說，「我真糊涂，應該送個花籃的，怎么這時候才想起來？下次再有他的戲，你可要記得提醒我。」</br> 三人過足了戲癮，一邊聊著剛才的好曲好詞，一邊出了天音園。</br> 正在散場，到處都是人，門口還停著幾輛轎車，更是擠得水泄不通。</br> 四個護兵唯恐他們出事，搶過來把他們圍在中間，一邊用手攔開旁人，給他們讓道。</br> 宣代云走到轎車旁，頭一抬，忽然驚喜地叫起來，「呀！那不是白云飛嗎？」把手一指。</br> 宣懷風越過人群看過去，視線落在白云飛身邊的人身上，頓時渾身一僵。</br> 林奇駿正拉開一只手為白云飛開車門，他很熟似的和白云飛有說有笑，半低著頭，眼睛還直瞅著白云飛的臉。</br> 把白云飛請上車，林奇駿也打算一同上去，轉過身子一舉頭，猛然瞧見宣懷風的臉。</br> 他愕然了一下，開口叫，「懷風！」朝對面跑過來。</br> 宣代云自從接了林母的電話后，恨死了林家人，一看見林奇駿，連白云飛都忘了，沉下臉說，「懷風，別管他，我們走。」</br> 拽著還在發怔的宣懷風，身子一矮進了轎車。</br> 宣懷風心里澀澀的，忍不住轉頭去看窗外，林奇駿已經在洶涌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一邊呼喚著一邊趕過來。</br> 「開車！開車！」宣代云朝司機嚷。</br> 當林奇駿追上來時，轎車已經一陣風地開走了。</br> 第十六章</br> 快快活活的一天，因為林奇駿，弄了個不愉快的尾巴。</br> 本來說好看完戲后坐車到四處逛逛，宣代云沒了心情，只說要回家；宣懷風心里悵悵的，更沒有玩樂的興致；他們姐弟倆都怏怏不樂，年亮富還有什么說的，直接叫司機把轎車駛回年宅。</br> 張媽看著他們興高采烈出門，板著臉回來，心里暗暗吃驚，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趕緊在客廳給他們沏上熱茶。</br> 茶剛端到宣懷風手里，和客廳只隔著一道屏風的小電話間里面就響鈴了，不一會，聽差過來，對宣懷風說，「舅少爺，您的電話。」</br> 宣懷風心臟撲騰一下，連忙把茶放了，站起來要接。</br> 「懷風，你給我站著。」宣代云正歪著脖子瞅著年亮富給自己削蘋果，這時候把頭轉回來，問那聽差，「是哪一家打電話找舅少爺，你問過了嗎？」</br> 「問過了，是大興洋行的林少爺。」</br> 宣懷風早就猜是奇駿，一聽聽差說了，雖然還是生氣他和白云飛攪合在一起，心里卻又按捺不住驟然冒出的三分歡喜，四分急切，立即就走到電話間去了。</br> 話筒剛拿起，宣代云從后面趕來，劈手奪了宣懷風手里的話筒。</br> 宣懷風央道，「姐姐……」</br> 「沒出息！」宣代云杏眼圓睜地瞪著宣懷風，一指往他腦門上恨鐵不成鋼地狠狠一戳，「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理他干什么？」</br> 說完，自己把話筒拿到嘴邊，對著那邊說，「林先生，真抱歉，我們懷風當了副官后，事情特別多，他這會兒沒空聽你電話。再見。」</br> 啪！掛了電話。</br> 宣懷風在一旁干瞪眼，急得臉都青了。</br> 不料話筒放下去，不到一會，又鈴鈴鈴鈴地響起來。m.</br> 宣懷風立即伸手去接，被宣代云閃電般在手背上打一下，拍開他的手。</br> 「這林家的都是一窩子狼，料定了我們好欺負是不是？」宣代云氣得眼眉倒豎，狠狠地低罵一聲，又拿起話筒，憤憤地沖著那頭道，「林先生，你也是讀過書，有知識的人，請多少顧著點大家的臉面，不要三番兩次的騷擾我們。我們家懷風和你做了這些年同學，并沒欠你什么，你也犯不著老找他的不痛快。……什么？過來拜訪？別！您可千萬不要辛苦這一趟，我們年宅屋小檐矮，可不敢招待您這樣的大人物。……什么都別說了，反正你要是再這樣纏著不放，我可是會報警的。言盡于此，你自己看著辦吧。」</br> 又把電話一掛。</br> 宣懷風連看姐姐掛了兩次電話，那話筒好像血淋淋勾在他心窩上，難過得無法形容。本來還在為奇駿和白云飛的事生氣，經此一役，竟然什么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