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的一屋子,首先中央的圓桌子周圍就坐滿了人,都是幾個老朋友,黃萬山也在其中,正歪過頭和旁邊的謝才復說話。</br> 他妹妹黃玉珊卻站在窗邊,和承平拿著一本小冊子,邊看邊嘀嘀咕咕。</br> 新生小學的女校長戴蕓也和她哥哥一道來了,他們比其它人拘謹些,捧著聽差們奉上的熱茶靜靜喝著,含笑聽著大家說話。</br> 這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大個兒,在一群中國人中,鶴立雞群一般,格外顯眼。正是戒毒院里主持醫(yī)療工作的英國醫(yī)生奧德里奇.布朗。</br> 原來這些人在宣懷風住院的時候,都曾經去探望,卻被白雪嵐通通打發(fā)走了,沒一個能見上宣懷風的面。如今得到宣懷風出院的消息,也不知是有人發(fā)起的,還是不期而遇,竟同時過來了,熱鬧得不得了。</br> 宣懷風又驚又喜,笑著說,“難得,來得這么齊全。”</br> 眾人見主人家到了,都站起來,拱手說,“恭喜,恭喜,臉色看著很好,病想必已經十分痊愈了。”</br> 黃萬山說,“你這一生病,急都把我們急死了。眼下你出了院,朋友們特意趕過來,要給你賀一賀。”</br> 宣懷風說,“這可不敢當。住了幾天醫(yī)院,讓大家擔心,我心里過不去。”</br> 承平哈地笑道,“懷風,你可上了萬山的當了。他就是哄你說這句過不去呢,他好逮住話頭,趁你一頓好酒席。”</br> 宣懷風說,“這有什么,難得過來,一頓飯我是必須做東道的。”</br> 黃萬山朝承平笑道,“如何?你出賣了我,也搗毀不了我得一頓好吃的吧?倒要看看等一下酒菜端上桌,你能忍住不和我同流合污?”</br> 黃玉珊看她哥哥和承平斗嘴,很覺有趣,抿著嘴笑個不停。</br> 布朗醫(yī)生也過來,先和白雪嵐握了握手,對宣懷風用他富有外國特色的中文說,“抱歉,你生病,我沒有,幫上忙。”</br> 他知道宣懷風得了肺炎,也曾聯系過幾個有交情的英國醫(yī)生來為宣懷風診斷,白雪嵐對此倒沒拒絕,讓他們?yōu)樾麘扬L會診了一次,不過面對嚴重的肺炎加上姜御醫(yī)毒藥的重癥,洋大夫們也一籌莫展,最終鎩羽而歸。</br> 布朗醫(yī)生話里的沒有幫上忙,就是指的這個。</br> 宣懷風說,”哪里,布朗醫(yī)生的誠摯友情,我銘記在心。其實我個人的健康,無足輕重,最要緊的是戒毒院,多虧有布朗醫(yī)生在。”</br> 提起這個,布朗醫(yī)生臉上露出專業(yè)研究者那種興奮的笑容,說,“是的,戒毒院的工作很重要。我們最近,有發(fā)展,研究很有成效。”</br> 宣懷風大感興趣,正要詢問,費風不知從哪鉆了過來,叫了一聲,“宣副官。”</br> 宣懷風說,“哎呀,為了我,今天大家都過來了。可戒毒院里怎么辦?”</br> 費風崇拜西方文化,最不耐煩這種道賀的俗事,直截了當地說,“我可不是過來賀你出院的。自從你病了,戒毒院幾乎亂了大套,缺三少四,那些政府批文的手續(xù)就更不用說了。好了,不說閑話,這里有幾張單子,請你簽個字,院里等著用呢。”</br> 說完,從大口袋里掏出一迭紙來,大概是他一直揣在身上,揉得皺巴巴的。</br> 然后,又把他常插在上衣口袋的那支美國鋼筆拿來,取下筆蓋,遞給宣懷風。</br> 白雪嵐知道今天宣懷風是主角,進了小花廳后很心甘情愿地當陪襯,只和人握握手,并不多說話。他瞧見宣懷風今天才出院,就有人用公務勞動他,心里挺不高興。</br> 正要開口,想到宣懷風遇上公務就什么都不顧的熱忱,自己說話也是不管用的,反而到時候被宣懷風抗議。</br> 剛才在房間里,宣懷風已經不高興了,何苦這個時候給自己找不是?</br> 因此白雪嵐就忍住了沒吭聲,只暗中拿眼睛把不識趣的費風掃了兩眼。</br> 反而承平是在戒毒院里做事的,和醫(yī)生們也熟,就說,“費醫(yī)生,懷風的病剛剛才好,你也讓他松泛兩天。”</br> 費風說,“宣副官松泛不要緊,院里的病人癮頭上來,哭著喊著用腦袋撞墻,你也讓他們松泛嗎?”</br> 宣懷風說,“不要緊。我住了一陣醫(yī)院,把戒毒院的工作都丟一邊了,是要趕緊補回來。”</br> 因嫌小花廳里太吵,便對白雪嵐說,“勞駕,幫我招待一下,我片刻就回來。”</br> 拿著那迭單子和鋼筆,拉著費風出了花廳,穿過雕花隔扇門,到了院子里那株盤枝松樹下,小花廳那邊的談笑聲已經聽不見了。</br> 宣懷風對費風笑道,“這里夠安靜。”</br> 便和費風在樹下的石椅上坐了,翻著單子,一頁一頁的看。</br> 偶爾問兩句,單子上面每一項藥品的名稱和數量,費風都答得很有條理,有的宣懷風沒問,費風大概怕宣懷風鬧不明白,還主動指出來給他看。</br> 宣懷風通通核對過,拿著鋼筆,一張張都端正地簽了名,交給費風說,“這些你再拿去辦公室蓋個章,就可以叫人送海關總署了。孫副官知道我們辦事的章程,會盡快處置的。”</br> 費風接了那些單子,臉上才有了一絲笑容,點頭說,“好,我這就回戒毒院去蓋章。”</br> 宣懷風說,“這陣子我不在,戒毒院里有什么狀況?”</br> 費風說,“剛才不是說了,亂了大套,藥材不夠,公文不通。除了這些,其它能做的事,大家都在盡量做。布朗醫(yī)生和我主要是研究新的戒毒法。是了,戒毒院有三個病人,我查了醫(yī)院的資料,找不到他們家里人,家里住的地方也和醫(yī)院文件里登記的不符。聽說她們入院,是宣副官你親自安排的。”</br> 宣懷風蹙眉,似乎沒印象,問,“哪三個病人?”</br> 費風說,“一個叫莫華,一個叫趙芙,一個叫趙蓉。你想一想,是不是你經手的?”</br> 宣懷風就想起來了,這不是姐夫求自己安排的嗎?</br> 宣懷風說,”是了,這是一家子。一個母親領著兩個女兒,都抽了白面,我一個親戚見她們可憐,央我?guī)鸵粠停揖桶阉齻儼才湃朐毫恕T趺矗齻儾慌浜蠁幔俊?lt;/br> 費風說,“配合倒是配合的,只是她們的毒癮,和常人的不一樣。”</br> 宣懷風問,“怎么個不一樣?”</br> 費風說,“她們抽的白面,不是街上買到的貨色,毒性比普通白面重很多。可以這樣說,如果他們毒癮發(fā)作,就算買了白面來給她們抽,也是不頂用的。我很懷疑,她們抽的是一種特殊的白面。”</br> 宣懷風皺眉道,“這有點玄乎,我聽得不是太明白。”</br> 費風說,“既然你說玄乎,那我就用一個玄乎的比喻。現在報紙上不常有仙俠小說嗎?譬如你中了一個壞人下的毒藥,為了活命,每年都要吃這壞人給你配的專門的解藥,其它人配的解藥,是不管用的。”</br> 宣懷風驚訝地問,“真有這種邪門的東西?”</br> 費風說,“根據我和布朗醫(yī)生對這三個戒毒病人的觀察,確實如此。不過,也沒有書上寫的那么玄。我們想了許多辦法,給她們用中醫(yī)偏方壓制毒性,這幾天算是漸漸地顯出一點效果了。我是想調查一下,她們原本抽的白面是怎么來的,為什么會有這樣奇特的毒性。只是她們自己都說不出個究竟,院里留的數據也是假的,就算想找她們家里人問問,也找不出一個人來。”</br> 宣懷風歉然道,“對不住,這是我的錯。據我那位親戚說,這一家的主人翁,大概在社會上有些地位,不想讓人知道他家里的人抽白面,所以用這種秘密的方法,把她們送來戒毒。我是答應了幫她們保守秘密的,所以入院的數據也就沒有把關,估計她們怕人知道丟臉,都用了假名字假地址了。以后讓我去問一問,再來告訴你。”</br> 費風說,“好,我等你的消息。要是能拿到這種特殊的白面,我們的研究就更有把握了。”</br> 宣懷風點了點頭。</br> 費風雖然說話不太漂亮,做事倒很實在,見已經把要簽的單子拿到,并不多坐,站起來向宣懷風告辭。</br> 宣懷風也站起來,問,“既然過來了,還是到花廳里坐一坐,喝一口茶水也好。”</br> 費風笑道,“茶有什么好喝的,花廳里那些人,我只和布朗先生聊得來,承平還算勉勉強強。至于那個使筆桿子的黃萬山和他的妹妹,我知道,他們背后都叫我外國月亮圓醫(yī)生呢。”</br> 宣懷風想起費風的言談,常常流露出外國好而中國差的明顯態(tài)度,確實很容易惹人誤會。</br> 自己頭一次和他遇上,何嘗不討厭他身上崇洋媚外的氣味呢?</br> 沒想到如今,倒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了。</br> 宣懷風不禁一笑,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等相處熟了,他們也就明白你了。”</br> 費風說,“一群無知的中國人,整日把時間花在作揖寒暄上,毫無時間概念,我要他們明白我干什么?別阻礙我做事就成。宣副官,我告辭了。”</br> 宣懷風要送他到大門,費風皺眉說,“又來了,我真不懂這種客套有什么用。你送我?guī)撞剑y道我就能少走幾步嗎?”</br> 宣懷風無法,只能目送他走。</br> 看著費風的背影在花墻消失,他才朝著小花廳那頭去。</br> 到了小花廳,看見大家仍都在說說笑笑,廳里嗡嗡地亂響,白雪嵐正和新生小學的女校長談著話。</br> 戴蕓平日在學校里很樸素,因為今天是要到白公館,所以特意打扮過一番。</br> 她模樣本來就很周正,尖尖臉兒上薄敷胭脂,非常俊秀,穿著一件銀紅色的緞袍,腰身小得只有一把,和穿著西裝,身材高大的白雪嵐站在一處,很是嬌小嫵媚。</br> 宣懷風走進小花廳,不自覺就向白雪嵐走去,走了幾步,瞧仔細了戴蕓和白雪嵐談話時,那充滿書香女子般溫柔的眼神。</br> 此時小花廳里,客人很多,宣懷風不想讓別人看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來,腳步稍稍一滯,又趕緊臉上帶了微笑,繼續(xù)往白雪嵐處走。</br> 到了近處,聽見戴蕓說,“……加上歐陽小姐熱心的募捐,現在經費是不用太作難了。不過我總是忘不了,新生小學最艱難的時候,是總長出手相助。要沒有總長,這些孩子如今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去,更不用說識字讀書了。”</br> 白雪嵐心里明白,出手相助的人,其實是宣懷風,自己不過冒了一個好人的名頭罷了,所以對戴蕓的感激,只是很平淡地說,“不足掛齒的事,戴校長不要放在心上。”</br> 戴蕓嫣然一笑,說,“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福氣,請白總長到我們小學里走走?”</br> 白雪嵐說,“這個嘛……”</br> 忽然一偏頭,對宣懷風笑著說,“你回來了。還說片刻就回來,一去有小半個鍾頭。忙完了公務,累不累?”</br> 宣懷風說,“只是簽幾個字罷了。你們在談什么,很投契的樣子。”</br> 他也是客氣的說法,并沒有別的意思,白雪嵐不在意,戴蕓卻驀地臉頰一紅,淡淡地把臉轉過去,朝著宣懷風微笑著說,“大家都在等宣副官,我一時冒昧,過來和總長聊幾句,主要是代我們新生小學,表示一下感謝。”</br> 她不開口也就罷了,這一解釋,更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br> 大概她自己也覺察了,更十分地靦腆起來,左右張望了一下,說,“我哥哥像是在找我,不好意思,先失陪了。”</br> 宣懷風和白雪嵐兩人肩并肩站著,看她鉆到人群里,去找戴民,不由彼此看了一眼。</br> 白雪嵐問,“如何?”</br> 宣懷風也是一笑,答他說,“女將軍是美麗而不失英氣,這一位女校長,可以當得溫柔而不失志氣的評語了。”</br> 白雪嵐呵呵一笑,低聲說,“還是沒有你好。”</br> 兩人說了兩句悄悄話,小花廳那邊圍滿了人的地方,忽然發(fā)起一陣叫好聲,又有人鼓掌,宣懷風走過去問,“什么事這么高興?不會商量了什么主意,要捉弄我吧?有言在先,可不許欺壓剛出院的病人。”</br> 宣懷風對著外人,一向不太說笑。</br> 今天在場的都是熟悉的朋友,他心情很放松,言語也活潑起來。</br> 黃萬山說,“懷風,你這就冤枉人了。我們剛才在說,慶祝你病愈出院,總不能只說兩句空話,倒要拿出一點真正的經濟慶祝來。所以商量了,索性我們也學學那些富人們,湊錢請一臺戲,鬧一鬧,把纏著你的病魔趕遠一點。”</br> 宣懷風說,“何必花這錢,不要也罷。”</br> 黃萬山說,“不行不行!已經商量好了,我們也好沾點耳福。朋友們都愿意湊錢,又不花你一個子,”</br> 謝才復說,“宣先生,我們是一片好意。這樣高興的事情,你何妨接受。”</br> 他如今在新生小學當英文先生,薪水雖然不高,但吃住不用擔憂,女兒又免費可以讀書,日子比過去好上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