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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節

    義了。</br>  反而兩相安靜。</br>  一時間默默無語。</br>  人既是容易忘記的動物,又是最容易記起的動物。</br>  剛才槍林彈雨中,他們把先前的爭吵斗氣忘得一絲痕跡也不留,此刻默默相對,那過往的不愉快卻像經了發酵,不但回來了,而且很是鮮明。</br>  為了林奇駿而打響的冷戰。</br>  讓人心冷意冷的絕情話。</br>  欲和好而被拒絕。</br>  小花廳里的喝酒調笑。</br>  還有,昨夜那不倫不類,近乎無賴的大醉。</br>  安靜就如無形的蜘蛛絲,纏繞著白雪嵐,盡管他的心如鋼鐵,能眼也不眨地連殺六人,但這一刻安靜,卻足以讓他鋼鐵般的心沉重,而且不安。</br>  一瞬間他甚至有點臉紅,羞愧于驚覺自己做了許多不好的事。</br>  費盡了心血去求一個人的愛情。</br>  既然蒙天所賜,得到了,他應該小心翼翼的,應該如對待眼珠子一樣愛惜的。</br>  那他為什么要為了一個廢物般的林奇駿,去惱宣懷風?去讓宣懷風受委屈呢?</br>  區區一個大興洋行,在他白雪嵐眼里,算什么玩意兒。</br>  拿一萬個修理大興洋行的機會,也比不過宣懷風一刻的高興。</br>  白雪嵐忽然明白自己是不會數學的,這多么簡單的一道題,竟不會做了。</br>  可是,他愛的人心思何等敏感,他說的那些污人耳朵的話,恐怕宣懷風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br>  白雪嵐正想得惶恐,卻感覺一只手伸過來。</br>  他抬起頭,看見宣懷風也正抬眼瞧著他。</br>  宣懷風卻沒說出興師問罪的話來,握了他的手,微笑著問:「你還要生我的氣嗎?」</br>  黑潤的眼珠,彷佛好強而美好的小鹿一樣晶瑩剔透,沒有一絲雜質。</br>  白雪嵐的心一顫,陡然融化在這片清澈的眼神中了。</br>  有什么在他血液里分離出來,那彷佛就是人靈魂中最輕最柔軟的部分,那部分帶著他飄開,遠離了亂世所有的冷硬和腥味。</br>  不僅僅是快樂。</br>  那是遠遠超出于快樂的東西。</br>  他這些年要找的,就在那么一句微笑著說出的話中找到了。</br>  白雪嵐五指微微發顫,把臉靠過去。</br>  宣懷風誤會了他的意思,紅著臉,把唇輕輕送上去。</br>  這是極妙的誤會,白雪嵐也沒有解釋的打算,順理成章地唇貼上唇,溫柔、深入地吻著。</br>  舌和舌之間敏感的摩擦,讓身體里泛起一陣陣甜美蕩漾。</br>  于是,便了悟。</br>  這人是他的。</br>  就算和他吵嘴,和他生氣,仍是他的。</br>  就像他當初那樣,氣憤著,痛恨著,咬牙啟齒著,甚至落了淚,卻仍是不離不棄。</br>  這一刻,白雪嵐明白過來。</br>  他再也,用不著嫉妒誰了。</br>  ◇◆◇</br>  離開醫院前,宣懷風還特意要求去看看宋壬,對白雪嵐說:「別和我說什么這是護兵的責任。我只知道他救了我的命,要是沒有他,你今天未必能見到我?!?lt;/br>  白雪嵐說:「要見他也不是難事。不過你的腳腫成這樣,怎么走路呢?真要見,我抱著你去吧?!?lt;/br>  宣懷風臉皮頓時有些紅了,攔著說:「我還不至于不能走路。我求求你,給我留點面子,在人前只攙我一把就好?!?lt;/br>  白雪嵐便笑了,說:「既然是求,那我答允了,回頭就要討謝禮了?!?lt;/br>  果然攙了宣懷風,到另一間外科病房去看宋壬。</br>  宋壬不愧是老兵油子,中的兩顆子彈,并不在要緊處,宣懷風去時,宋壬傷口已經包扎好了,只是暫時行動不便。</br>  宣懷風著實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倒弄得宋壬不好意思,脹紅了臉說:「分內事,分內事。」</br>  白雪嵐說:「夸獎算什么?等你回公館,只等著我賞你好東西吧?!?lt;/br>  轉頭對宣懷風說:「人也看過了,你也該放心了。我知道他這大漢子,幾天就仍舊生龍活虎了。來吧,隨我回家。」</br>  宣懷風聽他最后一句,心里很是燙貼,很溫順地在他攙扶下上了汽車。</br>  一路上,兩人都手握著手,看窗外景物飛一般地倒退,像褪色的照片一張張在眼前掠過。</br>  彼此都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再不和往日相同了。</br>  那又是另一種境界。</br>  宣懷風朝窗外看著,忽然低聲說:「看?!?lt;/br>  白雪嵐湊過去,朝他指的天上看。</br>  天幕如一幅潔凈的絲絨,帶著淺淺藍色,鑲著極美麗的黃色金邊,各種形狀的云在那淺藍中自在地飄著。</br>  白雪嵐說:「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黃昏?!?lt;/br>  宣懷風指頭往上,說:「那朵云,我看很像你?!?lt;/br>  白雪嵐說:「云都是無常態的,你心里想著誰,它就像誰?!?lt;/br>  宣懷風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br>  回到公館,白雪嵐親自把宣懷風攙回房里,孫副官就找上來了。</br>  他今天一早就去了海關衙門辦事,竟未能適逢其會,后來聽說宣懷風出了事,總長領著人殺氣騰騰出城去了,才匆匆從海關衙門趕回來幫忙料理,進門來見了白雪嵐,就說:「我竟是嚇出一身汗呢,幸虧總長和宣副官都平安回來了。這是吉人自有天相。」</br>  白雪嵐笑道:「去他的天相。要不是手里有這么多把槍,早讓別人料理了去。堂兄還總說我當了總長,不該弄這么多條私槍在公館里,這次算派上了用場,看他以后怎么說嘴?!?lt;/br>  接著,又問:「林子里的事辦得怎么樣了?」</br>  孫副官便用眼角掃了掃宣懷風。</br>  白雪嵐說:「別顧忌他,他懂我的。」</br>  孫副官說:「不管是頑抗的還是投降的,通通都殺了。尸體收集到一塊,全送到警察廳,報的是城外綁票的土匪?!?lt;/br>  白雪嵐說:「嗯,這是按著我的意思辦的。那些廣東軍,現在政府要籠絡他們,處處給他們方便,以致比螃蟹還橫了。耍這種不入流的花招,以為我會忌憚。我偏不留余地,硬栽他們一個匪字,殺他們一個鮮血橫流。還有,那姓展的呢?弄死了沒有?」</br>  孫副官說:「那人很狡猾,又有手下冒死為他拖延,讓他逃了?!?lt;/br>  白雪嵐臉色沉下來。</br>  宣懷風嘆了一口氣,說:「所以我開始勸你不要殺人。俘虜了那些人,帶到警察廳就是活證,我再做個證人,起碼可以指證展露昭的綁架罪。現在你把人殺了,事情卻不能揭了。只能白白放過他。」</br>  孫副官說:「宣副官,這件事,你想得天真了。警察廳現在和廣東軍穿一條褲子,俘虜送過去,恐怕立即釋放呢。就算真的立案調查,那也是鏡中花水中月,恐怕還把你這個證人繞進去?,F在的法律系統,是完全無用的。倒不如總長那樣痛快,殺一個算一個,起碼少兩桿槍對著我們?!?lt;/br>  白雪嵐牙齒輕輕一磨,「那些兔崽子,只有見到血,才知道厲害。」</br>  孫副官說:「還有一個俘虜……」</br>  白雪嵐問:「怎么有俘虜,不是說了不留活口嗎?」</br>  孫副官便又把眼瞅了宣懷風一下,低聲說:「這個,是宣副官的弟弟。」</br>  宣懷風一驚,問:「你抓了我三弟嗎?」</br>  孫副官點頭,說:「就是他掩護展露昭逃走。結果展露昭逃了,我們就活抓了他。」</br>  白雪嵐冷笑道:「姓展的也配得一個忠臣?好,我成全他這份忠心,現在就結果他?!?lt;/br>  宣懷風忙道:「慢著!」</br>  急得要從床上下來。</br>  白雪嵐攔住他,要他躺回床上,說:「就知道你又犯濫好人的毛病。婦人之仁。」</br>  宣懷風因被他攔了,反抓著他的胳膊說:「我是婦人之仁,但我知道你是能下狠手的。只我必須和你說一句,那個不管怎么樣,是我親弟弟,我要是任他出了事故,以后死了也不好見我天上的父親。」</br>  白雪嵐說:「又不是一個媽,怎么算親弟弟?」</br>  宣懷風反問:「彼此同一個父親,那一半的血緣,就不算血緣了嗎?」</br>  白雪嵐見他為了一個下三濫的宣懷抿,要和自己頂嘴,便有些不滿意了,冷冷地道:「那你說說,你是怎么落得被人拿槍在野林子里,像落難的動物一樣驅趕的呢?也許你還要幫他狡辯,說這些事,他并不知情?!?lt;/br>  宣懷風現在,在心里實在是把白雪嵐看得很重的,見他冷下臉,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和緩了態度,想了想,懇切地說:「對不住,我知道你的意思,到底是為了他讓我吃虧,你才不肯放過他。我并不為他分辯什么。今天的事,他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這我也不得不承認。但他活生生落到你手上,難道你要我這個當哥哥的,眼看著他失掉性命嗎?在你眼里,他或許一無是處,很是可殺。但我卻是和他一起長大,小時候,他也跟在我后面跑,在花園里抓蛐蛐兒,口口聲聲地叫我二哥……」</br>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白雪嵐的手漸漸握緊了,像要抓住什么能扶持他的東西一樣,抬頭看著白雪嵐的眼睛,低聲說:「我知道他不學好,也是痛心的?!?lt;/br>  白雪嵐被那雙溫軟的黑眸注視著,縱是百煉鋼,也禁不住成了繞指柔。</br>  他先前為了一個林奇駿,和宣懷風鬧了生分,正大為后悔。</br>  現在吸取教訓,當然不肯再為一個宣懷抿,和剛剛和好的宣懷風再鬧一場。</br>  何況,天底下的路又不是只有一條。</br>  白雪嵐嘆了一口氣,說:「好罷。我只能聽你的。不過,總不能叫我就這樣釋放他吧。」</br>  宣懷風說:「我只是要你不要殺他。」</br>  白雪嵐問:「那我審問一番,讓他把罪行招供了,再把他送去警察廳,如何?」</br>  宣懷風說:「這樣可以。他能得到政府的審判,如果真是他犯下的罪,要他去補償,那我也無可奈何了。不過,你不怕他攀咬出你的事來嗎?」</br>  白雪嵐說:「這個我自然有法子?!?lt;/br>  他轉頭對孫副官說:「你先把那人關押起來,等我有空了,要審問一下?!?lt;/br>  孫副官應了,事情匯報完畢,便知道不該阻礙眼前這兩位獨處的時光了。</br>  走之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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