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宣代云低下頭，想了一會，把張媽叫過來，吩咐她說，「我那邊桌子上一個檀木匣子，你打開來，里面有個真絲手絹包著東西。你拿過來給我。」</br> 張媽把東西拿過來。</br> 宣代云拿了，打開手絹，里面包著一卷紙鈔。</br> 宣代云和張媽說，「你把年貴叫進來。」</br> 張媽出去了，不一會，年貴和張媽一起進了來。</br> 年貴問，「太太，你找我有事？」</br> 「年貴，你過來，這錢賞你。」宣代云等年貴過來，從紙鈔里面拿了一張五塊錢的，遞給年貴，「有件事，你幫我去辦。我們家的汽車，先生坐出來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去雇一輛也好，借一輛也好，弄輛汽車回來，懷風要用。」</br> 宣懷風想不到她弄這么一個來回，原來是為了這個，不禁說，「姐姐，用不著，我一個人去，叫輛黃包車就行了。」</br> 「不行，要汽車。」宣代云下了定論，和年貴說，「快去辦。」</br> 年貴笑著說，「太太，不用另外找車，家里的汽車剛剛開回來呢。」</br> 宣代云倒是一愣，「先生回來了？」</br> 「先生還沒有，不過汽車夫小謝的衣服都在這里，他總要常回來換洗的。我去問一下，要是先生晚上沒吩咐用車，不就可以接送懷風少爺了？」年貴就出去問那小謝。</br> 宣代云看年貴走了，叫宣懷風坐到自己床邊來，和他好聲好氣地說，「弟弟，我看你那神情，和白總長的關系，其實并不怎么親密，是嗎？」</br> 宣懷風最不想提起這個，低著頭不做聲。</br> 宣代云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今天過去，不管是不是你同學，交情有多好，反正，是我們求人家幫忙。俗話說，先敬羅衣后敬人，既然是求人，更不能寒寒酸酸。你好歹也是司令的兒子，不能落魄到坐著破爛黃包車，可可憐憐的到人家公館去。」</br> 「姐姐……」</br> 「姐姐是愛面子，你就讓姐姐愛面子吧。」宣代云截住他的話，低聲說，「聽姐姐的，換身好衣裳，坐著汽車，威威風風的去，這些錢，都揣在口袋里，見到公館的聽差，隨便抽一張賞給人家。」</br> 她把那一卷鈔票都塞給宣懷風，又說，「這世道就是這樣，你寒酸，人家更欺辱你，你要大大方方，別讓自己被人瞧不起。」</br> 宣懷風拿著她塞過來的鈔票，一時不知說什么好。</br> 年貴這時候進來，說汽車晚上剛好可以用。</br> 在宣代云安排下，宣懷風只好換了一身剪裁很漂亮的絲質西裝，坐上漆黑光亮的汽車，按時六點到達白公館，來赴白雪嵐的鴻門宴了。</br> 宣懷風還是第一次到白雪嵐的公館，原以為不過是帶花園的單棟別墅，等到了地方，朝窗外一看，不禁有些發怔，竟是好大一座富貴府邸。</br> 白雪嵐從法蘭西留學回來的人，住的毫不西化，兩扇大門猩紅色的，上面掛著銅環虎頭，十足的高門大戶，排場比宣家當年顯赫時還大。</br> 車一停，年家的汽車夫小謝下車幫宣懷風開車門。</br> 宣懷風有些懷疑，「你不會帶錯地方了吧？」</br> 小謝開著車門等他下來，笑著說，「舅少爺你真會說笑，別的地方還有錯，白總長是先生的上司，他的公館，我能弄錯地兒嗎？」</br> 宣懷風下車，小謝也不走，把車停在公館外面等他出來。</br> 大門上的聽差足有五六個，看見有客人來了，下來了兩個人迎客，問客人姓名。</br> 宣懷風說，「我姓宣，和你們總長約好了六點鐘來的。」</br> 那聽差拿個寫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用手指順著溜按下來，說，「是有這么一個約，宣先生請，我領你進去。」</br> 宣懷風跟著他進去，過了中庭，上階梯，迎面就是一個極大的大理石屏風，那聽差沒直接把他帶去見白雪嵐，卻領著他繞過一道回廊，從一叢一人半高的白珊瑚擺設旁過去，到了一個小客廳，請他坐下，給他看茶。</br> 宣懷風問，「怎么不見主人？」</br> 聽差陪著笑說，「抱歉，我們總長正見客呢，要請您等一下了。」</br> 「要等多久？」</br> 「總長的事，我們可不敢和您亂打保票，每天想見總長的人多著呢，總長也不是個個都肯見的。您能約上半個小時，已經很不錯了。」</br> 宣懷風想起姐姐的吩咐，從口袋里掏了一張鈔票，遞給那聽差，問他，「我們約了六點鐘的，現在都六點過五分了，你有什么辦法沒有？」</br> 聽差收了賞，笑臉更為殷勤，露出點為難的樣子，低聲和他說，「和您實說吧，您今天要見總長，我看有得等的，總長這會子，正在書房里和白大爺聊天呢。要是上了茶，談興起來，恐怕最少也要等上一兩個小時。」</br> 宣懷風一怔，「哪個白大爺？」</br> 「就是那個唱戲的白云飛。」</br> 宣懷風雖沒見過這人，但提到這個名字，心里就很不自在了。</br> 白雪嵐上次就叫玉柳花拿白云飛和他比，昨天林奇駿在天音園，似乎也是去看白云飛的戲的。</br> 聽差收了他的錢，總不好就這么扔下他呆等，自告奮勇說，「這樣吧，我去瞧瞧，要是白大爺快走了，我就來告訴您一聲。」</br> 宣懷風只好坐在小客廳里，悶悶地等。</br> 過了半刻鐘，那聽差回來了，和他說，「先生您這可不運氣了，書房里上了茶，剛才還到廚房要了兩碟子點心，依我看，很有長談的意思。」</br> 宣懷風皺眉道，「我是有急事來見他的，勞你通報一聲，就說我在這里等著，不妨礙他多少功夫，幾句話的事。」</br> 那聽差也不推辭，點頭說，「好，我幫您去問問。」</br> 宣懷風坐在桌旁，也不喝茶，頻頻看著手表。</br> 身在白雪嵐的公館里，他總覺得像到了很危險的地方，雖然富麗堂皇，到處都透著一點陰森。</br> 看著時針慢慢指向下面的中線，尚未見到白雪嵐，已經六點半了。</br> 聽差總算回來了，嘆了一口氣，「宣先生，我看今晚要見，是不成的了。」</br> 宣懷風問，「你幫我通報了嗎？」</br> 聽差說，「就是給您通報了。總長和白大爺聊得正高興，要我過來和您說一聲，今天不方便，沒時間見您，請您先回去，明天再另約時間吧。」</br> 宣懷風再好的耐性也被磨掉了，站起來說，「六點鐘是他約的，既然定了，就應該遵守，怎么能這樣把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書房在哪里？我現在就要見他。」</br> 說完就走到小客廳外面去。</br> 那聽差著了慌，跟在后面，又不怎么敢強行攔他，一個勁地勸，「宣先生，這可不大好，我們這里是海關總公館，幾十個護兵守著呢，您這樣亂逛，保不定他們把您當刺客了。您留步，留步……」</br> 宣懷風不理會他說的什么，站在走廊上四處望著，挑了一個方向，看著覺得像，徑直往里頭走。</br> 沿途遇上幾個護兵，大概見他模樣周正，衣著光鮮，后面又跟著一個聽差，也不太留意，沒有阻攔。</br> 幸好大凡中國大庭院，格局總有多少相似，正廳位置，書房位置，都是大略可以猜到的，宣懷風從前家里也是偌大的園子，雖然第一次來，按著感覺走了小半圈，轉找電燈亮堂處，居然真的找到書房了。</br> 隔窗一看，里頭燈光亮晃晃的，好像白日一般，白雪嵐和另一個男人，一人坐了一張沙發，面前一張小茶幾，擺著茶水點心，正很愜意地交談。</br> 那聽差怕惹事，早就悄悄走了。</br> 宣懷風自己去敲門。</br> 里面白雪嵐問，「誰？進來。」</br> 宣懷風把門推開，走了進去。</br> 白雪嵐一看是他，眼中波光一閃，仰著頭，坐在軟軟的沙發里，很清淡地問，「你怎么進來了？」</br> 宣懷風忍著氣說，「白總長，你和我約了六點鐘，在公館見面的。」</br> 另一個男人，應該就是聽差說的白云飛了，發現進來的不是下人，很禮貌的站起來，轉身看了宣懷風一眼，轉頭對白雪嵐說，「原來是客人。抱歉，抱歉，我聊得忘了時間，誤了你的事，還是先告辭好了。」</br> 又轉過來，對宣懷風輕輕說了一聲，「實在抱歉。」</br> 他穿著一件天藍色夾袍，人很秀美，這樣文質彬彬，氣質不凡，倒讓宣懷風頗為驚訝，這樣一來，反顯得自己舉止粗魯，臉頰紅了一紅，對白云飛說，「道歉的應該是我，打攪你們的談興了。只是我實在有急事，要和他說一說。」</br> 白云飛溫柔地說，「不要緊，我本來就該走的，剛才是忘了看時間。」</br> 接著就向白雪嵐告辭。</br> 白雪嵐要送，白云飛堅決推辭了，自己出了書房。</br> 亮晃晃的書房，一下子就只剩下白雪嵐和宣懷風。</br> 氣氛頓時更為尷尬。</br> 宣懷風站在書房靠門的地方，白雪嵐也不請他坐下，自己大模大樣坐在沙發里，端著喝了半杯的熱茶，在白瓷茶杯邊緣抿了一小口，用很放肆地眼光，慢慢地打量著宣懷風。</br> 宣懷風覺得身上被他掃過的地方，都泛起一陣涼氣，本來打算等白雪嵐說話，現在卻等不下去了，只好先開口，尷尬地說，「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請你出面幫幫忙。」</br> 白雪嵐問，「是你姐夫和你姐姐吵架的事嗎？」</br> 宣懷風點點頭。</br> 白雪嵐有趣地一笑，「人家夫妻的事，我一個外人，能幫什么忙？」</br> 宣懷風說，「那倒不是，我姐夫這個人很倔強，但你的話，他還是肯聽的。」</br> 白雪嵐不置一詞，把茶杯放在茶碟子里，輕輕轉著，把宣懷風晾在一邊，晾得困窘不堪了，才指著白云飛坐過的那張單人沙發說，「你坐下再說吧。」</br> 等宣懷風坐下，白雪嵐又把茶幾上另一杯茶端起來，遞到他手里，「這是真正的大紅袍，很難得的，你嘗嘗。」</br> 那茶杯放在茶幾上，不用說，是剛才走掉的白云飛碰過的，宣懷風哪里肯喝，接著那杯茶，半晌只拿在手里。</br> 白雪嵐笑著問，「怎么，嫌這是戲子喝過的？」</br>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舒舒服服躺在沙發厚厚的椅背上，瞥了宣懷風一眼，慢悠悠地說，「你總以為自己很矜貴嗎？告訴你，要換了十幾年前，白云飛比你還尊貴不知多少呢。人家祖上，過去襲著爵位的，和皇帝連著姻親呢，住著大庭院，一從娘胎里出來，丫環嬤嬤一群圍著，比紅樓夢里的寶二爺還寶貝。可有什么用？一個大革命，多少代的風光都革掉了，貴族血統值幾個錢？房子錢財沒了，家一散，落魄得比自己的下人都不如，只能粉墨登場。幸虧，他長相好，嗓子也不錯，人更是很識趣的，沒你那些臭脾氣。和你比起來，倒是找他解悶聊天更有趣些，你說是不是？」</br> 宣懷風聽了他一番帶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