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dāng)外人看。」</br> 宣懷風(fēng)說：「就算是外人受了傷，我也不會袖手旁觀。」</br> 林奇駿原本歡喜的臉，便有了一絲苦澀，怔了半日，輕聲說：「其實你不說這后頭一句，又打什么緊？我本就知道自己在你心中不值錢了。現(xiàn)在就算是個外人，恐怕也比我吃香。只是我再怎么不好，好歹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你當(dāng)可憐我，也不該這么句句較真。我說一句親切的話，你非用棒子打回我臉上不可。我到底做了什么，讓你這樣的討厭？」m.</br> 宣懷風(fēng)默默把傷口消了毒，小心地包扎。</br> 林奇駿看他低著頭，正好露出天鵝般優(yōu)雅頎長的項頸，窗外射進(jìn)來的陽光照耀下，肌膚亮白晶瑩，從項頸上延到精致側(cè)臉的美好曲線，宛如肖邦指下婉轉(zhuǎn)迷人的音符。</br> 這美，自己曾是可以舉手就觸碰的。</br> 現(xiàn)在卻成了不可侵犯的禁地。</br> 從前若想撫摸，就像撫摸自己的項頸臉龐，就像取自己碟子里的蜜果，天經(jīng)地義。而被撫摸的那位，只會欣喜歡樂。</br> 如今若是舉起手，重享往日的滋味，自己則要被當(dāng)成賊了！</br> 林奇駿想到這里，心好像被指頭的傷牽著，一陣陣痙攣似的痛。</br> 那痛卻又比指頭的痛更為劇烈，扯著肝，攪著腸子，恨不得伸手一攬，把面前的人兒緊緊抱了，學(xué)一回白雪嵐不要臉的強盜行徑，但又怕以后宣懷風(fēng)連朋友的交情都不給他了。</br> 遭人橫刀奪愛，明明人在跟前，欲碰而不可碰，欲做而不可做，林奇駿此刻心中的痛苦，非言語可形容，等到手背上驀地一熱，什么東西又熱又濕地滴在上面，竟是一滴眼淚。</br> 他這才驚覺自己失態(tài)，慌慌張張用未受傷的手在眼上一擦。</br> 宣懷風(fēng)早發(fā)現(xiàn)他怔然掉淚，畢竟是昔日的戀人，心里一陣暗暗作痛，又不好明白地說什么，自己既然已經(jīng)跟定了白雪嵐，再做些不堅定的表態(tài)，招惹出林奇駿的希望來，看似溫柔，其實更為殘忍，只能強笑著打趣林奇駿，「男子漢大丈夫，割了一下手指，就要哭鼻子了？已經(jīng)包好了，我們過去吧。」</br> 林奇駿也勉強一笑，豎著包得圓圓的指頭回到病床前。</br> 白云飛早坐起上身，挨著床頭等著。白依青因為林奇駿對她哥哥好，又常常送些好東西給自己，和林奇駿感情挺好，因為關(guān)心林奇駿的手，幾次想湊過去窗前看看包扎得怎么樣，都被白云飛使眼色攔住了，心里只奇怪，怎么林哥哥和這位宣大哥臉色舉止都有些不對頭，不過她安靜靦腆，也就只悶在心里，沒有主動問。</br> 看兩人過來，白依青問：「林哥哥，手還疼嗎？」</br> 林奇駿說：「不疼了。」</br> 白云飛說：「給我瞧瞧。」</br> 林奇駿強顏笑道：「都包好了，有什么可瞧的？」話雖這么說，還是把指頭在白云飛眼前晃了晃。</br> 白云飛也笑，說：「為著一口吃的，留這么多血，可不值得。」</br> 林奇駿說：「不正是嘛。」</br> 白依青一直瞅著林奇駿的臉，有幾分好奇，問：「林哥哥，你哭過了？眼睛紅紅的。」</br> 白云飛忙說：「他昨天看護(hù)了我一個晚上，人累了，眼睛當(dāng)然有幾條血絲，你今天早上過來的時候難道就沒看見？這小丫頭，說你粗心，你還不服。」</br> 白依青被哥哥數(shù)落了，很有些委屈，剛要張嘴說話，宣懷風(fēng)自自然然地插進(jìn)嘴來，問白云飛，「到底醫(yī)生怎么說呢？你這病，該怎么個治法？」</br> 白云飛說：「我覺得沒什么可治的，又沒有哪里痛，只是覺得虛弱些。」</br> 林奇駿說：「醫(yī)生講是肺部發(fā)炎，幸虧送得及時，再晚一點，就不知道會怎么樣了。」</br> 白云飛說：「聳人聽聞。中醫(yī)就不這么亂嚇唬人，我這病放中醫(yī)上頭看，只要休息幾天，調(diào)理調(diào)理，自然就好了。哪有西醫(yī)這么大驚小怪。」</br> 白依青讀的天主女校，對西醫(yī)很有好感，聽了他的話就不贊成了，插嘴說：「哥，你這句話，真像七八十歲的老頭子說的。」</br> 幾人便就中醫(yī)和西醫(yī)的長短處，頗聊了一會。</br> 后來因為白依青問宣大哥在哪里當(dāng)副官，又難免扯到海關(guān)稅收之類的字眼上。</br> 說起最近搜查車船上的夾帶品，林奇駿笑了笑，說：「我從朋友處聽了個消息來，說很快要更嚴(yán)了，幾家大洋行被抽查到的機率都加高，而且為了避免查驗人員被賄賂，連哪幾日派哪些人上船查，也是要常常變動的。不知道那幾家大洋行里，有沒有我們大興洋行？我們船大貨多，要真的全船翻查起來，也真夠嗆。」</br> 宣懷風(fēng)篤定白雪嵐是要修理大興洋行的，此刻朋友之間聊得和樂融融，林奇駿當(dāng)面閑話家常般的問起，自己卻明知實情也不能直說，很有些內(nèi)疚。</br> 沉吟片刻，緩緩地說：「名單我也沒有看見，不敢亂說。其實海關(guān)也不想為難洋行，沒了洋行，海關(guān)找誰抽那么多稅去？我們要抓，只抓不做好事的。大興洋行只要不做違法的事，自然會平安。」</br> 他自認(rèn)為掩飾得很好，但林奇駿認(rèn)識他十幾年，和他那分熟悉豈可小覷。</br> 一看宣懷風(fēng)的眼神不自在，說話聲音又比平時低沉，明顯是有心事，說話言不由衷。</br> 林奇駿昨晚已經(jīng)得到消息，白雪嵐把幾位大老板整治了一頓，割了他們一脖子血，才叫把海關(guān)抓起來的幾個商家子弟放出來了，況且一早打電話給王老板想問問情況，王老板竟大清早的出門去了，問去了哪里，王老板的管家又支支吾吾。如今看來，王老板根本沒出門，只是不知做了什么對不住他的事，或是為了避禍，不敢和他聯(lián)系罷了。</br> 幾下聯(lián)系起來，再看宣懷風(fēng)的反應(yīng)，林奇駿心里大震，頓時知道事情不妥。</br> 他出來經(jīng)商幾年，能在首都做出一番場面，自然有他獨到的本事，心里雖然著慌，臉上卻一絲也沒露出來，隨和地點頭，還直視著宣懷風(fēng)的眼睛，溫言說：「就是你這話才對。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就算抽檢我也不怕，只要海關(guān)動作利索點，別耽擱我們生意就好。如果把一大批貨扣上十天半個月，那就有些麻煩了。」</br> 宣懷風(fēng)看他這樣坦誠，心里一陣寬慰。</br> 這樣一來，就算白雪嵐故意抄大興洋行的貨，也不至于把林奇駿弄出什么事故來，最多給他弄點麻煩，教訓(xùn)教訓(xùn)罷了。</br> 宣懷風(fēng)說：「你也太小看我們海關(guān)了，我們效率再低，也不至于十天半月地磨蹭。」</br> 兩人相視一笑。</br> 宣懷風(fēng)又坐了一會，慰撫白云飛兩句就告辭了。</br> 他一走，林奇駿便無論如何也坐不住，對白云飛說：「我明天一定再來看你。」</br> 出醫(yī)院門前坐上自己家的車，沉著臉說：「快，去查特斯先生公館。」</br> 他那司機被他催促著，一路開得飛沙走石，險些撞了行人。</br> 風(fēng)一般趕到了一棟很氣派的公館前停下。</br> 林奇駿下了車，匆匆走上臺階，掏了一張名片給迎上來的門房，說：「我是大興洋行的，姓林，請問安杰爾?查特斯先生在家嗎？有些要事，需要和他立即見一見。」</br> 門房接了他的名片一看，是大洋行的少東家，也不敢怠慢，笑著問：「二少爺在的，不過這兩天找他的人太多，他見得有些煩了，傳出話說，凡是要通傳，都先問問是什么事，只和有正經(jīng)事的人見面。不好意思吶，請問您先生辦什么事，他要是問小的，小的也好回話。」</br> 林奇駿有些躊躇，沉吟片刻，咬牙道：「你就和他說，上次見面提的事，我很有興趣再談?wù)劇！?lt;/br> 第五章</br> 探過了白云飛，宣懷風(fēng)從高級病房里出來，下樓的時候，始終有點放心不下黃萬山，又繞到黃萬山的病房里，悄悄推了門，探頭往里面看。</br> 屋子里很安靜，黃萬山躺在床上，看模樣是睡過去了。</br> 床邊坐著一個女孩子，拖著長辮子，因為側(cè)著身子，只能瞧見小半邊臉，應(yīng)該就是黃萬山的妹妹。</br> 這也真是巧。</br> 他兩個朋友，剛好住同一家醫(yī)院，而身邊都帶著一個親妹子。</br> 承平也在病房里面，因為無事，正拿著一份報紙看，發(fā)現(xiàn)門開了，看見是宣懷風(fēng)，就把報紙往桌上一放，站起來打算過去。</br> 宣懷風(fēng)連忙搖搖手，要他不要說話，免得吵醒了病人，做著口型，又輕輕打個看得懂的簡單手勢。</br> 你照顧著，我先回去了。</br> 承平點點頭，表示明白。</br> 宣懷風(fēng)就把門重新帶上，領(lǐng)著宋壬他們走了。</br> 宋壬跟著宣懷風(fēng)坐在林肯汽車后面，問：「宣副官，該回公館了吧。」</br> 宣懷風(fēng)看看表，說：「才兩點鐘，這么早回去也無事。昨天找不到那位奧德里奇?布朗，我留了話，說今天要再拜訪的。先去那里吧。這是正經(jīng)事，不能耽擱。」</br> 司機便把車開到了綠柳河旁那棟小別墅門前。</br> 他們下去按了電鈴，門打開，又是昨天那個老媽子。</br> 一問，那布朗醫(yī)生竟然又出門去了。</br> 宋壬說：「運氣真背。這洋人就是不識禮數(shù)，知道我們昨天來過，又留了話，今天怎么又出門？」</br> 瞪著那老媽子一眼，問她，「我們昨天留下的名片，你給了你們洋老爺沒有？」</br> 他身上煞氣大，老媽子是怕他的，忙點頭說：「給了的。」</br> 宋壬指著宣懷風(fēng)問她，「這一位昨天和你說的話，你也一并說了？」</br> 老媽子點頭，「說了的。」</br> 宣懷風(fēng)見那老媽子怯怯的，反而不忍，笑道：「是我們運氣不好，唬她干什么？這是國外有名的醫(yī)生，公務(wù)上很忙也是有的。彼此不認(rèn)識，要別人閉門在家只管等我們過來，那也太自大了。劉備請諸葛亮，也要三顧茅廬呢。」</br> 宋壬說：「您可別惱，我要駁您這一句了。這洋人能和諸葛亮比嗎？諸葛亮可是活神仙。」</br> 宣懷風(fēng)說：「能救命的就是神仙，布朗醫(yī)生的本事，能救那些吸毒品的人的命，也算神仙。」</br> 說完，從口袋里掏了一張五塊錢，賞給那老媽子，說：「如果醫(yī)生回來了，請轉(zhuǎn)告他，今天我們又來了，不巧沒遇上。我們是誠心求教的，明天再來拜訪。」</br> 老媽子得了錢，歡歡喜喜地應(yīng)了。</br> 兩人走轉(zhuǎn)回來，重新上了汽車。</br> 宋壬屁股一挨坐墊，就說：「宣副官，這次您可真要回家了。我們一大早出來，還沒和總長打過招呼呢。要是回去晚了，他不罵您，只指著我罵。」</br> 宣懷風(fēng)好笑道：「這才幾點，我辦的是他要我辦的公務(wù)，又不是出去浪蕩。他能罵什么？不過你都這樣說了，我們就回去吧。這鐘點，總長八成還在海關(guān)衙門里辦公呢。」</br> 不料汽車開回公館，入門就有聽差報告，說總長已經(jīng)回來了。</br> 宋壬攤著手，對宣懷風(fēng)說：「您看，讓我說對了。您還說八成在衙門里辦公，我倒猜他八成是在這里守株待兔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