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姐弟倆，打隔空戰(zhàn)嗎？公館里都有電話，就不能說一聲。她讓我給你帶話，你又讓我給她帶話。」</br> 宣懷風(fēng)失笑道，「果然，我糊涂了。不麻煩你，我自己打電話去約。」</br> 白云飛說，「年太太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一邊說，一邊眼睛越過宣懷風(fēng)肩膀，只往宣懷風(fēng)身后瞥。</br> 宣懷風(fēng)一轉(zhuǎn)身，原來白雪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悄站在他身后了。</br> 白雪嵐問，「在說什么，這么高興？」</br> 宣懷風(fēng)問，「我明天要去探望姐姐，你準(zhǔn)不準(zhǔn)假？」</br> 白雪嵐說，「當(dāng)然準(zhǔn)。不許你宣副官的假，我這個海關(guān)總長還想不想當(dāng)了？我不怕你造我的反嗎？」</br> 宣懷風(fēng)見他當(dāng)著白云飛的面，玩笑開得如此露骨，大感吃不消，轉(zhuǎn)頭去看白云飛。</br> 白云飛卻裝作和來客中的熟人打招呼，把臉別到一邊去了。</br> 白雪嵐是個忙人，和宣懷風(fēng)說笑幾句，又被別的客人請過去，不得不應(yīng)酬，只得依依不舍地抽身走了。</br> 他一走，白云飛才轉(zhuǎn)回頭來，看宣懷風(fēng)望著他，似乎在躊躇這樣丟下他是否合適，解人地笑道，「你忙你的。我荷花也賞了，美食也品嘗過了，該回去了。這個鐘點。」</br> 習(xí)慣性地翻手，往腕表上瞅了一眼，卻又立即想起什么似的，把手垂了下去。</br> 宣懷風(fēng)一瞥間，已經(jīng)瞧見他手腕上是空的，只肌膚上淡淡一圈印子，那是常戴手表的人脫下手表后常顯出來的。</br> 再一瞧白云飛臉上，竟有一抹微微的淡紅。</br> 宣懷風(fēng)便明白了兩三分，走前一步，說，「你要回去了嗎？我送送你。這么晚了，外面又亂，別叫黃包車，讓司機送你吧。」</br> 說著，陪著白云飛從客廳出來，朝著大門那頭去。</br> 過了大半個前院，把燈紅酒綠的喧鬧都丟在身后，夜的靜謐包圍了默默走路的兩人。</br> 宣懷風(fēng)放慢了腳步，緩緩地問，「那手表，又是令舅的所為嗎？」</br> 白云飛說，「別錯怪他。這次是我自己，一個熟人新送的，因為家里有些急用，我想著先押幾天緩一緩。」</br> 說完，捂著嘴，連連咳嗽起來。</br> 宣懷風(fēng)關(guān)切起來，「你病了嗎？」</br> 白云飛咳完了，掏出一條白手帕拭了一下，搖搖頭，低聲說，「不礙事。我打算再養(yǎng)幾天就登臺，天津那頭新來了幾個不錯的角，聽說天音園的經(jīng)理打算簽。不唱，人家不會幫我留著空臺子。再說，總要掙那每月包銀。」</br> 宣懷風(fēng)聽他這樣說，心里不免覺得慘淡。</br> 想起白云飛也是富貴出生，一失了父母，便凄慘到這境地，不免聯(lián)想到自己當(dāng)日，被二娘搶了家產(chǎn)，流落到北京來，又受姐夫的羞辱，然而自己又比白云飛好一些，沒有吸毒薄情的舅舅舅母，還遇上了白雪嵐……</br> 想著想著，就停了腳步，站在晚風(fēng)中。</br> 白云飛反而笑了，「別做這副感慨的模樣。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唱戲的也和別的行當(dāng)一樣，不登臺就拿不到薪水，并沒有不平等之處。何以如此，反而顯得我似乎需要同情了。」</br> 宣懷風(fēng)蹙眉道，「你說什么同情不同情的，我就不好開口說什么了。我知道，白雪嵐心里，總當(dāng)你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該有朋友之義，你有什么為難的事，或者家里有急用，或者要看病，不應(yīng)不和我們說。難道你和當(dāng)鋪的老板，反而比和我們更有交情？」</br> 白云飛一怔。</br> 他從來不知道宣懷風(fēng)也如此有說話的才能。</br> 而說的話，不但合理，也十分情摯感人，字字都敲在他心坎上。</br> 感觸一起，眼眶便有些濕潤了。</br> 只是唱戲的人，不怕掉那些戲里戲外的假眼淚，卻最怕在人前掉真眼淚。他眼眶一熱，趕緊就忍住了，扯著薄唇笑道，「白總長心里，當(dāng)我是朋友。但你心里，又怎樣呢？我怕是高攀不上。」</br> 宣懷風(fēng)正容，「那你覺得我心里怎樣？我無緣無故，敷衍你做什么？」</br> 白云飛聽了，不再笑了，垂下眼，默默無話。</br> 宣懷風(fēng)便也默然。</br> 兩人又繼續(xù)往前走，到了門房那，宣懷風(fēng)和聽差吩咐了叫司機送白云飛回家。今晚公館辦晚會，司機和橋車都是隨時預(yù)備著送人的，一聽宣懷風(fēng)叫，立即就來了，停在大門外等著。</br> 白云飛臨上車了，才對著宣懷風(fēng)低聲說，「你的關(guān)心，我很感激。別的多余的話，我也就不說了。」</br> 抓住宣懷風(fēng)的手，緊緊地握了握，上車去了。</br> 宣懷風(fēng)送了白云飛，長嘆一聲，轉(zhuǎn)回來客廳，剛好又碰上黃萬山他們一群人，一邊走著，一邊談笑得很快活。</br> 宣懷風(fēng)問，「賞過荷花了？」</br> 黃萬山說，「多謝，多謝，真是好花。社會名流衣香鬢影，迷人夜色花魂樹魄，都足以寫一篇稿子投給報社了。我們吃飽喝足，不該繼續(xù)打擾，正打算找你告辭呢。過幾日再約你出來會會，有沒有空？」</br> 宣懷風(fēng)說，「這么早就走嗎？」</br> 黃萬山道，「還早？你看看什么鐘點了？尤其是才復(fù)，一向是早睡的人，明天還要教學(xué)生呢。不過我看里頭那些大官們，倒是很習(xí)慣通宵達旦狂歡。我看見后院里開著一桌麻將，幾個太太姨太太模樣的人坐在那，小荷包里鈔票都是五元十元一張地往外掏，好熱鬧。我們一個月的薪水也不夠他們打半圈的。」</br> 謝才復(fù)說，「你少批評兩句吧，里面那些也是人家請來的客人，說這些有什么意思？」</br> 黃萬山說，「對極，對極。等我們出去再批評，免得讓人在墻角偷聽了。」</br> 宣懷風(fēng)忍不住笑道，「萬山，你當(dāng)了記者，嘴巴更不饒人。小心秘密警察抓了你去。」</br> 黃萬山便夸張地捂住嘴巴，做了個俏皮的鬼臉。</br> 夜已沉了，他們要走，宣懷風(fēng)也不多挽留，親自送了他們出大門，問他們要不要車送。</br> 承平擺手說，「不用，不用。晚風(fēng)這么好，我們幾個一道走著回去，更舒服。懷風(fēng)，你現(xiàn)在是大人物了。今晚承蒙招待，下回吃小館子，我來做個東道，你可不要嫌棄不來。」</br> 幾人在月色下興高采烈，背影漸去漸遠了。</br> 宣懷風(fēng)連送了兩回客，再回到客廳，客人已經(jīng)少了許多，只有十來個還在西洋樂隊的演奏下抱著跳舞。他感到有些奇怪，剛才回來時還見到門口停著許多漂亮光鮮的轎車呢，怎么一會子就走了？</br> 一問聽差，聽差笑著說，「走是走了幾個，那都是明天有公務(wù)的官老爺們，不得不走的。那些太太姨太太少爺小姐們，無事的人，閑著恨不得玩到天亮呢。總長說既然請了來，就該讓人家盡興，叫人在后面幾個廂房里擺了麻將牌九各色玩意，隨他們耍。又有一個什么黃次長，送了一臺敲大鼓的來，又不知道誰，送了一臺說書的來。現(xiàn)在十停里面，有九停都在公館里各處樂呢。」</br> 宣懷風(fēng)仔細一聽，果然，在客廳的西洋樂中，隱隱聽見別處傳來的鼓點，里面夾著咿咿呀呀的二胡，也不知道拉的是什么曲。</br> 宣懷風(fēng)問，「那總長呢？」</br> 聽差說，「總長被總理府的秘書長拉住了，硬要主人家陪打四圈。這會子估計在牌桌子上呢。宣副官要不要去看看？」</br> 宣懷風(fēng)一聽是麻將，這他是很不在行的，去了也是白搭。</br> 況且，雖知道白雪嵐是不得不應(yīng)酬，宣懷風(fēng)卻也不喜歡看那揮金如土的豪賭。</br> 第三章</br> 他看看周圍自得其樂的客人們，不覺打個哈欠，估摸白雪嵐的麻將打下來，至少幾個鐘頭才結(jié)束，明天要去看姐姐，總不能頂著一個黑眼圈去找罵，還是早點休息為好。</br> 便自行回了房，叫人弄熱水來，干干凈凈洗了一個澡，上床躺了。</br> 因為白雪嵐先前的那一鬧一抱，精力早用了不少，宣懷風(fēng)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甜甜沉沉的，連夢都沒做一個。</br>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覺得臉上癢癢的。</br> 宣懷風(fēng)睡足了八九分，懶懶翻個半身，不去理會。</br> 隔一會，又覺得一個手，貼著肚臍眼，惡作劇似的慢慢往上移，直夠到乳投尖上，輕輕揉著。</br> 宣懷風(fēng)便被鬧醒了，聽見窗外偶爾一聲的鳥鳴，猶閉著眼睛不肯睜開，嘆道，「你就整天這樣沒完沒了？」</br> 白雪嵐笑著用肩膀拱他，「小懶蟲，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br> 宣懷風(fēng)這才睜開眼睛，一看，果然外面好大的太陽，估計有十一二點鐘了；再一看，白雪嵐身上居然還穿著長衫。</br> 宣懷風(fēng)皺眉道，「打了一通宵的麻將？」</br> 白雪嵐說，「就是，累死了，還輸了兩千塊錢，澡也沒洗。起來吧，我叫聽差給我準(zhǔn)備熱水，洗完了，我們一起吃早飯，再去年宅看你姐姐。」</br> 宣懷風(fēng)驚了一下，撐起上半身，「你去看我姐姐干什么？」</br> 白雪嵐朝他一瞇眼，說，「你都已經(jīng)承認跟我一輩子了，你的姐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我有什么不能看她的？把話說清楚，她自然就不能再打讓你辭職的主意。」</br> 這一來，宣懷風(fēng)連責(zé)備白雪嵐通宵賭錢的話都忘了，只急得搖頭，「不行，不行。我姐姐是傳統(tǒng)女人，你這樣亂來，嚇到了她，我可不會原諒你。」</br> 白雪嵐反問，「難道一直欺騙她，就是對她好了？我也不怕別人說閑話，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還是你怕別人說閑話？」</br> 宣懷風(fēng)說，「誰說了要一直欺騙她？我既然認定了你，就絕對不會動搖。但現(xiàn)在就是不行，她快要生孩子的人了，受不了刺激。」</br> 白雪嵐忽然笑了，親著他的臉頰說，「急什么，我說笑罷了，誰敢刺激你那寶貝姐姐？不過你今天見了她，她又對你說我的壞話，要你辭職，你怎么辦呢？」</br> 宣懷風(fēng)這才明白，白雪嵐故意說這番話，是為了打他一劑預(yù)防針，不由氣得把他往床邊一推，咬牙說，「你的心思，都用在對付我的伎倆上了？什么話不能直說，一起來就嚇唬我好一跳。我姐姐要是問我，我就立刻點頭答應(yīng)，立即辭了你海關(guān)衙門的職！」</br> 白雪嵐呵呵笑道，「我才不信。」</br> 撲上來，按著宣懷風(fēng)，在他眉骨上、臉頰上、鼻尖上、唇上啾啾有聲地親了個遍，才把他放開，跳下床洗澡去了。</br> 宣懷風(fēng)拿他簡直沒有一點辦法，坐在床上搖了半日頭，感嘆誤上賊船，也下床漱洗一番，從衣櫥里挑了一套精致的西裝穿上，吩咐司機開車把他送到年宅去。</br> 到了年宅，門房一見是海關(guān)總長的轎車，趕緊就有一個人跑進去報信了。</br> 宣懷風(fēng)才跨過大門檻，張媽在里頭接了消息，滿臉笑開花的跑著接出來，直道，「唉呦，怎么來也不給個信？小姐叨叨了這么些天，就盼著小少爺來瞧她呢，偏偏今天就坐車子出去了。這真是，真是的！小少爺快點進來坐坐。」</br> 一邊拖著宣懷風(fēng)的手往里走，一邊轉(zhuǎn)頭朝著門房里叫，「三才，你趕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