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東南西北了。我趁著他高興,和他提了一下,要他幫你在局里謀個職務。」</br> 宣懷風一聽,清秀的眉頭不禁皺了一下,剛要說話,宣代云又搶在他前頭說,「不過現在閑人多,空缺少,人人都削減了腦袋往局里頭擠,誰不想找個清閑又能賺穩定薪金的職務?你姐夫雖然要升副處長,但上面還有正處長呢,這事恐怕還要走動走動關系,送點禮。禮金方面別擔心,姐姐這里存了一筆私房錢,衣服也給你做好了,出去見人辦事,總要穿著光鮮點。」</br>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幫宣懷風理了理本來就很平整的衣領,目光蕩漾著溫柔和自豪,輕聲說,「我弟弟模樣俊,稍微打扮一下,像張媽說的,滿大街的人都比下去了。」</br> 張媽在旁邊整理著宣懷風換下來的衣服,插了一句,「可不是嘛。」</br> 「聽姐姐的,趁著過年你姐夫要給長官們拜年,你在后面跟著學學東西,見到貴人巴結一下,送點錢,謀個正經事做。」</br> 宣懷風的臉色,像犯了頭疼似的,蹙了眉,「姐姐,你知道我最不喜歡那種場合。」</br> 「什么那種場合?這是你時來運轉的機會。多去去宴會什么的,說不定撞上好運,不但謀個職位,連什么司長總理的女兒都能結識呢。」</br> 宣懷風更加尷尬,「你說到哪去了?」</br> 「我可不是開玩笑。」宣代云露出正容,「你都快二十二了,還不考慮一下婚姻大事?憑你這份相貌人才,又是到英國留過學的,配不上司長總理的女兒嗎?說起來都是爸爸想得不周到,好端端的把你送去英國念什么書?要是他在世時操心一下你的婚事,那時候還用得著說,名門淑女隨你喜歡的挑。現在不同了,為了你自己日后前途,總要挑個家境好點的,能幫你忙的,你也別說姐姐俗氣,今非昔比……」</br> 正要繼續往下說,年家一個丫環在外頭喊了一句,「太太,先生回來了。」</br> 宣代云立即站起來,朝外面應道,「知道了。」</br> 回過頭,又趕緊把宣懷風從凳子上拉起來,「你姐夫回來了,不管他說什么,你千萬別犯倔脾氣。」從懷里掏出一個繡著金絲線的小錦囊,塞到宣懷風手里,低聲說,「你把這些錢收好,就說是你自己工作賺的,不要讓你姐夫知道是我給的。早就想給你了,偏你不聽話,幾次打電話要你回來,你都敷衍我。」</br> 宣懷風不肯收,「姐姐,我不缺錢。」</br> 「少和我廢話。」宣代云在他手上掐了一把,硬把東西塞進他西裝口袋里,警告的瞥他一眼,匆匆出去迎接丈夫了。</br> 宣懷風拿著錦囊,滿心不是滋味。</br> 張媽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小少爺,姑爺等下要進這屋的,先到我屋里坐坐吧。」</br> 宣懷風絕對不想和刻薄的姐夫碰頭,立即跟著張媽出了房門,從小花園經過時,恰好聽見聲音從客廳的窗戶直透出來,敲銅鑼似的難聽男音,正是他姐夫年亮富在大聲說話,「虧他有臉回來。走的時候不是一副英雄好漢上梁山的氣魄嗎?怎么現在又變成狗熊了?」</br> 宣代云似乎低聲說了句什么,聽不清楚。</br> 年亮富嗓門更大了,冷哼著說,「我說個笑,你就當真了?婦人之見!現在局里的職務這么好找?別人打破了頭的搶呢。況且,我升副處長的公文還沒有正式下來,這種時候最關鍵,一點差錯都不能有,我是誠惶誠恐,唯恐出一丁點事,你倒聰明,還專門給我找事!」</br> 宣代云忍不住說,「你小聲點,他會聽見的。」</br> 「聽見更好!」年亮富毫無顧忌,聲音從客廳里放出來,整個年宅都能聽見了,「別以為自己真是天生的公子,胎里帶來的福氣早用光了,有個爹當司令了不起嗎?這年頭司令多得像米似的,腰桿弄把槍,帶兩個兵,說是軍閥,其實和占山頭的強盜差不多。今天這個威風,明天那個威風,那又怎樣?一死就樹倒猢猻散!」</br> 「年亮富!」宣代云的聲音驀然尖了,「大年三十的,你少拿我去世的爸爸說事。軍閥,軍閥又怎么了?我爸過去在廣州當司令,能夠呼風喚雨時可沒少給你好處,別忘了你在局里的職位是誰花錢幫你買的。不是我爸給你撒鈔票,你年亮富能在北京混到這地步?你當年娶我的時候,怎么跪著求我爸點頭來著?要不是我爸……」</br> 話音未落,一記耳光聲猛然撞進耳膜。</br> 宣懷風眼角一抽,撒開步往客廳沖。</br> 張媽從后面雙手一張,死死拉住他,噙著眼淚拼命勸,「不能去啊!小少爺,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是小姐姑爺的事,你去了鬧得更大。現在你們姐弟無依無靠,和姑爺翻了臉,你讓小姐到哪去?她可是從沒吃過苦的,會館那種地方也不能住……」</br> 客廳那邊,宣代云凄厲的哭聲像箭一樣射向屋頂,聽得人心寒,「你打我?年亮富,大年三十你給我耳光,你這沒良心的!你打死我好了!我讓你過橋抽板,讓你那些上司瞧清楚你這條中山狼!」</br> 宣懷風聽得揪心,回頭對張媽咬牙說,「張媽,你放手!那畜生打我姐姐,我饒不了他!」</br> 張媽雖然年老,終年操持家務,力氣卻當真不小,宣懷風居然一時無法掙脫。</br> 她生怕宣懷風真的跑進去找年亮富算賬,雙手緊緊抱著他后腰,用力往自己的小屋那頭拽,一邊拽一邊勸,「夫妻打打罵罵,常有的事。小姐怎么說也是年太太,有吃有穿,有人侍候。小少爺,張媽求你了,別去給小姐惹事。你不聽,我就給你跪下了。」硬把宣懷風拉到了小屋里,按著他坐下。</br> 宣懷風憋了一肚子氣,難受得如同被人在肺里扎了幾根針似的。</br> 在屋里坐立不安了半個小時,好幾次要出去看看姐姐,都被張媽攔住了。</br>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丫頭過來問,「懷風少爺在這里嗎?」</br> 張媽應著說,「在這呢,是不是吃飯了?」</br> 「嗯,太太要我過來說一聲,開飯了,請懷風到飯廳去。」</br> 宣懷風到了飯廳。</br> 年家夫妻已經坐在桌旁,飯桌上正開始擺菜,因為是團年飯,菜色倒頗為豐富。</br> 宣懷風見到年亮富,黑著俊臉剮了他一眼,走到宣代云身邊,低聲問,「姐姐,你沒事吧?」</br> 「有什么事?」宣代云像個沒事人似的,眼睛往上挑著,看看宣懷風,「上菜了,快點坐下。」</br> 她臉上已經重新上了妝,脂粉厚厚的,香氣撲鼻,也不知道是不是用粉掩住了臉上的指痕。</br> 宣懷風還想問下去,宣代云伸出手指在他腰眼戳了一下,朝一旁的年亮富努嘴,數落了宣懷風一句,「笨頭笨腦的,見到姐夫,也不會問一聲好?」</br> 宣懷風只好硬著舌頭叫了一句,「姐夫。」</br> 年亮富「嗯」了一聲,點點頭。</br> 兩人算是打過招呼。</br> 「好了,吃飯吧,今晚菜多,你要多吃點。」</br> 宣代云把弟弟安排坐在自己身邊,先幫左邊的丈夫夾了一筷子菜,轉過來又幫弟弟夾了一顆蝦仁,露出笑臉,「懷風,你姐夫已經答應了,幫你活動一下,在局里找個事做。」</br> 宣懷風懷疑地瞥了年亮富一眼。</br> 「亮富,你說句話啊。」宣代云朝她丈夫使個眼色。</br> 年亮富咳了一聲,慢吞吞地說,「年后吧,姐夫盡量給你說說話。年輕人,心氣不要太高了,開始的時候,位置可能不會太高,不過,你要是有本事,勤勉一點,會巴結一點,沒多久就能升職。怎么說,姐夫在局里也有點影響力。」</br> 一瞬間,宣懷風幾乎糊涂了。</br> 夫妻之間的關系真令人難以理解。</br> 剛才還又哭又鬧,都動手了,怎么一轉眼就和好了呢?</br> 一頓年夜飯,宣懷風味如嚼蠟,吃完后,他再次拒絕姐姐要他搬回來的要求,匆匆回同仁會館去了。</br> 臨走前,把姐姐塞給他的裝了私房錢的錦囊,悄悄放回了她梳妝盒里。</br> 第二章</br> 整個春節,除了大年三十那頓不知滋味的團年飯,其他乏善可陳。</br> 平常租住在會館里幾十個人,有的回家過年,不回家的也約了三五好友出去熱鬧熱鬧,愈發冷清。</br> 這倒便宜了宣懷風。</br> 他一向喜歡安靜,回到會館,在書柜里挑了幾本厚厚的外國小說,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看。</br> 會館是按人頭交伙食費的,飯菜雖然不精致,那伙計還算會招呼,揣摩著宣懷風的性子,飯做好了也不在窗外叫他出來吃飯,很伶俐地弄個小盤子,把熱飯熱菜端進去,讓他在房間里安安靜靜的吃。</br> 如此連續幾天,殷勤得連宣懷風也不好意思起來,雖然囊中羞澀,還是從信封里掏了五毛錢遞給伙計,算是過年的紅包。</br> 不知不覺,一個春假就過去了。</br> 宣懷風依舊去學校教書。</br> 到了三月初,這天下課回來,宣懷風一進門,會館的伙計就眼尖的瞄到他了,趕緊跑過來,「宣先生,你可回得真巧。年太太電話剛打過來,說要找您,我正想掛呢,一回頭就瞧見您進門了。」</br> 宣懷風謝了一聲,到電話間拿起電話。</br> 原來姐姐要他今晚過去參加酒會。</br> 「懷風,不許你不過來。今晚的酒會,我和你姐夫籌備了不少日子,你要是不聽話,以后別喊我做姐姐。」宣代云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堆必須到會的理由,最后一錘定音,「晚上七點前就來,記得把我給你新做的衣服穿上,打扮得漂亮點。」</br> 話說到這個份上,宣懷風再多借口也是徒勞。</br> 掛了電話,在房里磨蹭到六點,估計著一路過去,到達的時間差不多要花掉一個鐘頭,才換上春節新做的西裝出門。</br> 到年宅的時候,時間剛好七點。</br> 太陽已經墜到視野以下,遠遠的天邊,只剩一片隱隱約約的灰忽忽的云。</br> 宣懷風遠遠看了一眼,年宅在暮幕下燈火通明,像一個花盡心思打扮,等待情人到來的女子。</br> 大概所有可以打開的電燈都打開了。</br> 大門外停了幾輛油漆光亮的小汽車,有的車前面還插著政府小旗子,藍白色的旗幟在晚風中偶爾意氣風發地招搖晃動。</br> 宣懷風到了大門口。</br> 年宅的門房認得他,叫了一聲「懷風少爺」,把門讓開,請他自行進去找年太太。</br> 說是七點開始的酒會,其實早就有客人過來了,年家仿佛成了開放的小公園,從大門口到走廊下,到處都站著三三兩兩的人,男的多數穿著西服,女的打扮各異,有西式裙,也有穿旗袍的,端著酒在那自由自在的談笑,見到宣懷風經過,都不禁瞥他俊逸修長的背影一眼。</br> 這里的人,宣懷風幾乎都不認識,他也不喜歡和人搭訕,隨便叫住一個端著酒盤子的丫環,問,「太太在哪?」</br> 那丫環朝他笑了笑,下巴往客廳方向一揚,「在里頭呢,這會恐怕抽不開身。」</br> 宣懷風往客廳走去。</br> 未進門,就聽見嘩啦嘩啦的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