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光愈暗,吆喝涼粉豆腐花的小販聲音漸漸消失在巷尾，電線桿邊路燈遞次亮起。</br> 夏枕坐在房間書桌前，面前攤開本練習冊，卻一個字沒動。</br> 從在小巷子跟江熾鬧了別扭后,她回家就這樣坐到現在。</br> 夏枕不是一個吵架了只會埋怨對方的人,即使起口角當時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但事后她首先會在自己身上找問題。</br> 她知道自己今天任性了。</br> 她不是一個愛發脾氣的人,但卻屢次在江熾面前有小脾氣。</br> 只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危機感,她以前會害怕江熾生她氣，但最近,她竟然也因為一些事情,漸漸把自己的害怕給拋到腦后了。</br> 夏枕越想越苦惱，越愧疚，腦袋都快低到桌面上去了。</br> 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現在情緒會這么多變。</br> 對面江熾的窗是敞開的,里頭沒人，裝飾簡約冷淡。</br> 她不知道江熾去哪兒了。</br> 從小哥哥總有許多可以去的地方,網吧，酒吧……還有許許多多夏枕未知的地方，江熾一向把她保護得很好，連打架都不會讓她知道，更何況那些亂一點的地盤。</br> 晚飯江熾也沒有回來吃。</br> 夏枕橫豎寫不下作業，晚飯后出去散步。</br> 天空潑墨，銀月涼鉤,星星稀零。</br> 路燈白亮,映出一隅黑夜隱藏的模樣,夏枕踩著自己影子毫無目的地走。</br> 海邊城市一向風大,夜晚風更是涼，在這大夏天里，吹著很是舒服。</br> 身邊不斷有散步的人路過，三三兩兩話家常的阿婆，跟夏枕年紀相仿的小姑娘，追追鬧鬧的小朋友……</br> 路燈下的影子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br> 夏枕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的影子上，某一刻視線稍微往后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影子后的不遠處，有一小團跟在自己的身后，看模樣是只小狗，身型有點小胖，小小只的。</br> 夏枕登時被吸引了注意力，鬼使神差的，她停下了腳步。</br> 后面那一小坨跟著一定。</br> 夏枕再次抬步。</br> 后頭的一小團跟著往前走，跟排隊似的。</br> 夏枕再停，它停。</br> 她走，它也走。</br> 夏枕情不自禁笑了，她沒有回頭看，覺得有趣。</br> 這里小巷縱橫交錯，走到某一個巷口的時候，夏枕一個轉彎，躲在了墻后。</br> 她眨了眨眼睛，側頭看。</br> 不出意料的，幾秒后，一只小短腿的小狗搖搖晃晃出現。</br> 小狗毛絨絨的，毛發黑白相間，似乎是沒料到夏枕站在這里，被嚇了一跳，四條小短腿一頓。</br> 下一秒，夏枕看著它，眉眼彎了起來。</br> 好可愛啊，這只胖胖的小狗。</br> 很神奇的，在夏枕笑起來的同時，那只小狗尾巴搖了搖，靠近了夏枕。</br> 夏枕從巷子里探頭出來，左望右望，沒見到有關注這只小狗的人。</br> 她在小狗面前蹲了下來，短發齊下巴，摩挲肌膚而下，擋住了側臉，頸后肌膚白皙細膩，在路燈襯得跟淋了一層牛奶似的。</br> 她看著面前的小狗，認真問道。</br> “你迷路了嗎？”</br> 小狗似乎聽懂了它在說什么，蹭到夏枕跟前。</br> 夏枕一向對毛絨絨的小動物沒有抵抗力，抬手摸了摸小狗的頭，毛發絨順，時常打理，不像是流浪在外的。</br> “你家在哪里?。俊毕恼磔p聲問，“我帶你回去好不好？”</br> 小狗微微仰頭，任夏枕摸它的毛發。</br> 小狗眼睛滴溜溜的，被摸的時候眼睛微瞇，耳朵動了動。</br> 夏枕唇角彎了彎，情不自禁笑了聲：“小胖胖?！?lt;/br> 這時后頭突然傳來一聲笑。</br> “這取名還真隨便啊?！?lt;/br> 夏枕生生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回頭望，就見一個長發的女生抱手倚在小巷墻上。</br> 這位女生五官實在好看到太有辨識度，夏枕認出來了。</br> 是上次她出來散步時偶然遇見的女生，這次出來散步又遇到了。</br> 易胭從墻上起身，來到夏枕身邊，小狗瞬間噌的一下躥到她腳邊，蹭了蹭。</br> 易胭逗了逗它：“小胖，你看，這位姐姐都說你胖了，下次看你還吃不吃那么多?！?lt;/br> 小狗張嘴，嗷嗚了一聲，模樣還裝模作樣委屈。</br> 易胭笑：“還學會裝慘了？”</br> 夏枕見兩者相處這么融洽，抬頭問。</br> “是你的小狗嗎？”</br> 易胭說：“是啊，意外撿到的，養了一個多月了，撿到的時候還小小的，一個月大了不少。剛才去趟超市，轉眼這小子就跑了，果然跟著漂亮姐姐走了。不過你是不是對它示好了，它眼很尖的。”</br> 易胭蹲下來，摸了摸狗狗的頭。</br> 夏枕的確喜歡小狗小貓，她心虛地摸摸耳朵，它的確對它示好了。</br> “它叫什么？”她問。</br> 易胭長發披在身后，聲音有股吸引力：“你叫對了，就叫小胖?！?lt;/br> 說到這，夏枕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面前這個女生的名字。</br> “你叫什么？”</br> 易胭偏頭看夏枕，下一刻在地上撿了根樹枝，在細沙上寫了寫。</br> 隨即她扔了樹枝，拍拍說，側頭朝夏枕彎唇。</br> “易胭?！?lt;/br> 夏枕愣了一下。</br> 幾秒后，也跟著笑了，拿了樹枝在地上寫了自己的名字。</br> 易胭百無聊賴蹲在地上，瞧著她寫字。</br> “夏枕？還挺好聽?！?lt;/br> 夏枕有點不好意思：“謝謝?！?lt;/br> “你很喜歡晚上出來散步？”易胭問。</br> “??？”夏枕不知道易胭為什么這么問，有點懵，“沒有啊。”</br> “兩次遇見你都是在晚上?！币纂僬f。</br> 夏枕這才發現兩次都是因為心情郁悶才出來散的步。</br> 她剛出神這會兒，易胭已經開口問。</br> “你心情不好？”</br> 夏枕被拆穿，臉上空白了一瞬。</br> 她不會掩飾，一秒后慢慢啊了一聲。</br> “很明顯嗎？”</br> 易胭被她逗笑了，實話實說：“很明顯，心情都寫臉上了?！?lt;/br> 夏枕想起江熾也這么說過她，說她什么情緒都寫臉上。</br> “我這人吧，直覺還挺準的，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給我的感覺就是……”易胭微瞇了瞇眼，“挺舒服的?！?lt;/br> “那種毫不偽裝的舒服。”易胭側眸，唇形勾起，“太干凈了，跟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一樣?！?lt;/br> 雖然情商不高，但惹人喜歡，也柔軟得讓人想靠近。</br> 夏枕懵了一瞬，易胭這話明顯是在夸她，她再傻也能聽出來。</br> 她覺得不是這樣。</br> 夏枕抬手抓了抓耳朵。</br> “不是的?！彼曇粲悬c落寞，“我不好?！?lt;/br> “不好？”易胭不以為然，“這世界上有誰是百分之百好的？性格再好都又缺陷，好不好，看個人定義罷了。足夠令自己喜歡，那就是好?！?lt;/br> “有的人性格令人著迷，躲都躲不開?！?lt;/br> 例如，最近令她著迷的那位小羊羔。</br> 夏枕在某方面，的確是天才，例如在數學物理上，她的智商超群，勝過旁人。</br> 但是另一方面，夏枕是有缺陷的，從小生下來的不公平。</br> 即便如此，但是從小到大她從未埋怨過，在人際上遲鈍，在感情上不敏感。</br> 可是，這些夏枕都沒有意識到，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也不知道，她的干凈柔軟遲鈍，都是另一個人日日夜夜心心念想的喜歡。</br> 喜歡，那便是好。</br> 不喜歡，即便再好也沒用。</br> 夏枕垂頭，有點沮喪。</br> “我不好，我讓哥哥生氣了?！?lt;/br> 易胭詫異地看向夏枕，這小姑娘，真的是傻氣到可愛。</br> “你的錯？”</br> 夏枕想到的只有自己下午發小脾氣，點點頭。</br> “他不理我了?！?lt;/br> 這樣的小姑娘，誰舍得生氣啊，更何況長得這么可愛。</br> 易胭篤定道：“他氣消了就理你了。”</br> 夏枕從小就很害怕江熾對她生氣，不過江熾對她生氣的次數幾乎為零，她不知道哥哥一次生氣要多久。</br> 夏枕有點走神。</br> 易胭在逗小胖玩。</br> 過了一會兒后，夏枕聲音細小，有點猶豫。</br> “喜歡一個人，是怎么樣的？”</br> 易胭聞言挑眉，她突然有點明白夏枕為什么今晚跟掉進了謎坑里似的。</br> 易胭樣貌惑人，直白又勾人，這種樣貌，天生令人無法匹敵。</br> “喜歡啊——”</br> “就是想跟他接吻，想跟他擁抱，”她的聲音帶了絲沉迷，像是要墜入深獄，“還有，做.愛?！?lt;/br> 一旁的夏枕已經呆了。</br> 她從未接觸過像易胭如此直接的女孩子。</br> 易胭大概能猜到，夏枕估計連做.愛是怎么做的都不知道……只大概知道這個詞的意思。</br> 易胭發現她還愣著，笑，也不掩飾：“沒事，反正你早晚會明白，現在你還小，不知道也沒事?！?lt;/br> 夏枕眼眸微閃，除了驚訝之外，她沒有其他意思。</br> 她眼眸微閃了閃，低眸：“哦?！?lt;/br> 易胭是個聰明的女孩，她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該擺出什么模樣。</br> 在外人面前，她本來就囂張。</br> 夏枕這種女孩子，最適合直接，易胭更是毫無顧忌。</br> 小胖估計是餓了，在易胭腳邊不滿地小聲叫。</br> 易胭撓了撓它的頸下，憑著直覺道:“你喜歡你哥哥？”</br> “??？”夏枕被這冷不防的一句，震得一個激靈。</br> 易胭歪頭，注視她。</br> “你喜歡你哥哥？”</br> 同樣的問題，夏枕今天被逮著問了四次。</br> 下午在房間自省的時候，她就想過了。</br> 可是，無果。</br> 夏枕抬手抓了抓耳朵，聲音悶悶。</br> “我不知道?！?lt;/br> 不知道，但至少不是不喜歡。</br> 易胭看她這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挑眉。</br> “看來是喜歡了?！?lt;/br> 夏枕再次被易胭震驚，倏地抬頭。</br> 在海風吹得樹葉嘩啦響的同時，夏枕看到了易胭好看的薄唇微微翕動。</br> 她又說了一句話。</br> 夏枕心里一震。</br> …………</br> 易胭還要去酒吧玩，問了夏枕要不要一起玩，夏枕心里有點煩，便沒有一同前往。</br> .</br> 夏枕腦里全是易胭最后跟她說的那句話。</br> 渾渾噩噩間，不急著回家的夏枕已經走到了喧鬧繁華地帶。</br> 車水馬龍，紅燈酒綠。</br> 夏枕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看著車來車往，身邊人潮擁擠。</br> 在這一刻，夏枕心里無比清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br> 她有點想……</br> 不。</br> 是很想。</br> 她很想哥哥。</br> 確切來說，是從小，她每一個割裂開來的時光里，全部都是江熾。</br> 無一例外，全是他陪伴。</br> 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幾乎都會想到他，幾乎扎根在血液里。</br> 而時間太長，長到她都忘了，甚至從來不曾想過，她很依賴江熾。</br> 這種依賴，甚至超過了對父母的依賴。</br> 夏枕突然覺得自己壞極了。</br> 只是她不知道，這種依賴，從小就是江熾下的局，他渴望把她侵占，渴望她的一切。</br> 這一切，夏枕都不知道，直到此時此刻都不知道。</br> 夏枕站在洪流中，又想起了易胭的話。</br> 她說：“對于你這種人，如果不喜歡，你根本就不會去想喜不喜歡這個問題?！?lt;/br> 夏枕仰頭看了下天，云霧越來越重，遮星庇月。</br> 她從熱褲兜里拿出手機，想給江熾打電話。</br> 她不是那種不講理無理取鬧的人，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恃寵而驕。</br> 知道錯了，她就會道歉，她不會仗著江熾對她好，就為所欲為，等著他來主動。</br> 夏枕撥通了江熾的電話，轉了身子，想走回家見面。</br> 聽筒里傳來平冷的嘟嘟聲。</br> 一聲又一聲。</br> 夏枕反向走回去。</br> 然而下一秒，夏枕目光不偏不倚落在了斜對面。</br> 一切都來得巧合又毫無預兆。</br> 流光絢爛的酒吧門口，一群少年和少女簇擁著走了進去。</br> 夏枕看到了易胭，但除了易胭之外，她也看到了另一個人。</br> 那個人太耀眼了，奪目得即使是在茫茫人群中，她仍能一眼準確找到。</br> 江熾一身疏懶，變幻的光線隱匿了他的表情。</br> 他的身側有一個女生離他很近，他無動無衷。</br> 但僅僅是看到這個女生離他很近，夏枕就已經很不開心了，不管他有沒有理。</br> 夏枕終于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吃醋了。</br> 心臟就像被泡進了冰水里，又酸又脹。</br> 夏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耳邊的電話還在呼叫。</br> 在一群人身影快沒入大門的時候，夏枕不再看了，轉身。</br> 電話掛斷傳來忙音的最后一刻，那邊的江熾像是有感應一般。</br> 目光跨越人群，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已經轉身的夏枕身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