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就李海軍涉嫌‘金融詐騙’一案進行調查,對李海軍進行傳喚時,才知道這小子當年開的賓利,是他拿出了自己當時幾乎所有的積蓄,從車輛租賃公司租來的。那么急匆匆的要回去,也是因為租金太貴,他負擔不起了。”
“開著賓利,還是副市長引進的企業家。這樣的人,銀行是不是很樂于和他合作,向他貸款?李海軍在清河的短短幾天內,就同各大國有銀行疏通了關系。資金問題解決了,可對農業這一塊,李海軍完全就是個門外漢。但這也難不倒他,他從清河工商機構拿到了一份注銷登記的與農業有關的企業名單,然后同這些企業老板接觸,試圖從中找出一個與他志同道合的人,居然還真被他找出了這么號人。”
“那人叫聞忠,從父母手上接過了一家種子公司,后來經營不善就倒閉了。聞忠是清河人,不但了解清河,還對清河的農業了然于胸。”
“聞忠不但從業務上帶來很大幫助,還在貸款擔保上幫了李海軍大忙。李海軍在清河的短短幾天雖然疏通了同各大銀行之間的關系,但真刀實槍走貸款流程時,各家銀行也不真傻,李海軍僅憑著一張嘴是萬萬行不通了。各家銀行都向李海東開啟了綠色通道,但要求他必須拿出資產進行抵押。”
“李海軍有個屁的資產,但聞忠有。聞忠以名下土地入股的方式,成為了‘創世紀’的大股東。當然,‘創世紀’的股東只有倆,另一個就是李海軍。李海軍還是法人代表。”
“聞忠畢竟不是地主,土地不多,其名下土地作抵押擔保得來的貸款有限。但李海軍不是一般人。利用不多的銀行貸款收購的當地群眾部分土地雖然少,卻造出了聲勢,讓人認為‘創世紀’背后是個大老板。”
“然后,李海軍立即借機開出高額利息在民間融資。起初,人們都抱著觀望的心態,誰都不敢投錢。畢竟,圍觀傳謠不要代價也不用負責,但真要他們真金白銀的從口袋里往外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人性是禁不住考驗的。如同一只貓面前擺著一條魚,要貓看著魚無動于衷,貓能堅持多久?所以,沒過多久,就有人嘗試著往‘創世紀’投了一小筆錢。毫無意義,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按期拿到了高額回報。”
“這種事,一旦有了第一個,往后就會有無數個。很快,李海軍就有了第一桶金。然后他拿著融資得來的資金繼續圈地,再以土地做抵押繼續貸款,回頭再以銀行的免息或低息貸款償還民間的高額利息借貸。”
“如此反復,李海軍在民間的融資就像是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創世紀’旗下的地皮很快就達到了5000畝。‘清河山莊’、茶油山、休閑觀光勝地等一大批農業開發項目也相繼而生。”
“至于李海軍在民間融來的資金去向問題,其答案很簡單,要么用來圈地,要么用來償還銀行或客戶的本息。我們查過‘創世紀’的賬目,自民間借貸的資金以及向銀行貸款的金額,再加上各項收入,同圈地、償還本意的金額以及各個在建項目的支出總額,基本能對上。”
“之所以都在質疑李海軍的資金去向,是因為誰都沒想到那小子做的是無本買賣,完全靠著無中生有的本事壘起了‘創世紀’這么一幢根基不穩的破房子,又靠著拆西墻補西墻的技倆在維系著這么一棟四面漏風、搖搖欲墜的破樓。這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維認識。”
“民間借貸和銀行借貸相互補充,這本是企業生存發展的普遍模式。但李海軍初入商場,就是個門外漢。一方面他亂拳打死了老師傅,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融資的道路上一路狂飆。另一方面,光顧著融資擴張,忽略了產出和收支平衡。”
“‘創世紀’旗下在建的部分農業開發項目之所以會突然中止,就是因為其融資速度趕不上擴張和支出的速度。換句話說,就是支出大于收入,資金鏈突然出現斷裂。這就是他埋頭融資,只顧擴張的惡果。”
“事實上,這種惡果的出現只是時間早晚問題。民間借貸利息過高,農業項目產出較慢,加之其自身并無雄厚的資金基礎,資金鏈出現斷裂不可避免。”
“縱觀李海軍及‘創世紀’的崛起和衰落,我們不難看出,李海軍從頭到尾都沒有騙過任何人。他雖然開著賓利出現,卻從沒說過自己是年少得志或是個富二代,有這一認識的是當年張副市長帶去沿海地區招商引資的團隊;他是張副市長引進來的民企大老板,有這一想法的是各大銀行;‘創世紀’資本雄厚,在本市有靠山,有這一想法的是向其投資的人民群眾。他將融資的錢都用于項目開發和本息償還。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在搞‘金融詐騙’,充其量只能說他是商業圈的菜菜子,沒有經驗,不懂經營,或者說就是無知者無畏。”
彭亮唾沫橫飛的說了一堆。
“在新的工業園建設規劃公布前不久,李海軍不可能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他為什么要跑路?”李竹道問。
“這個問題,你還真問對了人。我也是辦過李海軍涉嫌‘金融詐騙’的案子,對他比較了解,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外行只當李海軍是為了避賬,內行才知道這當中有貓膩。”
彭亮喝了口茶,卻十分跳躍的又岔開話題:“你認為屈露露是個什么人?”
李竹道想了想,說:“不好說,那個女人給我的感覺不簡單。她不像是……才失去丈夫的樣子。”
彭亮點頭,說:“屈露露外面有人,在李海軍頭上搞了個綠化工程。李海軍發現后,一氣之下,決定離開清河。他一無所有的來到清河,最后一無所有的離開,也算是在大千世界中游戲了一趟。所以在離開清河前,他宣布‘創世紀’破產,將‘創世紀’旗下的土地都交給法院處理,也算是對‘創世紀’的賬主們都有個交代。只是他后來出了車禍,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了。”
這應該就是李海軍要去給小晨做親子鑒定的原因。也難怪在面對李竹道的這一疑問時,屈露露會神色不悅。
“李海軍在離開清河前給我打過電話,問我有沒有限制他的出行。那時對他的調查才結束,他以為自己被限制出行,所以才會有這么一通電話。當時所謂的調查,其實也就是對其傳訊問話,正如我先前所說,他的事情并不構成詐騙,所以并沒有立案。在電話里頭,他說不想干了,想離開清河,還說是怕我們公安機關對他產生誤會,所以把離開清河的原因以及在離開前會宣布‘創世紀’破產的打算也一并向我們解釋清楚。”
“離開清河,這完全是他個人自由,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不允。”
李竹道笑了笑,一言不發。
彭亮一邊往桌上的水杯續滿茶水,一邊說道:“你也許會認為李海軍有點兒小題大做,不夠成熟,甚至過于兒女情長,不像是個做大事的人。但在我看來,李海軍這一手卻極為高明。”
“一方面,我之前說過,‘創世紀’先天條件不足,在資金上毫無根基,其經營的農業項目投入大、產出回本慢,靠著各種渠道融資成立發展,必然會夭折。李海軍選擇在這個時候抽身而出,借著新的工業園區規劃建設的契機,以地皮即將被征收獲得的補償款來償還各方賬主本金,這是將各方損失都降到了最低。同時,也只有他背著‘跑路’的名義出走清河,丟下這么個爛攤子,各方賬主才會接受只能拿回本金的償還方式。”
“人都是這樣。賬務人突然跑路,賬主自然而然都會擔心自己的資金會一毛都收不回來,這時如果有人和他說,只償還本金,那他必然會心滿意足的接受。要是賬務人還在,卻告訴他只償還本金,那賬主能答應?”
“另一方面,屈露露的出軌對象是聞忠。一個是自己的妻子,一個是給過自己很大幫助的生意伙伴,兩個對李海軍而言,應該都是十分重要的人都背叛了他,搞在了一起。這讓李海軍在清河要如何自處?所以,他的出走是一種必然。”
小吳打了個哈欠,顯得極為疲憊。
李竹道沉默了許久,并未從中找到可疑之處。離別之際,向彭亮拿到了聞忠的居住地址。
在陸凱的陪同下,一行三人來到城市邊緣的一處民宅。
天氣有些陰沉。
遠遠看去,郁郁蔥蔥的樹木簇擁著一棟鄉間別墅。黑頂白墻從樹尖上露出來,本是山水畫一般的場景,卻顯得有些陰森。
一條蜿蜒的小路穿過樹林,連接著房屋與林子外的馬路。小路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樹葉。再往里走去,除了地上樹葉被踩出來的聲響,再無其他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