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俞嫣也懵了。薩其拉選中懷荔的原因若是因為那支舞……她抬起頭, 視線越過人群,和懷荔相遇。
高臺之上,圣人暫時未答話。
圣人的沉默, 讓萬象園也跟著陷入了沉默。
燕嘉澤望了一眼薩其拉, 將目光落在懷荔身上。他剛要站起身, 謝云騁壓住了他的手腕,低聲:“先別妄動。”
一旁的陳鳴衣亦道:“嘉澤兄稍安勿躁,圣上還未發(fā)話。”
最先開口的人,不是圣人也不是太后, 而是坐在圣人身邊的皇后。皇后道:“懷荔已經(jīng)有了婚約。”
輕飄飄的一句話,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既不是圣人的拒絕,又未答允。更像是等著薩其拉自己把話咽回去。
“哈哈哈。”薩其拉撫須大笑, “中原人向來講究男女大防,規(guī)矩也多。我們草原人卻是沒有定親這一說。只要還未成親,就沒什么關(guān)系。”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再似笑非笑地盯著圣人:“莫非是陛下舍不得將女兒嫁給小王?”
帶笑的語氣里隱隱有了威脅之意, 這讓不少朝臣悄悄皺了眉。
懷荔轉(zhuǎn)過頭,眼巴巴地望著父皇。圣人忙于政務(wù), 對皇子皇女的關(guān)愛并不多,也不親近。懷荔從小到大和父皇說話的機(jī)會都不多, 不像父女, 倒像君臣。她對父皇向來是將敬畏擺在第一位。
她就這樣眼巴巴望著父皇, 可是她的父皇從始至終沒有轉(zhuǎn)過頭來看她一眼。
當(dāng)父皇口中的“以結(jié)長誼”四個字落入懷荔耳中, 她眼里的光一瞬間消失。
隔得那么遠(yuǎn),俞嫣還是能夠真切地感受到懷荔的難過。她一下子站起來, 遙遙望著懷荔,卻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阻止。
她與懷荔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當(dāng)初太后隨口讓懷荔跳舞, 懷荔一口答應(yīng),再后來懷荔手上受了傷,又不想日后一直被懷湘念叨,走了捷徑來尋她幫忙替舞。
如果現(xiàn)在說出跳舞的人不是懷荔而是俞嫣,有用嗎?答案是否定的。俞嫣已經(jīng)出嫁,斷然不可能和薩其拉回草原。薩其拉已經(jīng)當(dāng)眾開口要了懷荔,輕易不可能改口,換一個有夫之婦。現(xiàn)在說出來跳舞的人是俞嫣,除了敗壞懷荔的名聲,毫無用處。
懷荔始終沒等來父皇的目光,她逐漸絕望。她無助地轉(zhuǎn)頭望向燕嘉澤,卻看見懷湘立在燕嘉澤身邊,正在和他說話。
懷荔忽然頓悟,這些年為什么要一直和懷湘爭呢?她根本什么都爭不過她。
懷荔起身,再也顧不得其他,轉(zhuǎn)身就走。她聽見太后在身后喊她,可她只是腳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往前跑走。她不能再留在宴席了,她怕自己再留下去會失儀地當(dāng)眾掉眼淚。
懷荔越跑越快,云鬢間的步搖跟著踉踉蹌蹌。繁復(fù)的宮裝成了累贅,她終于跌倒,倒在雕著祥鶴的甬路上。
望著拼命晃動的步搖落下的影子,懷荔終于落下淚來。她寧愿不要生在帝王家。那樣她就會有一個真實的父親,而不是高高在上只能仰望。她也會有個活生生的母親,而不是死在后宮的爭斗里,連見也沒有幾乎見過。她更不必?fù)?dān)著公主的責(zé)任,為大義而和親遠(yuǎn)嫁。
“懷荔!”俞嫣追過來。
俞嫣一口氣跑過來,蹲在懷荔身邊,說:“你別哭,還會有別的辦法的。”
懷荔把臉偏到一邊去,用手背蹭臉上的淚水。
“別哭了。等今日晚些時候狩獵結(jié)束,咱們?nèi)デ笫ド鲜栈爻擅偃デ笄筇蟆N易屛夷赣H也勸勸舅舅!”俞嫣說。
懷荔眼前仍舊是是燕嘉澤偏過臉和懷湘說話的情景,她心里好酸好痛。她用哭腔開口:“你不要管我了。不是要往獵場去?你該出發(fā)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我是你姐姐呀!”俞嫣站起身,將懷里也拉起來。她用命令地口吻:“不許哭了,哭有什么用?咱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
懷荔忽然由小聲的啜涕變成更大聲地哭,她抱住俞嫣,哭腔里帶著無助:“父皇一定不會拒絕。他不想打仗。溫塔人來了之后,處處禮遇,接待禮節(jié)都是以前沒有過的規(guī)制,父皇的意思還不明顯嗎?他一定不愿意和溫塔交惡……嗚嗚一個公主的婚事,在父皇眼里一點也不重要嗚嗚……”
俞嫣有一點無措地抱著懷荔,聽她的哭訴。她一會兒覺得懷荔說的很有道理,一會兒又覺得哪里不對勁。
好半晌,她擰著眉說:“舅舅不會的……”
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直覺,總覺得舅舅不會這樣絕情。是她還沒有真正了解過帝王的割舍抉擇嗎?為什么她眼中的皇帝舅舅不會這么做?
本來俞嫣不想去獵場,想留在宮里陪懷荔。不過懷荔執(zhí)意不讓她陪,她想一個人待著。俞嫣只好陪了她一會兒,就回了萬象園,和眾人一起往獵場去。
到了獵場之后,姜崢身邊的青葉穿過人群,趕到俞嫣身邊耳語了兩句,轉(zhuǎn)達(dá)了姜崢的話。
俞嫣抬頭望過去,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姜崢。
她騎著馬,有點神情怏怏地朝姜崢走過去。到了姜崢面前,她問:“找我什么事情?”
姜崢沒立刻解釋,拉著俞嫣的馬韁,牽著她的馬往遠(yuǎn)處僻靜之地去說話。
趙瓊一眼看見了姜崢和俞嫣往遠(yuǎn)處走。實在是俞嫣一身紅色騎裝坐在馬背上太過顯眼,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什么?”趙瓊頗為意外。
趙瓊的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的薩其拉。
俞嫣重新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眶里竟是蓄了淚。她說:“我舍不得懷荔。她難受,我也難受。她哭,我也想哭。”
俞嫣剛想反駁,琢磨到了什么,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是知道什么嗎?”
俞嫣“嗯”了一聲,歪著頭去看他,倒也不覺得他會真的告訴她什么重要秘密。
“別去。”姜崢道。
姜崢沉吟了片刻,道:“十之六七。”
“這仗能不能打起來還不好說,”姜崢道,“如果在懷荔和親前能打起來,她自然不用和親。在戰(zhàn)事敲定前,她的婚事就懸在那里,勸阻無用。”
跟蹤的人只能回去稟話,別的有用訊息沒聽到,卻聽到了俞嫣親口說白玉臺上是她假扮了懷荔。
那顆蓄在她眼眶里的淚珠兒慢慢滾落下來。
·
姜崢忽然覺得沒什么不值得。他用指腹抹去俞嫣的淚,將人攏在懷里,用更溫柔的語氣哄她:“別哭。我答應(yīng)你,懷荔不會和親。”
“你和長公主,又或者別的人求情都沒有用。”姜崢又道。
“釀釀。”姜崢忽然打斷了她的話。他握著馬韁的手上移,握住了俞嫣的手腕,拇指在她的腕上輕撥了一下。他的視線好似落在她的眼睛,又好似看向她身后。
俞嫣琢磨了半天,想到姜遠(yuǎn)的關(guān)系,姜崢應(yīng)該會提前得知些內(nèi)幕。她問:“那攻打溫塔的可能性是多少?”
俞嫣點頭:“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懷荔入狼窩啊!不僅是母親,我也要去求太后。”
姜崢拉著馬韁,帶俞嫣到一處沒人的清凈地方停下,問:“你是不是想請長公主求陛下收回成命?”
確定跟蹤的人不再跟著,姜崢停下馬,道:“快打仗了。”
姜崢摸摸她的頭,溫聲:“最近陛下心情不佳,不要這個時候企圖忤逆他。事情沒有那么糟糕。就算和親之事明面上不可改,暗地里也仍有可操控的法子。不要莽撞。”
俞嫣不說話了。她垂下眼睛,心情逐漸低落。郡主也好,公主也好,卻連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姜崢覺得有一些意外,他竟然會關(guān)心公主和親這樣的小事。當(dāng)然了,他知道是因為俞嫣。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陪在陛下身邊,而不是帶俞嫣過來哄著她。
如果他知道真相……
趙瓊的眼睛逐漸亮起來。原本,他觀看那支舞蹈的時候還因為跳舞的是自己親妹妹而失望。沒想到……
俞嫣在他懷里轉(zhuǎn)過臉望向他,道:“那懷荔就更不能去和親了啊!”
他努力回憶白玉臺上的那支《詠儀》,原來跳舞的人不是懷荔,而是俞嫣?
俞嫣覺得好笑。可是她盯著姜崢從容的神情,慢慢收了笑,反而陷入疑惑,竟真的開始分辨這話的真假。
趙瓊略一思索,猜著許是跟懷荔和親的事情有關(guān)。他勾了勾手喚來身邊的小太監(jiān),吩咐他過去盯著。
俞嫣頓時動了,有人在偷聽。
姜崢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指腹上殘著一點濕意,那是俞嫣的眼淚。他抬手,將指腹上的一點眼淚蹭到唇上。然后他微笑著,用哄人的語氣說:“釀釀,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不值得。
俞嫣愕然,繼而忍不住笑:“你胡說。你才剛?cè)胧恕6一实劬司瞬挪粫阏f這些。”
俞嫣明明掉著眼淚,卻忽然笑了出來。她說:“你怎么又說大話。這又不是你能阻止的。”
姜崢略俯身,靠在她耳邊,低聲:“我是陛下挑中的下一任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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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從未說過。”姜崢語氣隨意,“我猜的。”
俞嫣愣了一下,有些不高興,又有一點失望。她皺著眉:“懷荔是我妹妹,我不可能坐視不管!”
姜崢不再多說,而是翻身上馬,在俞嫣身后抱住她去握馬韁,讓馬朝遠(yuǎn)處奔去。前面空蕩蕩一片,無草木來遮,不方便有人再偷聽。
“這次我替懷荔跳舞。雖然是她找我?guī)兔Γ墒鞘虑榘l(fā)展到現(xiàn)在……就算她不是我妹妹,我心里也不好受。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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