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 沈芝英和陳鳴衣成親已一個月了。京中對這樁婚事的議論尚未淡去。每每沈芝英出門,都能隱約感覺到別人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
那些目光有時不知收斂,丁香跟在沈芝英身邊瞧著都覺得別扭。她偷偷去看沈芝英的臉色, 有些擔心沈芝英因為外人的看法而有壓力、不開心。
“抱穩了。”沈芝英將一個漂亮的細口插花用瓷瓶塞給丁香懷里, 對她笑了一下。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繼續去挑選要買的東西。她自有了自己的住處時日還淺,之前為了馬球場日日操勞,如今空閑下來,天氣也涼快些了, 便想重新將院子收拾一番。手頭錢銀有限,大動有些難度,添些新東西看上去煥然一新, 心情也好。
兩個人剛經過一間茶室,幾個讀書人從茶室里出來。打了個照面,沈芝英瞧著他們有些眼熟,再努力一番, 便想起他們是陳鳴衣的同僚,同在翰林。
雖隱約認出他們的身份, 可沈芝英連他們姓甚名誰也不知,并算不得認識, 掃過一眼便移開目光繼續往前走。
沈芝英便不得不停下腳步, 側轉過身福了一禮。
秦茂實上下打量著沈芝英, 目光緩慢而又令人玩味。沈芝英眉心微蹙, 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善之意。
“我真是好奇得要命,你是怎么哄探花郎跟你成親的?”秦茂實沒有壓低聲音。本就是洪亮不似讀書人的嗓音, 正常說話的音量也被周圍許多人聽見。
后面茶館里的茶客好奇地望過來,又有別的攤位和路人偷偷往這邊瞥。
站在秦茂實身后的一個讀書人皺眉去拉秦茂實的衣襟, 暗示他勿多言。
“怎么?問不得?咱們和鳴衣日日共事,關系匪淺,連這樣的家常都嘮不得?”秦茂實笑呵呵地重新望過來,“閑聊罷了,弟妹不介意吧?”
一個二嫁女的身份,不知道使出什么渾身解數才勾搭上探花郎,她能做,旁人不能說?
無數雙眼睛望過來,偷偷去瞥沈芝英的表情。不得不承認,秦茂實問出了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卻見沈芝英端莊而立,眉目舒展大方,并無半分窘迫難堪。她甚至唇角慢慢漾出一絲得體的微笑,道:“我不是你娘,沒有給你答疑的義務。”
秦茂實愣住,當不遠處一個孩童笑出聲來,他臉上的表情更是有些繃不住。
沈芝英微微笑著,款款而言:“這位郎君才學品行容貌能力樣樣不如探花郎也沒什么,不必嫉妒。若郎君也希望有女郎為你心悅……”
沈芝英微頓,上下打量著秦茂實,她眉宇間顯出幾分難色,勉強一笑,道:“郎君莫強求。”
剛剛笑出聲的孩童再次哈哈笑起來。
沈芝英帶著丁香施施然轉身,留下秦茂實立在原地臉色鐵青氣急敗壞。
原本,沈芝英并沒有把今日之事放在心里。自她不計后果不計名聲以最快速度離開徐家、和父母斷絕關系那一日起,她便不再在乎外人的目光。
是以,這事兒過了也就過了。她很快就把這事兒拋之腦后,專心的重新裝扮家里。
可三天后,丁香小跑著過來給她稟話,告訴她秦茂實出了錯,被逐出了翰林。
沈芝英訝然之余,隱約有了個模糊的猜測。
當天晚上陳鳴衣回來時,沈芝英直截了當地問他:“你可知道秦茂實是犯了什么錯,為什么被逐出翰林?”
問完這話,沈芝英才發現陳鳴衣立在衣架旁,低著頭解衣帶褪外衣,他垂著眼睛,情緒似有些低落。
沈芝英朝他走過去。陳鳴衣剛將外衫褪下要掛
起,沈芝英伸手去接,兩個人的手在衣衫下相碰。
陳鳴衣望過來,認真地問:“阿英,我是不是做錯了?”
沈芝英剛要以為他承認是他做了手腳攆走了秦茂實,就聽陳鳴衣頹然地說:“也許我應該想得多些、多些謀劃再娶你,也免得你被人說閑話……”
陳鳴衣犯難地輕嘆:“可你那時候拒人于千里之外,慢慢地追求真的好難。看著你一個人應對家里人,又沒資格幫你,又很難受。”
陳鳴衣每次都是這樣□□裸剖開自己的心,所有尋常的、隨意的、煩擾的話,都因為摻著真摯,變成了情話。
沈芝英沉默了片刻,將手里他的外衣掛在衣架上。她說:“我名聲不好是因為二嫁身份、是因為斷發斷絕關系的不孝之舉。他們談論你我婚事,是覺得我不配,是覺得我過得太幸福,他們嫉妒又氣憤。”
沈芝英指端輕輕理著衣衫上的褶皺,緩聲:“真正被非議的人,不是我,是你。”
陳鳴衣問:“那你覺得嫁給我幸福嗎?”
沈芝英微怔,一時不知怎么接話。兩個人性格差距很大,他總是時不時說些讓沈芝英無法接上的話。他又偏偏用一雙炙熱的目光望著你,讓你轉移話題都心虛。
沈芝英別開眼,糊弄般作答:“挺好的啊。”
雖算不上陳鳴衣心里的肯定答復,可她這樣說,他已足夠高興。
見他笑了,沈芝英有些無奈地望了他一眼,追問:“你還沒有回答我。”
“秦茂實往日很多事情都是我幫他做,如今不幫他,他自己出了紕漏,總不能怪我。”陳鳴衣微笑著。
沈芝英心中尚有疑惑,她盯著陳鳴衣的眼睛。
陳鳴衣對她笑得純粹,他說:“阿英,我是好人。”
瞧見陳鳴衣中衣腰間有一道細小的褶,沈芝英動作自然地幫他整理了一下,她一邊指尖撫平褶痕,一邊說:“我希望你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她自然而然幫他理衣襟的動作,一下子有一股春暖涌進他心窩,讓陳鳴衣整顆心都明燦起來。他笑著,緩聲道:“我可正直了。”
可是下一刻,陳鳴衣直接抱起沈芝英,然后兩個人到了床榻之上。沈芝英也是意外,原先覺得陳鳴衣一副彬彬有禮文弱書生模樣,可是沒有想到床笫之間卻是另一番兇掠。
這事兒,沈芝英最初是嘗試著讓自己不抵觸,后來確實不再抵觸,到了如今也能從中嘗到些樂趣。她的身體比她的心先一步習慣、喜歡上了陳鳴衣。
夜深露重,兩個人都有些困倦地偎在凌亂床褥間。可隨困倦卻尚未睡著,便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說到馬球場已經竣工,可是開始營業了。也說到想在家中添置些什么。
沈芝英懶聲打了個哈欠,低聲碎念:“昨兒挑中一個很大的魚缸,明兒個抓兩條魚回來。堂廳里填些活物,瞧著更有生機些。”
她上次釣魚還是七八年前和俞嫣一起去的,有些懷念釣魚的樂趣。沈芝英說完便睡著了,也不知道陳鳴衣有沒有聽見,自然也不知道陳鳴衣有沒有接她的話。
可第二日暴雨,沈芝英想去抓魚的計劃只能暫時擱置。
傍晚,到了陳鳴衣平日歸家的時辰,他還未歸。他向來歸家很早,每每在翰林結束都會第一時間趕回家。以前就算遇到雨天,也會按時歸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直到天色暗下去,陳鳴衣還是沒有回來。沈芝英望著窗外的大雨,越來越擔心。他會不會出什么事了?雨日泥濘,他會不會摔了?摔跤這種事本就可大可小……
沈芝英也覺得不應該擔心一個大人會摔跤,可她這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終是放下手里的東西,拿了門口的傘,快步穿過濕漉泥濘的庭院,要出門去尋他。
沈芝英剛奔到院門口,就聽見了陳鳴衣叫門的聲音。
院門在雨幕中打開,濕透的陳鳴衣抱著個木桶立在門外。水霧氤氳的雨簾后,陳鳴衣那張淋濕的臉在看見沈芝英的剎那,立刻綻出笑顏。不過他又立刻說:“這么大的雨你怎么要出門?快回家去!別淋濕了!”
沈芝英望了一眼陳鳴衣懷中木桶里的幾條紅鯉魚,目光復雜地望了他一眼。
陳鳴衣并沒有注意到沈芝英的目光,他一手抱著懷里的木桶,一手去拉沈芝英的腳,腳步急切地牽著她往屋里快步而去。
到了房中,他先問:“淋濕沒有?冷不冷?”
被淋濕的分明是他。雨水沿著他的面頰緩緩淌下,滴在濕透的衣衫上,而他的長衫衣擺正滴滴噠噠地往下墜水珠,才不大一會兒工夫,他的靴邊已聚了一小汪。
沈芝英趕忙轉身進浴室去拿棉巾,又吩咐丁香去準備沐浴的熱水,以及煮驅寒的姜湯。
陳鳴衣跟進去,正好聽見沈芝英的吩咐。他皺了眉,追問:“還是冷著了是不是?已經不是夏天了,你還是輕易別冒雨出門比較好。”
沈芝英忽然生氣了,轉身瞪向他,又將手里的棉巾摔在他身上,然后質問:“你眼里是不是沒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