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俞嫣蹙起眉來,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吃她的眼淚,好生奇怪。
姜崢卻神態(tài)尋常地問:“夢見什么了?”
“水……掉水里了。”俞嫣悶悶地解釋。
姜崢的視線落在俞嫣的唇上,望著她沾淚的兩瓣濕唇開開合合,每每輕啟時,隱約露出里面的津濕與粉嫩,軟得好像含一下就會如雪化開。
他將俞嫣的手握在掌中,輕捏,溫聲安慰:“不要怕,都過去了。不會再發(fā)生那樣的事情。”
俞嫣有一點好強,總覺得因為噩夢哭鼻子是很丟臉的事情。尤其還是在姜崢面前掉眼淚。她皺皺眉,不愿意再說。她胡亂用手背蹭了蹭臉上的淚水,起身下床。她喚來退紅,便去了浴室里梳洗整理。
姜崢仍舊躺在床榻上,他聽著床幔外俞嫣弄出的響動,慢慢回憶了一下唇齒間那一抹咸涼。
那抹淚的味道理當早就散盡,可是沒有,還縈在他的口中。
待俞嫣從浴室里出來,已經徹底從噩夢的壞心情里走出來,一張歡喜的笑靨,盡是對回家的開心期待。
姜崢進去梳洗,認真地仔細地洗手,反反復復。他垂著眼,微涼的視線落在自己濕淋淋淌水的手。他像往常一樣一邊洗手,一邊回憶前一日一共洗手了多少次。
十四次。
這是他有意克制后的洗手次數(shù)。
姜崢面無表情地從盒子里扯出一塊柔軟的細紗帕子,仔細拭盡手上的水。這些帕子比尋常的帕子要薄許多,用過一次便會被他扔掉。
姜崢回到房中,剛好看見俞嫣對著銅鏡轉了個圈。紅色的裙子像一朵怒放的薔薇肆意瘋撩。俞嫣從銅鏡中看見姜崢的身影,頓時停下來,她轉過身面朝姜崢,問:“會不會太艷了?”
因是回門,石綠給她拿了一套如嫁衣一樣火紅的裙裝。纖細的腰,大幅的裙擺,人往那一站,娉婷裊娜紅艷嬌妍。再加上一張獨得上天偏愛的精致嬌靨,惹得府里的幾個小丫鬟總忍不住偷偷去看。
姜崢微笑著走過去,動作自然地將手搭在俞嫣的后腰。他垂眸,望向她身上無風自動的大幅裙擺,夸贊:“很好看,紅色很襯你。”
俞嫣神情有一點點不自然地將目光移開。她有點想把姜崢搭在她后腰的手推開,但是她知道不能那樣。
待姜崢走進更衣室換出門的衣裳,石綠拼命給俞嫣使眼色。剛剛姜崢未進來時,石綠提點俞嫣要體貼一點——幫夫君更衣。
俞嫣瞪了石綠一眼。
哼,憑什么她要去伺候別人穿衣服啊?
好吧,青序的話,偶爾一兩次也行吧。
俞嫣最后還是不情不愿地朝更衣室走去。
姜崢立在衣櫥前,正在挑選衣服。
換衣室里面很寬敞,一座座衣櫥挨著,衣裳分季節(jié)分質地地規(guī)整收納著。俞嫣第一次進來時還曾感慨,姜崢的衣裳可真多,比女兒家還多。
姜崢回頭,望了俞嫣一眼,從衣櫥里取了件和她身上那條顯眼紅裙同色的外袍。
俞嫣走過去,主動朝他伸出手。姜崢微笑著說:“不用你做這些。”
俞嫣“哦”了一聲,立馬將手縮回來了。
她瞧著姜崢穿衣,他好似不管什么時候都這樣慢條斯理,閑適得一舉一動都鍍了一層優(yōu)雅。等姜崢將衣裳穿好,俞嫣磨蹭了一下,還是主動去衣櫥里拿了他的一條玉帶,雪色的一塊塊玉片上浮雕著林間靈獸。
姜崢含笑張開雙臂,讓俞嫣展開玉帶繞過他的腰身。她幾乎抱著他,一雙手探到他身后,摸索了一陣子,才將將玉帶的暗扣搭好。
她顯然沒做過這種事情,顯得笨拙了些。
姜崢望向俞嫣,入眼是她齊胸衣領下的一大片柔雪。“釀釀。”他開口。
俞嫣終于將他的玉帶弄好,抬起詢問的靈眸望向他:“怎么了?”
姜崢望向她的唇。俞嫣上了妝,涂了口脂,小口嫣紅柔麗。
姜崢想要親親她的唇的打算便打消了。他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涂口脂,分明不涂時更干凈好看些。
“沒事。”他微笑著牽起俞嫣的手,動作溫緩地捏了捏她的纖指,“咱們該出發(fā)了。”
·
俞嫣和姜崢一起往外走,剛到府門口,遇見了姜崢的父親姜遠。姜崢的父親姜遠穿著一身硬甲,正要去操練場。這是個在疆場上廝殺了幾十年的男人,如今又重兵在手,可謂武將中第一人。他骨血里自帶軍威,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見了他,都要下意識畢恭畢敬,甚至膽子小的連喘息也放得輕淺。
“父親。”姜崢道。
俞嫣立在姜崢身側,亦跟著喊了一聲父親。
姜遠打量著小夫妻,點了下頭,肅聲叮囑:“到了公主府要注意禮數(shù)。”
“是。”姜崢應聲。
姜遠將目光在長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這個差點死在軍中的兒子,如今也娶妻成家了。
姜遠十歲從戎,這一生若說后悔,大概只有當初執(zhí)意將姜崢從翰林院拎出來,帶去軍中三年。他很希望兒子如他一樣能夠成為武將。就算當個文官,也希望軍中經歷能磨一磨他的性子,免得他沾染上京中權貴公子哥兒的軟骨頭病。
軍中第一年一切正常,這兒子喜潔的矯情病都給治好了。第二年,姜崢卻突然開始暴瘦。當姜遠發(fā)現(xiàn)長子不太對勁時,姜崢已整夜不能入眠。
無奈,他讓姜崢回去。
可是這個總是和煦微笑著,被稱贊和善溫柔的兒子,像個倔驢一樣,不愿意半途回京。
姜遠從軍打仗向來吃住和下面的兵在一起,從不有特權。唯一的特權給了姜崢。沒辦法,姜遠懷疑如果再不給兒子點特權,這倔驢能把自己逼死。也幸好那場仗只打了三年,若再多一年,姜遠懷疑長子會在軍中把自己給矯情得送了命。
好在都過去了,姜遠現(xiàn)在也不大愿意左右長子的事情。他的態(tài)度,也影響了府里幾十口人的態(tài)度。
姜遠將目光落在兒媳身上,臉色和緩了些,道:“是一家人了,以后青序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來父親這里說。我拿軍法處置他。”
俞嫣趕忙說:“青序很好,一切都好。”
姜遠點點頭,翻身上馬,馬鞭一揚便走了。他幾乎不坐車鸞,出行大多是騎馬。
俞嫣并肩與姜崢立在一側,目送父親走遠,才登上馬車。馬車里,俞嫣抬起眼睛來,好奇地望了姜崢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單手托腮自己琢磨著。
姜崢笑笑,溫聲開口:“我與父親的關系是不太親近,不過沒有嫌隙和矛盾,還算正常的父子關系。”
俞嫣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就連脊背也更挺直了幾分。她忍不住問出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總是這樣,每次俞嫣心里琢磨著點什么東西,還沒說出口呢,他便善解人意地先給了答案。
姜崢含笑望過來,一貫溫柔輕緩的調子:“大概因為我聰穎。”
俞嫣怔了怔,瞪著他,嘀咕一句“不要臉”。
“釀釀,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嗎?”姜崢詢問。
“嗯?”俞嫣沒聽懂。
“去你家。”姜崢補充。
俞嫣忽然想到昨日她以新婦的身份,跟著他去見姜家的人,也忐忑問過他類似的話。她悄悄翹起唇角:“你且自在些就是了!”
——他當時就是這樣對她說的。
過了一會兒,俞嫣彎著眼睛說:“如果臭弟弟欺負我,你得幫我揍他!”
姜崢側首,望向俞嫣語笑嫣然的側臉。將要回家的喜悅伴著她,讓她的眉目越發(fā)生動起來。如畫的嬌靨,又勾勒了幾分小女孩的心性,看得姜崢彎唇。
他握了俞嫣的手,慢條斯理地捏撫著。姜崢垂眸,視線落在搭在掌中的柔荑,素指纖纖,雪白柔軟。他徐緩地捏了捏,又握著俞嫣的纖指輕抬,慢慢遞近,將她的指背貼了貼他的唇角。
指背上柔軟的觸覺讓俞嫣的手指頭下意識地僵了僵,她忍著沒將手縮回去。俞嫣望著姜崢,終是忍不住小聲嘀咕:“你、你怎么總玩我的手……”
這問題直接又孩子氣,聽得姜崢覺得好笑。他的目光落在俞嫣的眼睛上,再徐徐下移,她的雪靨,她的嬌唇,她頎長的頸,她橫臥的鎖骨。甚至繼續(xù)向下,從她的胸口一直緩緩游走到她的裙擺。明明好好穿著衣裳,可是俞嫣莫名覺得姜崢緩慢審視的目光像是能將她這身衣裳看透一樣,她莫名微微紅了臉。
姜崢略欠身,湊過去,貼近俞嫣的耳垂,低聲:“那么釀釀準許青序玩別處嗎?”
“玩”這個字實在輕挑,從姜崢口中慢悠悠地吐出,鉆進俞嫣的耳中,讓她耳朵一癢,心尖尖也跟著癢了一下。她霎時臉頰紅了個透,比她身上鮮紅的裙子還要嬌艷。
可偏偏,是她先說了這個字,他只是復述了俞嫣的話。
俞嫣覺得自己被欺負了。
她瞪姜崢,兇巴巴、惡狠狠地瞪姜崢。她以為自己很兇,卻不知道面頰燒紅的她,一雙瀲滟眸瞪起人來,是怎樣的嗔欲撩人。
馬車經過拐角,車廂不由朝一側傾去。俞嫣順勢向后仰去,眼看著就要撞到車壁,姜崢及時抬手,用手掌搭在她的后腦,她只撞見他掌中。
俞嫣抬著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姜崢,她感受著他的動作,心里那小小的生氣不由變成了心虛。
好像……不至于生氣。
姜崢垂眸望著她,目光從她嬌艷的雙頰緩緩下移,落在她的嫣紅小口上。
姜崢又一次感慨,如果俞嫣沒有涂口脂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