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姜崢最后并沒有吃口脂, 但是吃了一口白桃。也只一口罷了。
此時,他已經從衣物間出來,在外間窗下坐著, 身上還穿著那身今日外出時的衣衫。
他身前的桌上擺著一壺涼茶。夏浮要去端新茶, 他沒允。而是自倒自喝著涼茶。
春絨從外面進來, 第一眼看見姜崢身上穿著的還是外出時的衣衫,這可不同尋常。以前姜崢每次歸家,都要先仔細擦了手后換一身衣衫。她用詢問的目光望向夏浮。
夏浮悄悄地搖頭,直到退到外面了, 才拉著春絨耳語幾句。
換衣室里忽然響起俞嫣的一聲驚呼,在外面的侍女不知曉,當時在外間收拾的夏浮和竊藍卻是聽見了的。如今只姜崢一個人出來, 難免惹人胡思亂想。
姜崢身上的衣服沒有換,俞嫣身上的衣服卻已經換下。此時,俞嫣正趴在床榻上,發紅的臉埋進柔軟的枕中。還是白日, 她卻將厚重的床幔放下來,把自己藏在晦暗床榻里。
“他怎么可以……”俞嫣喃喃。她終于有了動作, 慢吞吞地翻了個身,仰躺著, 目光有些茫怔地望著床榻頂端。
許久, 她抬起放在身側的手, 兩只手交疊著放在胸口。怦怦的心跳聲從她的手心傳遞出來。與怦怦心跳相伴著的, 還有過去許久曾殘留的異樣觸覺。
她一定是嚇傻了,所以姜崢靠過來時候忘了推開他。
俞嫣將染著心跳的手心貼在自己發燒的臉頰。
蘇嬤嬤給她看的圖冊上的畫面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這是這一次和以往每次抵觸想起時不同。這一次,圖冊上的兩個小人變成了她和姜崢。
都要走到那一步的, 對吧?
她明明知道,只是推遲,她早晚會經歷。那種“忍一忍就過去了”的心態一直在她心里。可當真的經歷了,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俞嫣蹙著眉,又翻了個身,面朝著床榻里側。她拿著枕頭蓋住自己的臉,嗚嚕嘀咕:“還不算呢……”
更可怕的事情,還沒有來。
不多時,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府里的侍婢端著膳食送來,一件件擺在外間膳桌上。
夏浮看了姜崢一眼,進屋去請俞嫣。卻是沒把人請出來。
姜崢已經坐在了膳桌旁,看著夏浮自己出來。他問:“夫人怎么說?”
“夫人說她不餓,不想吃。”
姜崢收回目光,望著桌上的膳食,一時也沒有動筷。
一旁的退紅遲疑了一下,快步進了屋。她掀開床幔,望向躺在被子里的俞嫣,柔聲:“郡主這是怎么了?不舒服嗎?總要吃一些東西的。”
“不吃!”
退紅聽著俞嫣這語氣,就像以前在家里時她和她弟弟拌嘴輸了以后的不高興模樣。退紅笑笑,再問:“和姑爺拌嘴啦?”
沒有拌嘴,只是他的嘴確實很討厭。
退紅彎腰,將手搭在俞嫣的肩頭輕輕推一推:“好啦,起來吃東西了。你不出去,六郎坐在桌旁也不動筷呢。”
俞嫣不吭聲了,但是也沒動作,仍舊面朝床里側躺著。她不想現在出去,倒也不是生氣姜崢。而是她怕自己現在見到姜崢會不由自主紅了臉。紅臉的樣子太難看了,她不喜歡。
姜崢不是不想哄一哄俞嫣,只是他覺得這個時候還是讓她自己待一會兒比較好。
他看著退紅也一個人出來,沒將人哄出來吃飯。他沉思了片刻,拿起桌上的一張白碟,先撥兩筷子米飯,再將每道菜夾一兩筷子,最后放一個獅子頭在最中央。
姜崢端著白瓷碟起身,再指了指,吩咐:“盛一碗湯進去。”
看著姜崢往寢屋走的背影,夏浮驚得睜大了眼睛。她現在還記得好些年前,二房的小郎君頑皮,跑到六郎屋子里吃桑葚。姜崢當時沒說什么,只溫聲將人送走,然后立馬命人將寢屋里小郎君碰過的東西全換了新的。就連地磚,也翹了重砌。
春絨輕咳一聲,夏浮立刻回過神,趕忙去盛湯。湯盛好,臨進去前,夏浮不確定地低聲詢問:“下次夫人想在寢屋吃東西,咱們不用絞盡腦汁將人哄到外面吃了?”
春絨遲疑了一下,才說:“好像是的?”
姜崢進了寢屋,退紅跟在后面。見床幔還放著,退紅快走了兩步,將床頭那一扇床幔懸掛起來。
俞嫣整個人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個腦袋尖。聽見響動,只當又是退紅。她嚷嚷:“不吃不吃!我不吃!”
“釀釀。”
被子里的俞嫣忽然咬了下唇。
姜崢側身,將手里端著的白瓷碟遞給退紅,他伸手去拉俞嫣的被子。俞嫣在被子里側搶被子。兩只手隔著紅色的喜被,相碰著。
俞嫣忽然松了手,讓姜崢將被子扯開。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起身。
夏浮和退紅面色不顯,心里則是好奇極了。她們偷偷瞧著兩個人的舉動,想要辨出兩個人吵架了的證據。
“那我將東西放在窗下圓桌,起來吃一些?”姜崢探手,長指挑開貼在俞嫣臉頰上的一縷亂發。
下人在一旁,姜崢不愿意提剛剛更衣室的事,免得俞嫣又不好意思。
下人在一旁,俞嫣不愿讓別人看笑話,以為她和姜崢吵架。
“我就在這里吃。”她拿出尋常語氣。
姜崢的眸色明顯遲疑了一下,然后才吩咐:“給夫人搬一張小桌來。”
小方桌很快搬來放在床榻上,晚膳也被放在了桌上。
俞嫣悶悶去拿搭在盤邊的筷子,筷子不小心碰到炒花生,一粒沾著油漬和芝麻的花生從盤子里掉下來,落在桌上,又滾下去,滾到姜崢的衣衫上,最后掉到地面。
姜崢皺了下眉,又很快舒展開。
夏浮趕忙蹲下來,用帕子拾起那粒花生,再用帕子仔細去蹭地磚上的痕跡。
“你也去吃東西吧。”俞嫣說。
“好。”姜崢起身,不是去外間吃東西,而是去了換衣室換衣服,換的并不是居家常服,而是外出的衣袍。
對上俞嫣疑惑的目光,他微笑著解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俞嫣望著姜崢走出去的背影,筷子在白瓷碟里點來點去,她心里有一點后悔,后悔自己的大驚小怪……
這一絲后悔,讓她確實沒了胃口。
他連晚膳都沒吃就要出門,是不是生氣了?俞嫣悶悶撂了筷。
姜崢走時說很快會回來,可是天色徹底黑下來,俞嫣已經沐浴梳洗過到了往日她該睡下的時候,姜崢還是沒有回來。
她一個人坐在窗下軟塌,又開始胡思亂想。
蘇嬤嬤從外面進來,走到軟塌旁,挨著俞嫣坐下。她慈聲:“釀釀是和姑爺吵架了嗎?”
俞嫣垂著眼,有些沒精神地搖搖頭,悶聲:“不算。”
兩個人在換衣室時,俞嫣叫了一聲,之后便不對勁了。蘇嬤嬤猜到了幾分。蘇嬤嬤拉過俞嫣的手,放柔了聲音:“釀釀,告訴嬤嬤你顧慮什么呢?”
俞嫣抵觸地蹙眉,不愿意開口。
蘇嬤嬤拍拍俞嫣的手,慈愛地說道:“嬤嬤知道,你和姑爺認識到現在滿打滿算不到八天。你心里不愿意,這是人之常情。”
俞嫣總是這樣,若別人跟她說軟話,她的心便會軟下去。她蹙著的眉舒展開,有些委屈地喊了聲“嬤嬤”。
蘇嬤嬤讓俞嫣靠在她的肩上,慈愛的聲線里帶著點反思:“是不是嬤嬤當初給你講的小課嚇到你了?”
蘇嬤嬤記得當時俞嫣的情緒就很不好。她柔聲問:“釀釀是不是怕疼?”
“不是。”俞嫣悶聲反駁。
這倒是讓蘇嬤嬤意外了,她問:“那是討厭姑爺嗎?如果換了別人,釀釀會不這么抵觸嗎?”
“當然不是!”俞嫣驚了,“嬤嬤說的什么話啊,什么叫換了別人?”
蘇嬤嬤忍俊不禁,在俞嫣的眉眼中看出她不討厭姜崢。
“這事情是每對夫妻都要經歷,而且常常做的。姑爺和善體諒,若是那等莽夫還哪管你委不委屈,執意要了,女兒家也擰不過。”她摟一摟俞嫣的肩膀,“釀釀只是害羞,過幾日熟悉些就好了對不對?”
令蘇嬤嬤沒想到的是,俞嫣再一次搖頭。
俞嫣擰巴著眉頭,勾勒出幾分小孩子式任性:“猿猴祖宗們怎么就發明了這么個生孩子方式?親親嘴就生孩子不行嗎?放血也行啊!這和往我身上撒尿有什么區別?臟不臟啊!”
廊間開著的小窗吹進來一縷風,柔和夜風霎時吹動姜崢手里的風鈴,帶起一陣清脆的細響。
俞嫣聽見風鈴聲,驚訝地望向門口的方向。
房門外,姜崢臉上浮現錯愕。
這還是他生平頭一回,被別人嫌臟。
錯愕之后,是忍俊不禁。即使立在房門外看不見俞嫣,他眼前也能浮現俞嫣微抬著下巴的嬌憨可愛。
他推門邁進去。
俞嫣變了臉色,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被他聽去了多少。蘇嬤嬤趕忙起身福了福退下去。
姜崢朝俞嫣走去,人幾乎貼著軟塌,將買回來的風鈴掛在窗欞上。小鈴鐺不停晃叫著。
“你怎么才回來?”俞嫣心虛地轉移話題。
風鈴的清脆聲響里,姜崢的聲線越發溫和:“挑了很多家都不滿意,最后去了很遠一家才選到這個。”
“你就是為了買風鈴?”
“釀釀喜歡嗎?”
俞嫣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覺這是送給她的。
她抬起眼睛,靜望姜崢擺弄風鈴的側臉,問:“你以前說如果我不想生育也可以,是不是真話?”
“當然。”
俞嫣忽然很想恃寵而驕一回,她問:“那我們可以一直不圓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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