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棧離開后天已經完全黑了,文靈讓云度互送宋婉清回家后,自己也走著回了使館。
天上又下起了大雪,雪在地面鋪了薄薄的一層,輕輕一踩便化作了水,留下一串串腳印,幾個侍衛和弈雨安靜的跟在文靈身后。
走了兩步,文靈才道,“云影,明日就安排送杜雍出去,不用刻意隱藏。”
“是。”云影應下。
“公主,這樣宰相府就會知道,是咱們救下了杜公子。”弈雨有些擔心。
文靈:“無恙,正是讓他知道了,也代表我們不會插手此事,更不會將此事外泄。”
“公主雖然是與宋夫人說好了,但是杜公子真的沒問題嗎?”
文靈頓了一頓,“盡力而為。”
文靈不能答應宋婉清一定能做到什么,但是有些事情能夠盡力而為,宋婉清說了,杜雍此人單純真誠,上一次能找到她主動示好,都是因為半年前醒來的是杜雍,杜宰相已然失望,對杜雍就一個要求,那就是盡快娶妻生子。
杜雍性子簡單,但是在對這方面來說,卻是不肯如杜宰相所說的那般,隨意與一女子生下孩子交給杜宰相撫養。在知道杜啟的存在前,杜雍想的也不過是娶一妻,二人一同吃好吃的,生一子,便如此簡單高興的度過一生。
而文靈卻正好入了杜雍的眼,所以那天杜雍才會想著若是她還未許人家,也許他還會有機會。但是杜啟卻直接告訴了杜雍,對方乃是齊國公主。
關于為何杜啟知道杜雍的存在,杜雍卻不知道杜啟的存在,這就好比是一個人先到了一個地方,處在了明處,而另一個人后到此處,躲在了暗中。
杜啟剛出現的時候,便確認了杜雍是個蠢笨的,身為宰相公子竟然任由那些個小臣之子欺負。但是杜啟又極為聰明的先一步主導了杜雍的身體,所以宰相府上下也是瞞著杜雍,每一次杜雍醒來只是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餓,大抵杜雍也是一直認為自己生了病的,才會如此,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這樣的情況從杜啟出現到如今已經有十多年,宰相府不僅瞞著外面的人也瞞著杜雍自己。
而現在杜啟主動出現告訴了杜雍,就是因為上一次宋婉清將杜啟催眠,讓杜啟知道了宋婉清有能力讓他無法醒過來,心生危機。所以先一步想要讓杜雍自己絕望,從而自己才能主導這具身體。
但是所幸的是,杜雍從小長到大,并未像所有人認為的那般蠢。
到底是活了二十三年,宰相府多年隱瞞,又怎么可能不露出馬腳,杜雍有過諸多猜測卻從來沒有想到,原來自己身體里還有另一個人存在,并且對方能清醒的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從而隱藏了所有痕跡。
杜雍無法接受,是因為他醒來之前,杜啟正好在對小寶下手,小寶被杜啟一腳踹的暈死了過去。
杜雍睜開眼就看見了渾身是血的小寶,便以為自己殺了人,內心驚恐。
杜啟這才出現。
原本因為小寶,杜啟才醒來,但是杜啟又沒辦法讓自己一直清醒著,他恨不得殺掉杜雍,所以答應了那謝家公子參加那一日的賞梅宴,想讓杜雍在慌張中醒來,又被宰相府的人送去賞梅宴。對于杜雍這樣的人來說,殺死他很簡單,那就是讓他這個人被否定,自己喪失生意,就會消散。
只是,杜雍逃了。
如今小寶身受重傷生死不知,但是按照宋婉清的推測,宰相府找到了讓杜啟蘇醒的機會,應當不會讓小寶輕易的死,但是如今不僅是救出小寶不容易,連杜雍自己都難以自由。所以宋婉清在于杜雍交談后,將杜雍催眠成了杜啟,也就是冒充杜啟,回到宰相府。杜啟和杜雍雖然是兩個人格,但是身體卻用的是同一具,大腦身處的記憶是一樣的,杜雍可以是杜啟,杜啟也可以是杜雍。雖然此法冒險,但是如今能夠救杜雍的只有他自己。
文靈回到了使館,木兮還未睡,站在文靈的房門口,“公主這是去了何處?”
木兮哪里看不出來,這幾日文靈的動向有異。
墨城是晉國的國都,文靈再怎么貪玩,也不會這么晚才回來。
而且今日文靈動用影護的頻率有所增加,明顯是暗中有所行動,但是木兮卻已經管不著了,看著文靈嘆了一嘆,沒等文靈回答,還是說了一句,“公主早些歇息。”
文靈心中有些愧疚,她并非是刻意隱瞞姑父的,只是事情原本是極小的一件,但是不知怎么的就跟雪球一樣的越滾越大了。
第二日,影護如文靈所說的將杜雍送了回去,沒過兩日宰相夫人宅氏親自上門拜訪文靈,文靈只能嚴陣以待。
“臣婦參見公主。”宅氏帶著丫鬟前來,向文靈行禮。
宅氏生的一副厲目之色,并沒有宋婉清和年韻身上的那般溫婉,看起來行事干練極了。
“宰相夫人請起,賜座。”
“多謝公主。”宅氏坐下后,看著文靈,“臣婦今日來,是為犬子之事來向公主道歉,犬子不知是公主,才會對公主有所冒犯,還請公主恕罪。”
“不知者無罪。”文靈禮貌回道。
宅氏卻是眉眼一松,做出了一個慈母之態,“臣婦懷著雍兒的時候,生了一場病,生出了雍兒之后也是病怏怏的,小小的一團。他是宰相府第四個出生的孩子,是孫的,也是唯一的嫡子,可是他卻和旁的孩子不一樣。旁的孩子沒事有個磕破流血,很快就能好,可是雍兒不小心撞破了鼻子,卻能流一罐子的血,一直到他臉色發白都止不住,所以宰相府一直將雍兒保護的很好,不敢讓他有半點的磕著碰著。”
宅氏說這話的時候似在回想。
這一點文靈也是聽宋婉清說了的,杜雍不僅心理有病,心中也有病。
他的身體比起旁人更難治愈,一旦受傷就極難愈合,旁的大夫都無法醫治,最嚴重的的時候便是杜雍被人刺破了腿,卻差一點把自己的命都丟掉。從小杜雍便在小孩子中背負著諸多綽號,什么病秧子、病癆鬼、短命鬼等等。
“也正是因為如此,雍兒的脾氣就很怪,時常瘋癲癡傻,時常又是正常,歐陽神醫的夫人宋大夫也說過,這是小時候引起的心病,不好治。”宅氏邊說著一邊看著文靈,笑道,“前兩日,雍兒犯了病跑了出去,老爺怕他做出了什么傷害了別人,才會派人去尋。但是雍兒還未成家,若是傳出去了什么消息,往后他要再娶妻生子便難上加難,所以才說是搜尋刺客的名義。公主的人找到了雍兒,應當是見識過的……”
文靈心頭微涼。
宅氏話里的意思,便是承認杜雍是有瘋病的,若是如此,不管杜雍做出什么事,那都是能夠含糊掩蓋過去的。
“宰相夫人的意思本宮自然是知曉,本宮初來乍到,本也不是那般多嘴舌的人,何況此事乃是宰相府的家事,關乎杜公子的聲譽,本宮會嚴令侍衛,不會透露半個字出去,宰相夫人放心。”文靈笑了笑。
聽了這句話,宅氏這才放下心來,微微點頭,“那臣婦就在這里謝過公主了,若是日后公主有什么需要幫得上忙的,宰相府必定竭盡所能。”
文靈原本對這個宰相府沒什么好感,現在自然也不需要承這個空口的人情,直接笑道,“宰相夫人不必客氣,說起來本宮正好有一件事情向尋夫人幫忙。”
“公主請說。”宅氏道。
文靈擰緊了眉頭,口吻極為認真,“事情是這般的,半個月前,本宮覺得有些無趣,聽聞城外有義診棚需要幫忙,本宮想著自己便要嫁入晉國了,若是能幫上一二的忙,那也是的可以的。在那里本宮倒是遇見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說是個孤兒,給劉大夫養著,但是本宮喜歡的緊。誰知道小寶突然就失蹤了,劉大夫報了官,但是這年頭丟失孩子的不在少數,若是要挨個找去,如何找的完。本宮初來墨城,人生地不熟,也不好插手這府衙之事,只是那孩子我實在喜歡的緊,可否勞煩宰相夫人給衙門的人帶個話,讓他們盡快尋尋?”
宅氏手一抖,看著文靈。
文靈依舊平靜的笑著。
宅氏低眸一想從杜啟回宰相府后的舉動,對這個長安公主十分不滿,卻欲言又止。想來小寶的事情是知道了,如今這位長安公主要的不過是小寶。罷了,左右還能在找到辦法讓杜啟醒來,那個不配合的孩子,趁早換
“是,臣婦記在了心上,待官人下朝回府,臣婦會將公主的話轉達。”
“那就勞煩宰相夫人了。”
文靈笑著送走了宅氏,小臉在下一刻便收斂了起來。
“公主提起了小寶,難免宰相府會以為公主是拿了他們的把柄,借機要挾他們。”弦琴知道了始末,給文靈換了壺茶,“公主既然要當做不插手,這般說了,反倒是讓他們對公主防備。”
“我也不曾想過要拉攏宰相府。”文靈低聲道,“我幫他們找回了‘杜啟’,他們本應該感謝我,語氣讓他們留著這個空口白話的人情,不如讓他們早一些將小寶送回來,小寶畢竟是個孩子,只怕是受不了多少折騰。”
畢竟在這墨城,宰相的勢力足夠一手遮天。
而她只是一位遠道而來的公主。
弦琴仔細一想,似乎確實是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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