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br> 《百妖譜》云——“媼，似羊豕，食亡者，能斷人死時。得成人形者皆女體，貌秀美，稱媼姬，不祥物也?！?lt;/br> 粥攤的老板被嚇個半死，舉著湯勺躲在樹后瑟瑟發抖，他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么兇悍的男人，哪有人一言不合就徒手把桌子劈成兩半的？雖然是二手的桌椅，但也要拿銀子買的呀！可他這么兇，誰又敢管他討銀子？</br> 桃夭蹲在樹上，護孩子似的護住手里那碗魚片粥。從她看出柳公子想弄死她開始，到他真的行動起來，再到她閃避到離地十尺的樹杈上，硬是沒讓碗里的粥灑出來一丁點。</br> “給我下來！”柳公子殺氣不減，仰頭指著樹上，“我數三聲，這棵樹不灰飛煙滅我跟你姓！”</br> “大俠饒命、饒命啊！”樹后的老板先號起來，“不知您跟這位姑娘有什么仇怨，可我就是個賣粥的，家里還有老小等我回去呢！”</br> “滾！”柳公子深吸了口氣。</br> 老板趕緊連滾帶爬地跑出來，沒跑兩步又被柳公子叫住，正驚恐時，幾顆碎銀子飛到他手里。</br> “你今天的生意我包了?！绷宇^也不回道，“回去后別跟任何人說起你今天看到的一切?！?lt;/br> 老板忙不迭點頭：“萬不敢說漏半個字！多謝大俠不殺之恩！多謝多謝！”</br> 桃夭看著跑遠的老板，嘖嘖道：“就知道你存了不少私房錢，還跟我裝窮！”</br> “一！”柳公子伸出一根手指。</br> “你要發脾氣好歹也等我把粥喝完吧？我給了錢的！”桃夭端起碗灌了好幾口，“而且好好喝啊，你要不要來一碗？”</br> “二！”柳公子伸出兩根手指。</br> “你別這樣好吧，這棵樹很無辜的?！碧邑卜畔驴胀耄四ㄗ臁?lt;/br> “三！”柳公子舉起手掌。</br> 桃夭“嗖”地一下躥回地上，從樹后探出腦袋：“我就是個大夫啊，你身為我們云游討飯三人組里武力值最高的大殺器，你都沒法子的事，我又能怎樣呢？”</br> 柳公子被她氣得幾乎暈過去，手指差點戳到她的鼻子上：“磨牙?。⌒『蜕醒?！好歹跟了你那么多年，一把屎一把尿被你養大的，你為幾顆破珠子賣了他不說，眼見著他小命不保，你還有心思在鄉間野地里喝粥！”</br> 桃夭撇撇嘴：“那你倒是弄幾顆破珠子讓我開心開心呀！人家不就是讓他去成個親么，又不是要他的命，世界如此美好，你偏這般火急火燎，不好、不好?！?lt;/br> “嗵！”</br> 樹干被柳公子一拳擊出了個大窩，桃夭的頭發被拳風撩得半飄而起，樹葉紛亂而下。</br> “哪！有！和！尚！成！親！的！”他惡狠狠地瞪著桃夭，張開的嘴里露出兩顆尖亮的蛇牙。</br> “也沒說不能呀，大不了還俗唄?！碧邑惨豢s頭，從柳公子的胳膊下鉆出來，“先把牙收一收，能不能好好說話了?！?lt;/br> 柳公子皺眉，縮回蛇牙，轉身看著若無其事的她：“我要不來尋你，你是不是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了？”</br> “不然呢。”桃夭聳聳肩，“反正要吃小和尚的是你不是我，我干嗎操這個心？”</br> “我可是條有契約精神的正經蛇。我還沒替你做滿一百件事，如果你我契約未滿，小和尚在你手里出了事，我不饒你。再說了，連個小和尚都保不住，你豈不是丟盡了桃都的臉，而且……”他頓了頓，“要是被那個人知道，你有好日子過？”</br> 桃夭眼珠一轉，身子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撇嘴道：“當年金佛寺的和尚死光了他都沒事，這小子命硬得很呢，你就是瞎擔心，成個親罷了，還能要了他的命？”</br> “難說。”柳公子神色凝重，“那個地方連我都無法靠近，你覺得他會怎樣？”</br> “咦？”桃夭上下打量他，“你可是能上天能入地陰陽兩界來去自如的大蛇妖，這小小一個人間，居然還有你都不能靠近的地方？你是不是沒吃飽飯??？”</br> 柳公子白她一眼，旋即扭頭看向遠處，皺眉道：“太香了……香到我反胃?！?lt;/br> “香？反胃？”桃夭眨眨眼，“難道你是因為吐得太厲害所以才沒辦法靠近？”</br> 柳公子沒吱聲。</br> 桃夭“噗哈哈哈”地笑出來，指著他：“我還以為世上只有你寫的詩做的飯能有這效果哪，老天有眼，可算讓你也體會到我們的苦處了哈哈哈。”</br> 柳公子到底沒忍住，狠狠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痛得她號出聲來。</br> “你敢輕薄我？！”桃夭捂著屁股跳腳。</br> “輕??？你在我眼中從來就不算個女子?！绷邮媪丝跉?，“人類的臀部肉最多，打下去不易傷到筋骨?！闭f罷，他一把拽住桃夭的胳膊，“少廢話，走！”</br> “我再喝一碗粥！老板的粥桶還在那兒呢！”</br> “喝個鬼！”</br> 據說從天水鎮再往前一百多里，便是襄陽城。許是沾了大城的人氣，天水鎮里的居民比別的鎮子多出不少，來往的客商也絡繹不絕，整座鎮子里一派熱鬧富庶之像。</br> 一踏進這里，柳公子便一臉難受地捂住鼻子。</br> 桃夭壞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懷孕了呢。不過，你們蛇類不是沒有嗅覺的么？”</br> “連嗅覺都修煉不出來還好意思當妖？”柳公子白她一眼，“你沒聞到？”</br> 怎么沒聞到？桃夭揉了揉鼻子，還沒踏進天水鎮，她已然在傍晚的熱風里嗅到了一種香。淡淡的，既不是花草香也不是胭脂味，那不是人間任何一種香氣，只要一點點便能霸占你全部的嗅覺，冷冷的，凜冽的，讓人想起埋在雪里的刀，或者一雙躲在暗處窺視的殺手的眼睛，細長而危險，執著又堅韌。</br> “挺好聞的呀。”桃夭深吸了一口氣，又拿手在鼻子下扇了扇，嘀咕道，“菖蒲、竹尖、美人衣……嘖嘖，還有冰片跟……”她愣了愣，旋即嘻嘻一笑，對柳公子道，“雖說是只老蛇妖了，卻還是本性難移，你知道你為啥惡心想吐了不？”</br> 柳公子皺眉：“你知道是什么了？”</br> 她笑：“有人往里頭加了雄黃，這可是你們蛇類的大忌?？v然你已是道行高深的老妖怪，卻還是避不開這克星。”</br> “不可能。”柳公子斷然道，“以我的修為，怎可能分辨不出雄黃的味道！何況今時今日的我，莫說一點雄黃味道，就是拿一碗雄黃讓我吞了，我也不會有半分損傷?！?lt;/br> 桃夭白他一眼：“我可是桃都鬼醫，聞慣天下藥草，任何一種氣味都瞞不過我。這香氣非尋常人能制出，層層覆蓋，互通有無，既可彼此遮掩又能相輔相成，雖有雄黃，但早被其他東西藏住了本味，盡管你是不懼此物的老妖怪，但這香味中的雄黃已不再僅僅是雄黃那么簡單，制香之人老早就改變并加強了它的效用，你在毫無防備下身陷其中，肯定會出麻煩。除了我這種人才，還有誰能勘破其中玄機？”</br> 柳公子想了想，望向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若真如你所說，難怪我無法接近那座宅子?！?lt;/br> 桃夭看向暮色之下的層層樓宇，處處精致繁華，燈火漸明，有酒肉之香，有箜篌之聲，感嘆道：“真真是一處干凈的地方。”</br> “干凈？”柳公子斜睨她一眼，“真正干凈的地方，怎會有人綁個小和尚去成親?！?lt;/br> “我不是說這個。”桃夭抓住自己的辮子耍弄著，“也就是你這樣的老妖怪還能接近此地，若換作修為淺薄的小妖，壓根就走不進這天水鎮，若是強行靠近，只怕不是惡心嘔吐這么輕松，而是修行盡散死于非命吧。”她看了看柳公子，“我說的干凈，是指這里只有人，沒有妖，除了你。起碼表面看來是這樣?！?lt;/br> 柳公子一愣。</br> 桃夭玩笑般道：“這看不見摸不著的香氣，尋常人嗅不到，然可抵十萬雄兵，妖怪勿近?！?lt;/br> “那座宅子……香氣的源頭就在那宅子里?！绷幽樕桨l不好看，捂住嘴一陣干嘔。</br> 桃夭嫌棄地跳開一步，從布囊里摸出一顆花生大小的丸子來，對柳公子道：“張嘴！”</br> “這是什么……”他話音未落，藥丸已精準落到他口里，觸舌即化，不苦不甘，倒是透著一股子雨后青草的味道。</br> “專治各種惡心嘔吐，孕婦可用，居家必備?！碧邑参恍?，“不但能替你祛祛味兒，還能除口臭、利牙舌。”</br> “我素來吐氣如蘭，哪有口臭！”</br> 她這幸災樂禍的模樣雖然惱人，但藥是真有用，不消片刻，肚子里那種翻江倒海的感覺轉眼平復下去，不但整個人都輕松下來，連看東西都比之前清楚了。雖然柳公子蠻討厭這個我行我素不靠譜的姑娘，但她確實不負桃都鬼醫之名，藥到病除。</br> “磨牙在哪兒？”她笑嘻嘻地看看漸黑的天色，“不早了呀，身為他的家里人，他成親我們怎的也該去討杯喜酒吧?！?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