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清晨,他跟狐貍說:“我們要走了,我們的軍隊終于徹底打敗了敵人。”</br> 狐貍像從前那樣,歪著腦袋看他。</br>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我要回到繁華的都城里,你要跟我一起走嗎?”</br> 狐貍舔了舔他的手,轉身跑掉了。</br> 直到他們拔營離開的那天,狐貍也沒有再出現。</br> 他有些失落,覺得失去了一個朋友。</br> 可是這樣也好,都城里沒有可供它藏身的樹林,那里也許還有許多想要狐尾圍脖的人類,它還是留在這里好。</br> 他釋然了。</br> 臨走時,他把那個酒囊掛在營地外的矮樹上。</br> 第二天,酒囊不見了。</br> 等這個酒囊再次出現時,它掛在一個灰衫公子的腰間,距離它第一次出現差不多已過去了四十來年。</br> 酒囊已經舊得不能再裝酒了,但公子還是當寶貝一樣掛著它。</br> 這一天,他獨自行走在蜀國狼狽的街道上,準確說這里已經不能再叫蜀國了,現在的天下,是姓趙的那個男人說了算,這個男人寫了一首詩——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卻殘星與殘月。</br> 孟家的蜀國,就是留不得的殘星。</br> 他又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味道,從雪夜里的泥坑中散發出的,死亡的味道。</br> 許多人在哭,許多人在怕,沒有人留意他這個陌生的外鄉人。</br> 能變成人多不容易啊,他躲在深山里,修煉了四十年。</br> 他一直往前走,總覺得要找的人就在前方。</br> 當他在那片陌生的營地里見到那個騎在戰馬上,前呼后擁的中年人時,他一句話也沒說,保持著隱身的狀態,站在中年人的對面。</br> 眉眼還是沒怎么變的,就是多了皺紋跟滄桑,以及飛霜的兩鬢,眼睛還是清亮的,但是多了一種叫“殺氣”的東西。</br> 他就站在那兒,默默凝視著這個四十年前的朋友。</br> 他終還是沒做成仗劍江湖的俠客,如今的他,是天子最倚重的大將,背后有雄兵百萬,生殺予奪皆在一念之間。</br> 他滅了孟家的天下,大獲全勝之時,亦親自下令殺蜀國兩萬降兵。</br> 只有在想到這一點時,他才覺得眼前的人跟四十年前的人無法重疊。</br> 戰馬馱著風光無限的故人與他擦肩而過,他握著酒囊的手,一直僵硬著。</br> 四十年很長嗎?長到可以改變一個少年,以及他的夢想。</br> 他一直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但現在知道了,他想叫那個人的名字,卻又突然發現遲到了四十年的名字已經喊不出口。</br> 罷了,就這樣吧,他笑了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