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雪停，一縷陽光灑進陰暗多日的房間，以及那個茍延殘喘了多日的軀體上。</br> 在肖夫人喜極而泣的眼淚里，陰霾許久的肖府終于活了過來。</br> 肖元新仍在昏睡中，但那張臉已大部分屬于他自己。</br> 床前，肖夫人緊握著這個男人回暖的手，生怕一撒手他就又變回那見不得人的怪物。</br> 松了一口大氣的仆從們小心翼翼圍在外頭，感恩上天救回自家老爺，保住了肖府的頂梁柱，阿彌陀佛。</br> 司狂瀾與桃夭坐在離人群最遠的地方，漠然又耐心地等待他們抒發完“劫后余生”的情緒。從桃夭將肖夫人喊來到現在，她已經在床邊又笑又哭了快兩個時辰。</br> 世上一門心思盼著肖元新好起來的人，可能只有她了。</br> 桃夭又打了個呵欠，一夜未睡，黑眼圈怕是深得不能見人了，她到底還要哭到幾時？</br> 司狂瀾就耐心得很，一壺茶已喝得淡如水了，他還能喝得下去。</br> 這個時間里，桃夭心里的算盤打得嘩嘩響，事情解決到這兒，肖夫人能拿出多少酬勞她不知道，但司狂瀾講好的三個月工錢肯定不能賴的，三個月工錢吶！能買多少好吃好玩的！現下只有盤算起這些，心情才能稍微好一點。</br> 終于在太陽又升高一點時，肖夫人總算想起了最該感謝的人。</br> 她趕緊擦去眼淚鼻涕，紅腫著眼睛走到他們面前，又撲通一聲跪下了，緊跟著就是三個實實在在的響頭。</br> 司狂瀾跟桃夭都沒有去阻止她的意思，既然想磕，那就磕吧，替她找回了夫君，再大的謝意他們都受得起。</br> 只可惜她最該磕頭致謝的人，都已沒有機會坐在她面前。</br> 婢女們趕緊上來將幾乎磕昏了頭的肖夫人扶起來，待她確定能站穩了，才誠心誠意對司狂瀾道：“二少爺，除了磕頭，我也不知還能用什么方式感謝您，若有失態，勿見怪才是。”</br> 司狂瀾站起身，笑笑：“苗管家會將賬單送往貴府，夫人既支付了酬勞，別的委實不必了。我應承的事已完成，告辭。”</br> “二少爺！”她忙叫住他，“老爺他真的平安無事了？”</br> 司狂瀾回頭：“他的臉不是已經回來了？”</br> “可是……我怕今后還不能安生……”她支支吾吾道，“不知將老爺害成這樣的，究竟是何方妖孽？”</br> “夫人放心吧，沒有妖孽了，以后也不會有的。”桃夭橫在她跟司狂瀾之間，瞇眼一笑，“司府出手，是非可解，我們二少爺可不會砸自己的招牌。”說著她又偏頭朝床那邊看了一眼，“要想真正平安無事，這可不看妖怪，看人。”</br> 肖夫人一怔，還想問個明白，桃夭卻早已跟著司狂瀾一道出了門。</br> 正當肖夫人琢磨桃夭最后一句話的意思時，那紅彤彤的人影居然又從門外跑了回來。</br> “桃姑娘你……”</br> 肖夫人盯著突然折回的她，她也盯著肖夫人的臉。</br> “我有個問題實在想問。”桃夭道。</br> 肖夫人詫異：“請……請講。”</br> 桃夭指著床上的肖元新：“那個真是你一生一世都不想離開的，你深深放在心里的，你人生中最要緊的人？”</br> 桃夭回來得突然，問題也突然。</br> 肖夫人微張著嘴，一時不知作何回答。</br> 桃夭直視著她的眼睛：“即便你知道世間尚有虎毒不食子這句話？”</br> 肖夫人臉色瞬間煞白。</br> 桃夭上前一步，在她耳邊冷冷道：“小安十年前就沒了，你們欠他的。”</br> 肖夫人腳一軟，跌坐在椅子上。</br> “你……你……”她整個人微微發抖，一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來，婢女們趕緊上來，卻被她揮揮手示意離開。</br> 桃夭看著這個一身富貴，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女人，笑笑：“想長相廝守，守的也得是個人才行啊。”</br> 說罷，她眼中的溫度降到極致，也許肖夫人并沒有做任何錯事，偌大的肖府之中，她只是一個出嫁從夫身不由己的附屬品，她不曾作惡，只是一次又一次說服自己對惡視而不見罷了。這般將全世界放在一個男人身上的女子，一生便是一場豪賭，肖夫人是贏是輸，桃夭懶得計算，她只是跨出門檻才想起生氣，一定要回來一趟。</br> 同為女子，蘇勝雪蔡鯉鯉之流，何曾輸給過這艱險的世界。</br> 桃夭嘆了口氣，轉身出了門。</br> 權當人各有志吧，強求不得。</br> 門外的陽光很亮，剖開凝結許久的寒氣，溫和地灑在桃夭身上。她以為回來能出一口氣，可那口氣好像還是堵著不肯出來。</br> 司狂瀾的身影停在不遠處，他沒回來也沒走，無事閑人一樣站在陽光最盛的地方，等著她。</br> “桃姑娘！”</br> 肖夫人突然站到了門口，沒有出來，兩手緊緊摳住門框。</br> 桃夭站定，沒有回頭。</br> “對不起……”她淚痕未干，卻笑著說，“人人都尊我一聲肖夫人，對我卑躬屈膝百般遵從，而我卻很清楚，沒有了他，我什么都不是。我有我的軟弱與無奈，我太怕風雨飄搖一無所有的未來。若實在逃不出因果，我愿與他一道承擔。”她頓了頓，望著桃夭在陽光下越發鮮艷明麗的背影，“我很羨慕你這樣的姑娘，坦蕩蕩地站在光里，不依附任何人的樣子真神氣。可是，我的人生已經如此了，我不想，也不能掙扎。我知道你很不喜歡我，但也希望你莫要太恨我。”</br> 緩緩移動的陽光照不到門檻后的她，就差一步。</br> 桃夭始終背對著她，也沒有回應她一個字，停頓片刻后便像徹底忘記了她這個人一樣，大步向前，拍著肚子對司狂瀾大聲說：“好餓呀！我們吃東西去吧！！”</br> 司狂瀾也不多問她究竟跟肖夫人說了什么，只道：“好。”</br> 兩個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門之外，肖府的種種就留在昨夜吧，今天天氣這么好，噩夢般的東西就不要再跟上來了。</br> 也請你記住今天說的話，欠人的，總要還回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