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看著坐在雪地里的男子,無奈道:“你送了他一百多年,都沒把他送回家……”</br> 小姑娘嘆氣:“我用了我最大的本事,讓他‘宛如生’,能走能跳能跑,就是呆傻了些。他雖然已經失去性命,但絕不會忘記最想回的地方。家的方向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你們看他是一個人的模樣,可我知道他這一副軀體,只是一個想回家的念頭罷了,而這個念頭,無論如何都不會消失,也不會走錯的。我只要保住他這個身軀,他就能回去。”</br> “如果他不會走錯,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足夠你們在這世界來回十遍了。”柳公子不解,“他明明就是找不到路了吧。”</br> 磨牙聽得直搖頭:“施主,你就由他自己‘帶路’,然后跟了他一百多年?”</br> 小姑娘苦笑:“我也想過各種法子打聽,不怕你們笑話,連路邊的算命先生我都找了好多個,但都是徒勞。他把自己藏得太嚴實了,我甚至不確定薛平安是不是他的真名,而天下間又有多少個村子里有一對失去兒子的老父母和一個可能姓謝還喜歡海棠花的姑娘?本以為最多花個一年半載,他就能回到家里,卻不知為何他會失去方向,走到哪里都不對,走到哪里都是不認識他的人。”她看著這個被自己一路保護的男子,伸手拂去落在他頭上肩膀上的雪,“我想,也許只是暫時的問題,再讓他找一找吧,興許哪天就找到了。沒想到的是,一不小心就找了這么久。”</br> “真是死心眼……”桃夭撓了撓鼻子,“你就沒想過隨便找個地方讓他入土為安?”</br> “沒有回到家,他又如何安得了。我完整跟從的每個人,都躺在他們最想躺的地方。”小姑娘固執依舊,“我沒辦法把他隨便埋在哪里,因為那會讓我覺得這件事永遠沒有做完。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本事的妖怪,所以全靠這些小事來成全我的愿望,連這小事都做不好,讓我拿什么資格去昆侖做神仙。”</br> 最后一點光線終于消失在天際,風雪越來越大,遠遠地傳來喜氣洋洋的炮仗聲,提醒他們今天是除夕,是該回家團聚的好日子。</br> 小姑娘把男子扶起來,回頭對他們說:“那幾張紙我已經還了,天這么冷,你們也該回去了。多謝相助,后會無期。”</br> 說罷,她攙著男子,跟從著他的腳步往前走去。</br> 桃夭眉頭一皺,突然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不由分說掀起了她的上衣,露出她雪白的腰肢。</br> 磨牙趕緊捂上眼睛,連道數聲非禮勿視。</br> 一道烏黑的印子,像毒蛇般纏在她的腰間,眼見著就要合成一圈。</br> “你做什么!”她一把推開桃夭,慌亂地整理衣裳。</br> “你有病。”桃夭淡淡道,“墨蚓的毒霧一旦合成一圈,你便會裂成兩半,永不可復。”</br> 她抬頭,看著桃夭:“我知道這身子快不中用了。”她又轉頭看著那個她跟隨了上百年的人,突然笑出來,卻又紅了眼圈,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一般,癱坐在地上,終是像孩子一樣哭了出來:“我沒法送他回家了,這件事我辦不成了……我只是個沒出息的小妖怪,當不了神仙。”</br> 哭聲在雪夜里特別響亮,也特別難過。</br> 磨牙慢慢把手挪開,兩只眼睛也是紅紅的。滾滾站在他的頭上,也耷拉著耳朵,有氣無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br> 柳公子走到桃夭旁邊,小聲問:“要不……我再受累跑一趟?”</br> “這是你主動要求的,不會給你記賬。”桃夭橫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沒有性命的“活人”跟號啕大哭的妖怪,“真是連年都不讓我好好過啊……”</br> “呸,沒良心的。”柳公子罵了一聲,隨后走到小姑娘面前,替她擦了擦眼淚,說,“把這位翻船遇難的準確時間地點告訴我。”</br> “啊?”她抽噎著,不解地看著柳公子。</br> “還想再亂走一百年嗎?”柳公子眉毛一豎。</br> 又一陣炮仗聲傳來,遙遠的燈火里坐滿了喜笑顏開的人,熱氣騰騰的飯桌上是一整年的歡欣與期待,然而沒有誰知道在這個叫冒頭坡的地方,還有一群沒有回家的家伙。</br> 雪越來越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