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時鼓聲已畢。
    宮門落鎖，各坊封門。
    甘露殿中，大唐皇帝李治站在殿門前，仰觀天外。
    此時，星空漫布，明月高懸。
    李治不禁長嘆了口氣。
    心中，既有替蘇大為的擔(dān)心，也有對那背后陰謀暗害安定公主的恨意。
    有對長孫無忌的忌憚，又擔(dān)心觸動那背后龐大的利益。
    最后，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君王，看似無所不能，但其實處處如履薄冰，處在夾縫里。”
    “陛下。”
    武媚娘的手從后面過來，輕輕抱住他的腰：“早點安歇吧。”
    “不知阿彌這時候，在做什么？”
    無論辦案能力再強(qiáng)，宮門落鎖，各宮各皇后妃嬪也要休息。
    李治就算再信任蘇大為，也不可能讓他在這之后，繼續(xù)去打擾后宮。
    所以，蘇大為還能做些什么？
    ……
    卯時正，大唐照例在太極殿進(jìn)行朝會。
    只是今日朝會氣氛明顯與往日不同。
    李治一手支著臉頰，頗有些心不在焉的聽著朝堂上那些老狐貍說些不痛不癢的話。
    雖然上次發(fā)火以后，五品以上官員好似收斂了，繼續(xù)向上遞奏折。
    但其中的變化，李治是清楚的。
    揮了揮衣袖，打斷一名三品官的陳述，李治從一旁拿起一份奏折道：“這是關(guān)于雇雍州四萬人修筑長安外郭的折子，趙國公怎么看？”
    長孫無忌抬頭看了一眼。
    褚遂良及其余的官員都有意無意看向長孫無忌。
    長安城是大隋時建立的，因為大隋存在時間太短，當(dāng)時的外郭并沒有完成。
    直到大唐建立，經(jīng)歷高祖、太宗兩朝，已經(jīng)四十余年。
    但前期頻頻用兵，也是到李治這里，才略為安定，這才有空去關(guān)注城郭問題。
    長孫無忌手執(zhí)笏板，低首道：“臣以為，完善長安外郭確有畢要，此事，可行。”
    “那就好，此事就這么定了。”
    李治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若無其它要事，退朝吧。”
    隨著內(nèi)侍揚(yáng)聲喊出“退朝”二字，聲音經(jīng)由執(zhí)戟宿衛(wèi)，一聲聲向外傳遞。
    數(shù)通鼓聲畢。
    百官魚貫而出。
    李治，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向身邊親近內(nèi)侍問：“蘇大為在哪？案子查得怎么樣了？”
    “回陛下，昨晚在宮門落鎖前，蘇大為便出宮了。”
    “出宮了？”
    李治略有些意外。
    雖然心里也想著不能讓蘇大為在霄禁后，繼續(xù)折騰內(nèi)廷，但沒想到他居然自己出去了。
    “沒發(fā)生任何事嗎？”
    “回陛下，沒有。”
    面色白凈無須的內(nèi)侍小心翼翼的道：“就是之前在皇后那里，千牛備身們鬧了一下，皇后似乎……”
    “不管她，擺駕回甘露殿。”
    “喏。”
    “對了，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陛下，現(xiàn)在是辰時。”
    辰時？
    昨日蘇大為與長孫無忌的賭約是午時甘露殿里定下的。
    也就是說，蘇大為必須在午時之前，趕到甘露殿，呈交案情結(jié)果，并且確實破獲此案。
    “還有兩個時辰。”
    李治在心里道。
    太陽緩緩爬到頭頂正中。
    長孫無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影子，它縮成小小一團(tuán)，幾乎看不見。
    耳邊聽得遠(yuǎn)遠(yuǎn)傳來報時鼓聲。
    “大荒落，言萬物皆熾盛而大出，霍然落之，故云荒落。”
    咚咚咚！
    大荒落，指的是巳時到辰時這段時間，也就是巳時到午時，兩個時辰。
    對應(yīng)后世的是上午九點到一點，這個時間段。
    此時的報時鼓聲，顯示已經(jīng)是午時正。
    長孫無忌在金吾衛(wèi)的陪同下，走入甘露殿。
    一眼看到坐在椅上的李治，以及佇立在他一旁，懷抱著安定小公主的武媚娘。
    李治的神情略有些不安，而武媚娘，平日里見她都是一副清淡表情，似乎對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笑容恬淡。
    此時，臉上也不見了笑意。
    眉間，隱隱蹙著。
    長孫無忌目光在殿內(nèi)一掃，不見蘇大為。
    他便無聲的笑起來。
    不出所料。
    他暗想。
    “十二個時辰，想破一件涉及后宮，涉及皇后及公主的案子，歷朝歷代，古未有之。”
    暗自搖頭，長孫無忌走入殿中，向李治拱手道：“見過陛下。”
    “趙國公，請先稍坐。”
    “蘇大為還沒來？”
    “沒來。”
    長孫無忌點點頭，心中盤算，只剩半個時辰。
    應(yīng)該是不可能翻盤了。
    這次，能剪除這個站在武媚娘身后的不良副帥，也算是小有收獲。
    長孫無忌在內(nèi)侍的指引下，走到殿前一側(cè)，在李治左手邊的位置上坐下。
    因為是內(nèi)廷，不是上朝，李治對這些老臣都比較優(yōu)待，賜坐免去他們站立之苦。
    長孫無忌剛剛坐下不久，褚遂良、李淳風(fēng)二人也來了。
    相互點頭，與李治見禮后，也落坐等候。
    做為昨天賭約的見證，大家都須在場，以示公平。
    時間一分一秒的運(yùn)去，褚遂良撫了下胡須，在坐中向李治拱手道：“陛下，關(guān)于此次修長安外郭，所需錢糧……”
    說完錢糧的事，估摸著時間已快到了。
    長孫無忌已以頻頻看向殿外。
    倒不是看蘇大為來沒來，而是看日頭。
    半個時辰的一半。
    約等于后世半小時。
    時間，快到了。
    甘露殿里，再次沉寂下來，只有安定小公主伊伊呀呀的聲音。
    武媚娘懷著著女兒，輕輕搖晃著，輕拍著，在李治面前來回走動，對女兒哄睡。
    李治察覺自己心頭莫名的焦躁起來。
    他扭頭看去，看到殿中內(nèi)侍在一旁點起一支香。
    這也是計時用的。
    兩支香后，如果蘇大為還不出現(xiàn)……
    安定小公主漸漸安靜下來，修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小臉上帶著紅暈，沉沉睡去。
    武媚娘愛憐的看了看女兒，抬頭又看了一眼線香。
    心頭頓覺一沉。
    第一支香，已經(jīng)快要燒盡了。
    長孫無忌手撫長須，嘴角挑起自得的弧度，搖頭道：“我等日理萬機(jī)，居然要為這個小小的不良帥在此等候，真是滑稽。”
    “看時辰，應(yīng)該是不會來了。”褚遂良點頭附和道：“一日內(nèi)破案，太過離奇，會不會……此人自知無法破案，已經(jīng)趁夜逃走了？”
    話音剛落，遠(yuǎn)遠(yuǎn)聽到有人在外面喊：“誰說我逃走了？”
    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蘇大為快步闖入殿中，難掩面上疲憊之色。
    他大步上前，對著李治與武媚娘單膝下拜：“臣蘇大為，特來履約。”
    啪！
    墻角那銅爐上，一支香剛剛?cè)紶a。
    李治哈哈一笑：“來了就好，愛卿起身，免禮。”
    大袖一揮，忍不住向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透出的意思是：如何，朕的眼光沒看錯人。
    長孫無忌撫須提醒道：“蘇大為，還有一支香的時間，便是未時。”
    未時，就是午時過。
    也就意味著十二時辰完成破案的賭局，必須在這一支香的時間內(nèi)完成。
    蘇大為站起身，目光與坐在另一側(cè)的李淳風(fēng)一對，微微點頭道：“時間足夠了，正要回稟陛下，關(guān)于安定小公主的案子。”
    這句話說出來，殿中李治、武媚娘、李淳風(fēng)、褚遂良及長孫無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蘇大為身上。
    案情究竟如何？
    究竟是誰在暗害小公主？
    蘇大為到底抓沒抓到真兇。
    深吸了口氣，蘇大為理了理腦中思路，開口繼續(xù)道：“陛下、昭儀、趙國公、右仆射、太史令，請聽我細(xì)細(xì)講來。”
    說完這句，他看了一眼剛剛被點起的那支香。
    香頭處的火光忽閃，明滅不定。
    “安定公主之案，臣先說結(jié)論。”
    蘇大為對著長孫無忌，也同時向著大唐皇帝李治，武媚娘道：“王皇后，不是兇手。”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都是一驚。
    而長孫無忌更是驚訝得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蘇大為一樣，將他上下打量。
    意外，實在太意外。
    原本以為這蘇大為是武媚娘的人，一心想著打壓皇后，好讓武媚娘有機(jī)會窺視后宮之主。
    卻沒想到，這蘇大為一開口，便把王皇后摘了出去。
    他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長孫無忌手撫長須，目光閃動。
    他心里，并不相信蘇大為會如此好心。
    “阿彌，兇手到底是誰？”
    李治忍不住追問。
    蘇大為繼續(xù)說下去：“陛下，皇后不是兇手，但皇后是參與者。”
    嗯？
    這意思，還是與皇后有關(guān)了？
    長孫無忌面色一沉，嘴角挑起嘲諷冷笑。
    他的目光凌厲的盯在蘇大為的臉上，嘴上。
    心中暗道：老夫早料到了，就看你還能玩什么花樣。
    “暗害安定公主的兇手，不是一人，而是一股潛藏在暗處的力量，有預(yù)謀的借助宮中貴人，欲達(dá)成不可告人的目地。”
    蘇大為拱了拱手，聲音沉重的道：“陛下，趙國公，此案，不僅僅是安定公主之案，更涉及無數(shù)隱秘，若此案兇徒不除，甚至?xí){我大唐江山社稷！”
    此話一出，殿內(nèi)空氣為之一凝。
    下一刻，長孫無忌瞇起的雙眼猛地張開，厲聲道：“蘇大為，你不要危言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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