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有時候很奇妙。
    就像安文生，雖然和蘇大為才剛認(rèn)識，就讓蘇大為產(chǎn)生了莫名好感。
    這種好感和之前蘇大為刻意結(jié)交狄仁杰不一樣。狄仁杰未來的軌跡是什么樣子，他非常清楚。哪怕這次從國子監(jiān)退學(xué)，蘇大為也相信，狄仁杰一定能夠卷土重來。
    他說不上原因，但他知道，歷史上的狄仁杰，經(jīng)歷過很多磨難，卻從未被打倒過。
    如今這點(diǎn)小挫折，絕對不會影響到狄仁杰的未來。
    甚至，這些挫折會成為促使狄仁杰提前成熟的磨刀石。
    未來的神探，說不定會更強(qiáng)大，取得更大的成就。對于這一點(diǎn)，蘇大為深信不疑。
    但安文生……
    蘇大為說不上來是怎樣一種感覺。
    這個人沒有什么野心，而且心思也非常單純。
    他能感覺得出來，安文生似乎無心仕途。如果他真的有仕途上的野心，根本不會答應(yīng)裴行儉的請求。要知道，不良人的經(jīng)歷，對一個有心仕途的人而言，絕對是一個無法磨滅污點(diǎn)。沒看到蘇慶節(jié)跑來當(dāng)不良人的時候，臉上甚至還要帶上面具。
    說到底，這些勛貴子弟，可以各種胡鬧，可以各種亂來。
    但觸及底線的事情，就算他們可以滿不在乎，他們的家族和長輩，也會設(shè)法阻攔。
    而安文生，似乎全無這種顧慮。
    他甚至光明正大的表明身份，以涼國公之子拋頭露面，出現(xiàn)在不良人當(dāng)中。
    這，或許是他的一種態(tài)度吧。
    反正蘇大為對他不反感，甚至非常信任。
    問他原因，他也說不出來。但有時候就是這樣，信任一個人，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制蠟的事情，暫時可以放一放，蘇大為不著急。
    思莫爾需要考慮和盤算，周良也要去收購門面，尋找工匠。
    這都需要時間。就算一切都搞定，等原料抵達(dá)時，也需要時間進(jìn)行制作。哪怕蘇大為心里已經(jīng)有了謀劃，該怎么通過制蠟?zāi)怖５跅l件成熟之前，還需要耐心等待。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做好不良人的本份。
    按照陳敏的說法，他會對不良人進(jìn)行人員分配。
    在人員分配完成之前，蘇大為可以休息，無需去縣衙點(diǎn)卯。
    而事實(shí)上，蘇大為也確實(shí)不打算去縣衙點(diǎn)卯。他想著趁這幾天有空閑，到處再走一走，看看能否找到謀財?shù)耐窘?jīng)。畢竟，就算制蠟將來賺錢，也是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他要修煉，要提升自己的實(shí)力。雖說有騰根之瞳相助，但也需要有金錢助力。
    別的不說，自修煉那龍形九轉(zhuǎn)術(shù)之后，他的食量越來越大。
    以前，還有一個住處可以用來出租。而今房子沒了，每個月租房都要有一大筆開支。
    一來一去，雖然柳娘子沒說什么，蘇大為也知道，家里余糧不多。
    如果不盡快找到生財之路，恐怕他的修煉，就只能暫時停止。
    不過，正如那句老話說的一樣，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蘇大為打算很好，可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陳敏就派人登門，找他去衙門里商議事情。
    “什么事情，讓十一叔這么急啊。”
    在前往縣衙的路上，蘇大為忍不住問周良。
    已是仲秋，天氣漸漸變涼。
    可周良仍一頭汗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上面來人，要咱們配合行動。”
    “誰啊？”
    “不清楚，一大早剛點(diǎn)完卯，就被堵上了門。
    好像是金吾衛(wèi)的人，我也不認(rèn)識。看那架勢，好像來頭不小，連縣君都過來打了招呼。”
    “縣君也來了？”
    “嗯，招呼了一聲，吩咐十一叔全力配合，然后就走了。”
    “那那頭怕是真不小了。”
    別看裴行儉只是個縣令，但卻是長安縣的縣令。
    正經(jīng)從六品的職官，職位可不算太低。
    可就算如此，他都要出面寒暄，那來的人，絕非一般。
    “對了，公交車的事情，重啟了嗎？”
    “我本打算一會兒去拜訪幾個團(tuán)頭，沒想到被這個事耽誤了。
    回去之后，我立刻就走。反正這件事拖得太久了，要盡快進(jìn)行，否則早晚被人搶了。”
    “怎么，高大龍有行動？”
    “不清楚，但我覺得，他會有動作。”
    蘇大為點(diǎn)點(diǎn)頭，也認(rèn)可周良的判斷。
    高大虎昨天受挫，高大龍絕不會坐視不管。
    他應(yīng)該會想辦法推動此事，搶在不良人之前敲定。
    蘇大為真心覺得，他小覷了古人。
    古人也不蠢，能分辨出好壞。他們所差的，只是理念和眼界。有的時候，只需要一個概念，他們甚至能做的比后世人還好。若不然，大唐又如何能成為世界的中心？真以為靠幾個皇帝，一幫子大臣就能完成？那，需要所有大唐人，共同努力。
    不良人公廨外，一隊(duì)金吾衛(wèi)列隊(duì)守衛(wèi)。
    蘇大為走進(jìn)公廨大廳，就見陳敏正陪著一個青年說話。
    蘇大為進(jìn)來后，并沒有留意那個青年，目光直接落在了坐在青年身邊的男子身上。
    他，帶著一副銀色面具，遮掩了半張臉，只露出嘴巴。
    可即便如此，蘇大為還是一眼認(rèn)出，他的身份。
    “蘇……獅子。”
    蘇大為想要直呼其名，只是那個‘蘇’字剛出口，那人就站起來，瞪著他。
    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就改了口，他笑著朝那人揮了揮手，便拱手對陳敏道：“陳帥，這么急找我來，有什么事情嗎？”
    “阿彌，你來的正好，這位尉遲校尉，有事前來。”
    尉遲校尉？
    蘇大為露出困惑之色，看向了陳敏身邊的青年。
    青年朝他點(diǎn)點(diǎn)頭，卻輕聲對陳敏道：“陳帥，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他？”
    “是啊。”
    “你莫說笑，他能行嗎？”
    “尉遲校尉，你說要我找長安縣最好的不良人，我能想到的，就是他了。
    你別看阿彌單薄，但身手，腦瓜子，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我實(shí)在想不出來，還有誰能比他更合適。”
    青年眉頭一蹙，顯得還是有些不太相信。
    這時候，在他身邊的蘇慶節(jié)，突然附耳對他說了兩句。
    “是嗎？獅子，你也覺得他可以？”
    蘇慶節(jié)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吧，那就是你了。”
    蘇大為有點(diǎn)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道：“諸位，你們在打什么啞謎？我怎么有點(diǎn)糊涂？”
    “阿彌，是這樣。
    這位是衛(wèi)尉的尉遲校尉，尉遲寶琳。”
    “啊，見過尉遲校尉。”
    蘇大為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當(dāng)初在靈寶寺的時候，他不止一次聽人提起尉遲寶琳的名字。
    后來，李治還在秦懷玉和房遺愛的保護(hù)下，去了尉遲寶琳的營地避難。在詭異暴動之后，他也打聽了一下，這尉遲寶琳就是尉遲恭的兒子。沒錯，就是那個尉遲恭！
    “你叫蘇……蘇什么來著？”
    “蘇大為。”
    “對，是蘇大為。”
    尉遲寶琳起身，對蘇大為道：“我這次來，是想請長安縣不良人配合，抓幾個人。”
    “誰？”
    “是誰，你沒必要知道。”
    尉遲寶琳說話，顯然不是很客氣。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配合獅子行動。
    我需要你把他帶進(jìn)豐邑坊，并且聽從他的指揮，協(xié)助他行動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事情，你不必管，也無需多問。總之，配合他行動，并保證行動不會受到影響，可以嗎？”
    “不可以！”
    蘇大為毫不客氣的頂了回去。
    “你說什么？”
    尉遲寶琳勃然大怒，一張黑臉，也變得更黑。
    蘇大為直接不理尉遲寶琳，對蘇慶節(jié)道：“姓蘇的，你什么意思？”
    “我能什么意思？”
    蘇慶節(jié)開口了，道：“你以為我想找你嗎？
    豐邑坊是你們長安縣所治，我是萬年縣不良，想要行動就必須要得到你們長安縣的配合。若非如此，我根本不會過來。對了，你不是在坐牢嗎？什么時候出來的？”
    “呵呵，我是不是要給你下個帖子，請你吃飯告訴你？”
    “那倒不用，只是有點(diǎn)驚訝。”
    蘇大為冷笑道：“說實(shí)話，我也挺驚訝的，你可真的是清閑，居然跑去萬年縣做不良。”
    “做不良怎么了？我覺得做不良挺好，自在。”
    “自在你還帶面具？”
    “我要你管！”
    蘇慶節(jié)的聲音驟然提高，流露出憤怒之意。
    蘇大為不理他，對尉遲寶琳道：“先說清楚，帶他進(jìn)豐邑坊沒問題，但是進(jìn)了豐邑坊，他得聽我的。豐邑坊的情況，不是你們想象的那么簡單。我告訴你們，那里亂的很，連官府都管不到。想想看，他旁邊就是延平門駐軍，卻還能存在到現(xiàn)在？
    他要是進(jìn)去亂來的話，我可不管他死活。”
    “我要你保護(hù)？”
    “呵呵，那你的任務(wù)怎么辦？”
    “你……”
    尉遲寶琳有點(diǎn)發(fā)懵，忙大聲道：“慢著慢著，獅子，你認(rèn)識他？”
    “認(rèn)識，小賊，騙子。”
    “姓蘇的，你說清楚，我什么時候騙你了？”
    “你什么時候騙的，你自己心里明白。”
    蘇大為覺得，他和蘇慶節(jié)有點(diǎn)交流障礙。
    好像每次見到這家伙，都無法心平氣和的交流。甚至上次在靈寶寺的時候，如果不是幻靈出現(xiàn)，這家伙很可能就會和他動手。總之，每一次見他，都沒有好事。
    尉遲寶琳，似乎明白了什么。
    “這位……”
    “蘇大為！”
    這次蘇大為沒有開口，一旁的蘇慶節(jié)報出了他的名字。
    “蘇大為，咦，這名字怎么有點(diǎn)耳熟？”
    “你忘了，之前長安獄縱火案？”
    “啥？”
    尉遲寶琳終于反應(yīng)過來，指著蘇大為道：“你就是那個縱火犯？”
    “我不是！”
    “抱歉抱歉，我習(xí)慣了。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是縱火犯，不過你之前的確是縱火犯。不是，我是說……”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就是那個縱火犯。”
    “你沒事了？”
    “我站在這里，你說有沒有事？”
    “這樣的話……好吧，那我就挑明了。
    此次行動，并非萬年縣的行動，獅子是我請的幫手。這次是太尉府所發(fā)出的命令，讓我們進(jìn)豐邑坊抓人。我也知道豐邑坊混亂，也無法輕易調(diào)動金吾衛(wèi)兵馬進(jìn)入。原因嘛，你應(yīng)該也能理解。如果我調(diào)動兵馬，可能不等我進(jìn)入，人已經(jīng)提前跑了。”
    蘇大為心頭一震，隨即露出了嚴(yán)肅表情。
    他朝陳敏看了一眼，就見陳敏張大了嘴巴，也是一臉的愕然。
    顯然，在此之前，尉遲寶琳并沒有把事情告訴他。
    “要不，我換個人？”
    “誰？”
    “高大虎，他哥哥高大龍，就是豐邑坊新崛起的團(tuán)頭。”
    “那你們還召他入不良人？”
    尉遲寶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看著陳敏。
    陳敏道：“我也不想啊……可尉遲校尉，你不清楚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
    詭異暴動，長安縣不良人折損過半，連我們不良帥都戰(zhàn)死城中。這也是長安不良人自成立以來，從未有過的情況。如今天下大治，誰愿意加入不良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高大虎能帶人過來，填補(bǔ)我們的空缺。若不然，我們的人手根本不夠用。”
    “獅子，你們?nèi)f年縣怎么解決的？”
    “這個……”
    蘇慶節(jié)顯得有些扭捏，吭哧著說不出話來。
    蘇大為則指著他，大聲道：“獅子，你可真不要臉。”
    “我哪有不要臉？”
    “賊你媽，你肯定是從你老爹那里，抽調(diào)了人馬過去充數(shù)。”
    蘇慶節(jié)，頓時沉默了。
    怪不得他一上去就做了副帥，而且萬年縣的不良人，沒有絲毫的抗拒和反感。想想也是，蘇慶節(jié)一個天天帶著面具的家伙，一無資歷二無名氣，怎可能讓不良人信服？哪怕他后來立了不少功，也一樣難以服眾。原來，這家伙把他的家兵帶了過去。
    那就能說通了！
    他的手下，肯定是蘇烈的手下。
    “這個，這個很正常嘛，你有本事，你也可以帶。”
    蘇慶節(jié)惱羞成怒，恨恨反駁道。
    你說的好有道理，如果我有個名叫蘇定方的老子，我也可以從他手下抽調(diào)出人馬來。
    蘇大為聽了，反而笑了。
    尉遲寶琳不清楚這里面的彎彎繞，疑惑看了蘇大為和蘇慶節(jié)一眼。
    他對陳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的確麻煩。”
    “是啊，我也是沒有辦法。
    我是想著，把高大虎他們先招進(jìn)來，先穩(wěn)過這個時期，然后慢慢招人。
    等人手充足了，我會想辦法把高大虎那些人踢出去……不過，這的確是需要時間。”
    “高大虎不行。”
    尉遲寶琳雖然接受了陳敏的解釋，但毫不猶豫，拒絕了他的推薦。
    “那些人，都是江湖人。”
    “這樣子的話……高大虎的確不合適。”
    陳敏說著，目光就落到了蘇大為的身上。
    安文生顯然也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他回長安不久，對長安并不是很熟悉。加之那家伙很單純，雖然身手高明，可終究不如蘇大為這般知根知底，能讓陳敏放心。
    蘇大為見狀，知道怕躲不過去了。
    他嘆了一口氣，對蘇慶節(jié)道：“你怎么說？”
    “我？”
    蘇慶節(jié)毫不猶豫回答道：“到時候你配合我行動，咱們抓了人之后，就立刻離開。”
    “你確定能離開嗎？”
    “怎樣！”
    “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覺得，有點(diǎn)麻煩。
    對了，尉遲校尉剛才說要抓幾個江湖人，那就肯定不是一個嘍？一共要抓幾個人？”
    蘇慶節(jié)看了尉遲寶琳一眼，猶豫一下，輕聲道：“九個人。”
    “多少？”
    “九個人！”
    陳敏一旁，一陣咳嗽。
    “你知道他們的位置？”
    “知道一個大概。”
    “只是大概？”蘇大為怒了，“你連準(zhǔn)確的消息都沒有，就要動手？”
    這一次，尉遲寶琳有點(diǎn)臉紅了。
    “我們派去了十幾個人，但是……”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后來，我們只好找了獅子，他又找了萬年縣不良出馬，才打聽出來。可是，那九個人并非住在一處，我們現(xiàn)在只能確定七個人的準(zhǔn)確位置。”
    陳敏再也忍不住了。
    “慢著慢著，我好像聽懂了。”
    他看了蘇慶節(jié)一眼，正色對尉遲寶琳道：“也就是說，這次行動，要抓九個人，而且這九個人，還并非住在一起。尉遲校尉，不是我不愿意配合，是根本沒可能。”
    “怎么說？”
    “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我們要行動九次，而且每一次，必須無聲無息，不驚動其他人。”
    陳敏深吸一口氣，苦笑道：“豐邑坊內(nèi)，魚龍混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
    你只要一次失手，就打草驚蛇。
    你知道失手會有什么結(jié)果嗎？咱們的人，別想再出來，而且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那種。”
    “有這么嚴(yán)重？”
    尉遲寶琳也動容了，驚訝看著陳敏。
    他雖然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但從小到大，有他老子保護(hù)。
    出入的場所，或許有荒唐，可大都是光明正大。比如平康坊，比如宣陽坊這些地方，雖然喧嘩熱鬧，卻始終在官府的管控之中。而似豐邑坊，他根本沒有去過，也不可能讓他去。長大了，雖然知道豐邑坊，但是對豐邑坊的了解，也只是皮毛。
    陳敏苦笑道：“就這么嚴(yán)重。”
    尉遲寶琳聞聽，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也有些猶豫了。
    要知道，這次行動據(jù)說是長孫無忌親自下令。
    如果失敗的話，哪怕有他老子護(hù)著，怕也拖不得干系。
    賊你媽，怪不得程家那幾個家伙一個個不露頭。也就是我實(shí)在，結(jié)果被他們給坑了！
    尉遲寶琳現(xiàn)在，有點(diǎn)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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