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化訓(xùn)練剛開始,朱緋只要露出小腿,家里面父母懷疑她在學校被霸凌,學校里老師懷疑她被虐待。何煥的情況好不到哪去,六月末教室太熱他和其他男生一樣偶爾會在自習課上挽起校服褲腿,中午放學時,后桌同學含著眼淚鼓勵他,讓他勇敢說出自己的遭遇,要組織其他同學為他向霸凌的人討公道。
“是訓(xùn)練。”何煥感謝對方好意后尷尬解釋。
“但你一直在訓(xùn)練,從來沒有這樣啊!”同學還是覺得他有難言之隱。
何煥最后只能說道:“是不一樣的訓(xùn)練。”
兩個月后,他們的腿上的舊傷終于消失,也不再有新傷出現(xiàn),考核也按照約定時間提上日程。
宋心愉安排他們周六下午考核阿根廷探戈,兩個人早早到冰場換好冰鞋和訓(xùn)練服,等宋教練風風火火走進來時,卻大為光火:“你們在干嘛?”她看了眼手機,“都幾點了還不準備好。”
“不是……滑規(guī)定舞的圖形嗎?”朱緋也直懵得直眨眼。
“我說得是跳,又沒說滑!把冰鞋給我脫了!換衣服去,謝老師人都來了,她可不喜歡看人在冰上滑來滑去。”宋心愉說到后面時似乎頓了一下,但兩個年輕人還一時轉(zhuǎn)不過來思路,沒有注意。
“但我們沒有準備路上的成套啊……”換好國標舞訓(xùn)練服的朱緋在舞蹈練習室門口小聲詢問對策。
“就跳冰上的固定圖案,但有幾個地方要改下。”何煥換衣服時已經(jīng)想好了。
兩個人用五分鐘時間飛快商量好改動,確認無誤后才敲門。
宋心愉和謝英蓉已經(jīng)等在這里了,她們兩人站在屋子正對面墻鏡的兩端,離得很遠。
“這不靈光的腦子倒是很像你會教出來的學生。”謝英蓉談吐優(yōu)雅,年齡沒有讓她的氣質(zhì)瑟縮,卻贈與她另一種歲月鎏金般的優(yōu)雅,可她說話之毒,倒更像有時間的沉淀。
“我超機智的好吧!”宋心愉在另一頭為自己抗辯,不知怎么何煥覺得教練這一刻很像自己同齡人。
雖然平常她也成熟不到哪里去。
謝英蓉不再說話,示意他們可以開始。
何煥和朱緋拉開入場的架勢,步入正中,架起舞姿。
有人敲門。
敲門聲很急,不用開門都知道只有急性子的成明赫才敲得出來,沒等教練讓他進來,門已經(jīng)被打開了。
“教練,國家隊來人了。”
“讓他們稍微等一下,我馬上過去。”宋心愉心中顯然是自己弟子的考核更加重要。
成明赫看了何煥一眼,又轉(zhuǎn)頭對宋心愉說道:“教練……那個說自己是冰雪中心錢主任的,沒說要見你,他們要見師弟。”
“怎么是他?”朱緋手還搭在何煥肩上準備考試,聽到這個人的姓氏和職位,指甲用力摳痛了何煥,她多年學舞動作專業(yè)規(guī)范,這還是第一次讓何煥肩臂感覺到疼。
錢主任五十歲上下,在這個年紀的領(lǐng)導(dǎo)里不算胖,只把襯衫撐起來蘋果大小,頭發(fā)也算茂密,胡子刮得和寬闊的腦門一樣干凈,戴的眼鏡有很薄的鏡片,開口說話前先拿在手里擦起來:“小何啊,你坐。”
何煥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不多,走進只有兩人的會議室,坐下后習慣性等對方開口。
“今年你升組的申請已經(jīng)批下來,今年開始就要到成年組比賽了,對今后有什么打算嗎?”錢主任把擦好的眼鏡戴上。
“訓(xùn)練和比賽。”何煥覺得錢主任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在這里訓(xùn)練?”錢主任的目光在會議室繞了個圈后落回何煥臉上說道,“我看了,這里的設(shè)施雖然挺新,但太寒酸,根本比不上國家隊,教練也就那么兩三個,除了小宋教練以外,剩下的體能教練什么的,沒多大名氣,你們整個團隊氛圍還是不錯的啊,就是硬件太簡陋,對你的發(fā)展不利啊……”
何煥明白他的意思,沉著的表情不自覺露出警惕的緊繃:”我的發(fā)展?“
錢主任點頭說道:“沒錯,你的發(fā)展,你們年輕人最不會給自己打算,你想想看,在這里肯定比不得國家隊,和你一起升組的尹棠,小尹,也是我們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今年我們?yōu)樗蠄罅藘烧敬螵勝惙终举悾阋驗椴辉趪谊牐@邊名額又有限,但你成績又還不錯,我們也為你爭取到了一站……你看,升組第一年多關(guān)鍵啊,你教練沒有和你說過嗎?你來國家隊,和小尹一起就是我們的雙保險,你自己的困境也解決了,還多了份國字號的榮譽,不是兩全其美嗎?”
大獎賽分站賽每一賽季有六場,男子單人滑每站最多12人參加。分站賽按照去年世界錦標賽成績排序選站,前十二名有兩站可選。剩下只有參加一站的名額,上賽季世界排名和最好成績排名只要有一個進入前24,就擁有了至少一站的入場券。
剩下的名額歸大獎賽分站賽的六個舉辦國冰協(xié)分派,可以給符合要求的國內(nèi)年輕選手,也可以讓只有一站的選手多一站選擇。這樣兩站的積分可以累積,積分前六名就有機會參加大獎賽總決賽,這六個人基本上都必須要有兩站的名額,且還要在自己所在的分站比賽中皆登上領(lǐng)獎臺,可以說是一種意義上的精英賽,很有含金量。
何煥世青賽冠軍的成績當仁不讓輕松進入最好成績前24名,拿到一站很是輕松。可要是何煥只有一站,他就算拿了金牌也沒有第二站的積分給他參加總決賽的機會。
他唯一的機會只有冰協(xié)給他一個本國的名額,或者是與其他國家冰協(xié)協(xié)商,為他謀求一個名額。
現(xiàn)在,可以給予他這個權(quán)利的人就坐在他的對面,微笑著等待他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我去過國家隊就有兩站分站賽,但是不答應(yīng)你就只能有一站,是么主任?“何煥當然明白他不愿直說在話里的深層意味。
“所以是這個姓錢的害你沒有的舞伴?”
一樓訓(xùn)練中心走廊,成明赫聽完朱緋的話后震驚不已問道。
朱緋的眉毛為了跳探戈本就描繪得鋒銳,冷哼時更顯得像細細的匕首:“這老頭剛來一年,就指望冬奧會出點政績,瞎折騰人,要不是胡教練通情達理對咱們好,平常勸著攔著,還有更多麻煩事兒。他非說要歸化回來個技術(shù)水平高的舞伴給我,硬是把我以前舞伴調(diào)回地方,氣得人家退了役,我一年都沒法參加比賽,要不是宋教練和胡教練安排,我都不能來這邊多學點東西。”
“他找我?guī)煹芨陕铮繋煹苡植皇菄谊牭摹!背擅骱沼X得大大不妙,但又不知道哪里惹到這種難纏人物。
朱緋在這邊訓(xùn)練久了,和成明赫還有陸鹿鷗都熟悉,說話也像朋友之間那樣直爽干脆:”你啊,會說中國話,但不是中國人,不懂這里面的門道……“
成明赫還想追問時,何煥從二樓樓梯口出現(xiàn),正走過來。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后齊齊看他,卻看不出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與平常有什么區(qū)別,情緒有什么變化。
何煥先開口說道:“師兄,我先去考核了,教練和謝老師在等著。”
“哦……好好……那你們加油啊……”成明赫不好現(xiàn)在就盤問師弟,只好這樣說。
“你沒事吧?”朱緋和沉默的何煥走回舞蹈訓(xùn)練室門口,敏銳如她能感覺到何煥與剛才有微妙變化,但又無法確認。
“沒事,先考試吧。”何煥邊說邊敲門。
進門后,宋心愉和謝英蓉也交換了個眼神,但她們什么也沒說,示意兩個小輩開始。
何煥伸手,朱緋握住的瞬間感覺到一陣冰冷的潮意。
平常冰舞和雙人訓(xùn)練,只有一起握著滑久了才會出汗的手已經(jīng)濕滑,但音樂沒給她思慮的時間,何煥已經(jīng)帶著她邁出第一個舞步。
探戈說是調(diào)情,但很多時候更像男女的試探和對抗,謝英蓉告訴他們,想跳出探戈的味道表現(xiàn)愛就足夠,但想跳好探戈,愛中必須有恨。
他們可能不如專業(yè)舞者,尤其何煥,他再進步神速也只是初學者,出腿的速度和勾腿的控制能力有限,跳舞的嫻熟不如朱緋,像這種看起來女性動作更多,但舞步喪其實是男性主導(dǎo)的舞種,他很吃虧,朱緋沒有辦法帶著他跳,只能適應(yīng)他的節(jié)奏。
可今天不一樣。
今天何煥的節(jié)奏仿佛在他的雙腳與地板間燃燒。
兩個人是培養(yǎng)出默契的搭檔,平常聊得最多的只是舞蹈和滑冰,他們以認真和專注的態(tài)度對待這次訓(xùn)練,并沒有滋生任何男女之間因為合作會碰撞的情感和火花。但面前的何煥仿佛真的在舞步之間與她愛恨交織纏斗攻砥,朱緋被他帶入狀態(tài),她很久沒有跳舞跳得這樣痛快。
阿根廷探戈是出腿的藝術(shù),在探戈中也是極難,冰上他們配合過,只能滑出大概意思,挪回地板上難度更大,轉(zhuǎn)身錯位勾腿時,何煥清楚得感覺到學姐尖銳鋒利的鞋跟碰到他的后腰,他們一同進退,雙腿比訓(xùn)練時離得還要近。
朱緋隱隱在沉浸中覺察異樣,她的手指在痛,何煥握得太緊了,但他不是緊張,他比先前任何一次訓(xùn)練都更進入狀態(tài)。
簡單來說就是——有殺氣!
探戈的旋律鏗鏘,朱緋快速掉頭再頓住定點時,無意看到謝英蓉挺直脊背,始終緊閉的雙唇微微張開。這是贊嘆和驚艷才會有的表情。
何煥躬身前壓,朱緋抬腿騰踢,最后的旋律是一小段飛快的回旋,結(jié)束后她落回地面,何煥也低著頭,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比自己還長的睫毛在輕輕顫動。
男人長這么長睫毛干嘛?
這是她最后的念頭。
宋心愉鼓起掌,連不茍言笑的謝英蓉都綻放笑容。
何煥卻沒有表情,朱緋忽然愣住。
他的手在抖。
兩分鐘只是舞步的短曲,他體能儲備絕對不會疲憊,所以這不是運動過度,那是因為什么?
何煥在朱緋意識到原因的剎那松開了手。